開路者叔孫先生絕對應該痛恨自己的膽小如鼠和貪生怕死,竟然能錯過這麼好的一個立功機會。
和叔孫先生猜的一樣,事實上他第一次進城勸降時,被趙高的荒唐命令逼得走投無路,南陽郡守呂齮就已經無比動搖,只不過秦軍內部的強硬派勢力很大,南陽秦軍也還有守住宛城的希望,呂齮才沉住了氣,沒有立即下定投降決心,還在不是很有把握的情況下,堅決主張冒險一搏,盡最大的努力來爭取微弱的成功希望。
冒險出城遭到慘敗後,南陽秦軍不但再沒有任何勝利希望,甚至就連守住宛城都已經把握不大,很識時務的呂齮當然又打起了投降保命的主意,偏巧與呂齮互不統屬的南陽郡尉丘安又跑來火上澆油,楞是要把夜戰慘敗的責任全部推給呂齮,還揚言說要向朝廷打小報告,本來就被趙高威脅過的呂齮在大怒之下,不但益發堅定了投降決心,還對丘安起了殺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酈食其的進城勸降自然是想不成功都難,才只是聽了酈食其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呂齮就離席向酈食其下拜,表明了自己願意投降的態度,再接着,在陳恢等郡守府親信的幫助下,呂齮又找藉口把丘安騙進了郡守府,一刀砍掉了丘安的腦袋,然後又命令自己的親信將領率軍打開城門,同時頒佈命令,要求南陽秦軍放下武器向少帥軍投降,也讓酈食其成功的搶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叔孫先生的功勞。
過於操切的投降在秦軍內部引發了一場動亂,一些不願投降的秦軍將士還自發的組織了起來,突然向南陽郡守府發起進攻,還成功的衝進了郡守府,逼得呂齮和陳恢等人只能是翻牆逃命。不過也還好,少帥軍很快就出兵趕來增援,呂齮的親信也牢牢掌握住了城門控制權,幫助少帥軍順利入城鎮壓動亂,同時秦軍內部也有不少聰明人做出了正確選擇,果斷倒戈幫着少帥軍鎮壓不肯投降的秦軍將士,丘安的直屬部下宋漾還在混亂中救出了被秦軍強硬派追殺的呂齮,幫着呂齮堅持到少帥軍入城增援。
天色微黑時,少帥軍基本控制了宛城四門和城裡的大小街道,將不肯投降的秦軍將士殺戮殆盡,放下武器投降的秦軍將士也乖乖出城駐紮,等待接受少帥軍整編,呂齮則帶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宋漾和陳恢等心腹過營拜會項康,項康聞報大喜,不顧自己有傷在身,堅持親自率領少帥軍文武到大營門前迎接呂齮等人。
還是在被請進了中軍大帳落坐後,呂齮才知道項康竟然是帶傷迎接和款待自己,感動之下,呂齮慌忙離席向項康下拜,賭咒發誓今後一定好生效忠楚國,項康也忍疼上前親自將呂齮攙起,當衆冊封呂齮爲薛侯,賞金三千,明珠一斗,以此表彰第一個以郡守身份向少帥軍投降的呂齮,極力勸說呂齮投降並獻計斬殺丘安的呂齮心腹陳恢,也被項康賞給了金一千,食邑五百戶,用來鼓勵其他的秦軍重將心腹向他效仿。
呂齮是個頗懂得知恩圖報的人,項康纔剛封賞完了陳恢,呂齮馬上就向項康介紹了丘安的直屬部下南陽郡尉丞宋漾,還說道:“右將軍,今天如果不是宋尉丞及時搭救,瞞着衆人偷偷把罪官藏入他的親兵隊裡,罪官肯定就見不到你了,罪官厚顏,懇請右將軍也對宋尉丞封賞一二,讓下官能夠報答宋尉丞的救命大恩。”
“該賞,宋尉丞救了呂郡尊,幫着呂郡尊棄暗投明,獻城歸降,當然一定得重賞!”項康一口答應,又順口說道:“宋尉丞,我也賞你金一千,食邑五百戶,你可滿意?”
“罪將不敢領賞。”宋漾慌忙跪下,假惺惺的說道:“上次在大尖山小路,罪將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派遣使者北上詐降,妄圖將右將軍誘入絕路,犯下了不赦之罪,右將軍能夠不予追究,罪將就已經是感激涕零,如何還敢貪圖右將軍的賞賜?”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候各爲其主,你詐降誘敵,也是忠於職守,本將軍那能怪你?”項康大度揮手,又說道:“宋尉丞也不必推辭,你的封賞就這麼定了。”
讓項康略微有些意外,宋漾竟然再次頓首拒絕,說道:“右將軍,罪將真的不敢貪圖你的封賞,右將軍如果一定要賞,那罪將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右將軍假如能夠開恩答應,罪將便感激不盡。”
“宋尉丞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項康很是豪爽的回答道。
“罪將斗膽,想求右將軍不要追究上次替罪將去犨縣向你詐降的郡尉府佐吏嚴桾,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請右將軍稍微提拔一下他。”宋漾滿臉誠懇的說道:“嚴桾是小人的總角之交,只不過官運不濟,一直都是一個斗食小吏,上次他捨命替罪將北上詐降,雖被右將軍你識破,但罪將還是欠下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罪將情願用自己的封賞,換右將軍你對他不予追究,給他提拔機會。”
宋漾這番有情有義的話讓在場的不少人都感動不已,對他好感大生,項康和陳平等奸猾之徒卻是心下雪亮,知道這個宋漾不過是以退爲進,想讓項康和少帥軍的重要文武對他留下一個深刻印象,放長線釣大魚以便在將來貪圖更多的富貴。不過項康也懶得戳穿宋漾的小算盤,只是大笑着一口答應赦免宋漾的好友嚴桾,還把嚴桾封爲了宛城縣尉,同時又堅持繼續封賞了宋漾。
事還沒完,心願達成的宋漾拼命向項康頓首道謝的時候,項康又突然心中一動,暗暗說道:“這個匹夫很能決斷啊,看情況不妙就果斷賣主求榮,又擅長隱忍,還頗有點小聰明,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我如果只是把他收編進我的軍隊,未免有些浪費,如果利用他放更長的線,說不定可以釣到更大的魚。”
心中有了盤算,又需要樹立宛城秦軍這個榜樣收買人心,接下來的宴會上,項康當然是對呂齮、陳恢和宋漾等人好話說盡,極盡籠絡之能事,又當場決定讓呂齮繼續擔任南陽郡守,換得呂齮的感激涕零,還有主動請求替項康勸說南陽的其他城池主動投降,項康含笑道謝,與呂齮等人盡興而散。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項康在少帥軍營地設宴款待呂齮等人的時候,已經盯上了南陽郡守位置的戚鰓,也再一次來到自己女兒戚閩的寢帳,先是趕走了帳內的侍女,然後才把項康爲了維護軍紀,今天自己打了自己軍棍的事告訴給了戚閩,戚閩當然也十分吃驚,說道:“阿翁,那個叫項康的楚國右將軍就真這麼嚴厲,就爲了他可能影響到楚國軍隊的聲譽,居然自己打自己的軍棍?”
“右將軍是以身作則,不給他的部下違犯軍紀找藉口的機會。”戚鰓解釋,又唉聲嘆氣的說道:“阿翁今天去探望了他,傷得很重,趴在榻上連動都不敢動,連起來主持接受暴秦軍隊出城投降,都要讓人攙着。”
戚閩不吭聲,很是不解父親爲什麼要告訴傻胖子項康現在的情況,戚鰓卻是偷看女兒的神情,還突然問道:“閩兒,你對楚國右將軍項康的印象如何?”
“女兒沒見過他,那天他是派他的部下把女兒帶進他的營地,後來一直沒露過面,所以女兒沒見過他。”
戚閩的如實回答讓戚鰓傻眼,也讓戚鰓突然明白了什麼,心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項康小兒對我這麼刻薄,原來他根本就沒見過老夫的漂亮女兒啊!而醒悟過後,戚鰓左思右想,突然咬了咬牙,說道:“閩兒,阿翁還有些事想拜託你,明天你去探望一下楚國的右將軍項康,如果他還是行動不便的話,你就留在那裡照顧他幾天。”
“什麼?”戚閩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驚訝問道:“阿翁,你要我去探望楚國的右將軍項康,還要留在那裡照顧他幾天?”
“沒錯。”戚鰓厚着臉皮點頭,又說道:“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宛城的暴秦軍隊今天已經主動投降了,右將軍他要任命新的南陽郡守,你乘着照顧他的機會,幫阿翁對他說說,讓他任命阿翁我當南陽郡守。”
戚閩並不笨,聽了父親的話後,很快就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說道:“阿翁,你想讓女兒用美人計,犧牲女兒的清白,替你換南陽郡守的位置?”
“閩兒,別說得這麼難聽嘛,什麼犧牲你的清白?”戚鰓厚着臉皮說道:“你也不小了,該找一個好人家了,楚國的右將軍項康不但位高權重,還一表人才,雖然他已經有了妻子,但是天下那一個達官顯貴不是三妻四妾?你如果能夠和他成就好事,阿翁也不用擔心你的下半輩子了。”
“我不要!”戚閩俏臉漲得通紅,憤怒說道:“我不貪圖什麼榮華富貴,更不想低聲下氣的用我自己去討好那個楚國的右將軍!”
反對無用,戚鰓很清楚項康不會讓自己出任南陽郡守,少帥軍文武也絕對不會有一個人幫自己說話,爲了南陽郡守的寶座,利慾薰心的戚鰓除了一再勸說女兒外,還擺起了父親的架子,要求戚閩遵循這個時代兒女婚姻都由父親做主的習俗,逼着戚閩去色誘項康,還不管戚閩如何懇求哭泣都不肯改口,最後被女兒哭得煩了,戚鰓還一拍案几吼道:“就這麼定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明天你都要去探望右將軍,還要留在那裡照顧他!阿翁是爲你好,將來你懂事了,只會謝我,不會恨我!”
吼完了,戚鰓一甩袖子起身就走,留下戚閩在帳中痛哭了一夜,可是再怎麼痛哭也沒用,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時,戚鰓又親自來逼着戚閩梳洗打扮,過營去探望有傷在身的項康,戚閩苦苦哀求無用,最後還是被戚鰓逼着梳洗更衣,眼淚汪汪的去替父親行美人計。戚鰓不肯放心,還又親自帶着女兒過營,不給女兒半路逃脫的機會。
被戚鰓強拉着走到少帥軍營地門前的那一刻,戚閩忍不住再一次淚如泉涌,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英俊儒雅的年輕男子,心中悲傷,“他如果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一定會永遠都看不起我吧?”
或許是上天開眼,戚鰓上前向守衛營門的少帥軍將士說明了來意,聲稱說自己是帶着女兒來探望項康,過了一段時間,去通傳的少帥軍將士回來說道:“戚都尉,我們右將軍說,你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是他現在很忙,沒時間見你,請你先回去休息,待我們的將士清點完了宛城錢糧,自然會把你應得的送過去。”
“煩請軍士再去稟報一聲,就說我這次不是爲了錢糧的事情而來。”戚鰓不肯死心,還一指旁邊自己的女兒,說道:“是我的女兒,她聽說右將軍爲了她的事自己罰了自己軍棍,傷心得昨天晚上哭了一夜,一定要親眼看一看右將軍現在的情況。所以我可以不用進去,只請右將軍讓我的女兒和他見上一面就行。”
見嬌俏動人的戚閩確實哭得可憐,負責通傳的少帥軍士卒心中一軟,還是點了點頭,又替戚鰓父女進去通傳,結果讓戚閩更加傷心的是,傻胖子項康竟然真的被自己父親的謊言哄騙,改口答應讓戚鰓父女進去見面,戚鰓則一聽大喜,忙又拉了女兒進營,還在少帥軍士卒的引領下,直接來到了項康的寢帳之外。
在寢帳外等了一段時間,公務繁忙的項康下令請戚鰓父女進去見面,戚鰓怕給女兒礙事,忙聲稱說自己不想打擾項康,只讓女兒一個人進去,還對戚閩殺雞抹脖子的連使眼色,戚閩被逼得毫無辦法,也只好在項康親兵的引領下,默默流着眼淚走近了項康的傻胖子寢帳——也還好,這一幕並沒有被戚閩心儀的那名青年男子看到,戚閩的心裡也這才稍微寬慰一些。
時值正午,項康的寢帳裡光線頗是明亮,但戚閩卻根本不敢擡頭,保持着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碎步走到了正在趴着閱看公文的項康面前,下拜行禮,聲音沙啞的說道:“小女戚閩,見過楚國右將軍。”
“姑娘不必客氣,快請起,坐。”
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戚閩耳中,戚閩心頭劇震間,下意識的擡頭一看,卻見自己這幾天來時常想起的那名英俊青年,正趴在帳中榻上看着公文,然後戚閩頓時驚呼出聲,“你?你是楚國的右將軍項康?!”
“我就是項康啊。”項康滿頭霧水,扭過頭來問道:“我們已經見過幾次面了,姑娘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身份?”
複雜的表情出現在了戚閩的俏臉上,那一刻,戚閩既想笑,又想放聲大哭,心頭滋味百般,嘴脣顫抖間,兩行淚水還再次奪眶而出,心道:“你這壞人,你把我騙得好慘!”
…………
這個時候的項康寢帳外,戚鰓當然是百爪撓心,坐臥不寧,生怕女兒不肯聽話,不肯用美色誘惑項康,壞了自己的好事,焦急得簡直想衝進項康的寢帳查看情況。而後過了一段時間,正當戚鰓越來越沉不住氣的時候,戚鰓認識的少帥軍重臣周曾忽然領着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過來,戚鰓無奈上前行禮間,周曾一邊還禮,一邊隨口問道:“戚都尉來此何事?如果着急的話,要不要我進去替你通稟?”
“不着急,不着急。”戚鰓慌忙搖頭,又說道:“我是陪女兒來探望右將軍的,我那不孝的女兒聽說右將軍爲了她,自己打了自己的軍棍,受了傷行動困難,堅持一定要親自過來探望右將軍,我拗不過她,就只好把她帶來了,她也已經進去了,應該還在和右將軍說話。”
“原來是這樣。”周曾一笑,轉向旁邊那老頭說道:“呂郡尊,右將軍正在見客,我們還是等一會再進去吧。”
呂齮含笑點頭的時候,戚鰓已經聽出不對,忙向周曾問道:“周祭酒,難道這位老先生就是暴秦的南陽郡守呂郡尊?”
“正是。”周曾點頭,又隨口說道:“不過呂郡尊已經不是暴秦的南陽郡守了,而是我們楚國的南陽郡守,昨天晚上他率衆歸降後,我們右將軍已經把他封爲了我們楚國的南陽郡守了。”
“右將軍直接讓呂郡尊繼續當楚國的南陽郡守?”戚鰓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脫口就說道:“他是暴秦的官員啊?怎麼還能讓他繼續擔任南陽郡尊?”
聽到這話。呂齮的神情當然無比尷尬,周曾卻是哈哈一笑,說道:“戚都尉,看來你是太不瞭解我們右將軍了,我們右將軍歷來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右將軍麾下,不但呂郡尊曾經是暴秦的官員,我也曾經是暴秦的縣令,還有輔佐我們右將軍統領中軍的晁直晁將軍,也曾經是暴秦的縣尉,我們這些縣令縣尉都還能得到右將軍的重用,更何況呂郡守這樣的一郡之尊?”
真不知道周曾的曾經身份,戚鰓難免徹底張大了嘴巴,也很巧,恰好在這個時候,戚閩突然從項康的寢帳裡走了出來,周曾忙向戚鰓客氣了一句,然後就領着呂齮進去向項康報告軍務。而戚鰓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當然是馬上一把拉起女兒,說道:“閩兒,走,我們回去。”
戚閩甩脫了父親的拉扯,俏麗小臉上還盡是嗔怪,說道:“阿翁,你拉我去那裡?你不是要我留下來照顧右將軍幾天嗎?怎麼又改主意,要拉我馬上回去?”
“別浪費時間了。”戚鰓低聲說道:“南陽郡守已經有人了,阿翁我沒指望了,你也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可右將軍已經答應讓我留下來照顧他幾天了。”戚閩的聲音中盡是埋怨,說道:“人家好不容易纔求得右將軍答應,現在又反悔要走,我怎麼向右將軍交代?”
“已經答應了。”戚鰓再次傻眼。
“嗯,已經答應了。”戚閩點頭,又說道:“阿翁,你先回去吧,青兒和絲兒她們留下幫我,等右將軍的傷好一些我再回去。還有,我梳洗用的東西,還有我換的衣服,你早些派人送過來。”
說完,戚閩還一把拉起她帶來的兩個侍女,叫項康帳外的親兵帶路,去項康讓人給她安排的軍帳住下,準備隨時照顧有傷的項康,留下戚鰓在原地張口結舌,不知道事情該如何收場。
順便交代一句,兩天後,宛城還發生了一件頗轟動的事情,就是原本已經跟着呂齮向少帥軍投降的南陽郡尉丞宋漾,突然帶着他的好友嚴桾和十幾個親兵在晚上逃走,還留下了一道書信嘲罵項康,說他投降不過是爲了保住有用之身,並揚言說將來一定要在戰場上爲直屬上司丘安報仇雪恨。項康見信大怒,立即發出海捕文書,發誓要把膽敢耍弄自己的宋漾生擒活捉,車裂處死!
再順便說一句,宛城秦軍開城投降的時候,宋漾在混亂中救出呂齮的事,還有項康曾經答應封宋漾好友嚴桾爲宛城縣尉的事,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傳揚出去,爲數不多的幾個知道內情的人,還都三緘其口,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