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劉老三的話頗有道理,原本懶得在擁立楚王這件事上操心的項康便也改了主意,當天就召集周曾、陳平和酈食其等幾個謀士商議此事,結果讓項康頗爲鬱悶的是,自己纔剛說出想盡量替項梁找到楚王合適人選的話,周曾和陳平等人就一起叫好,還全都一眼看出此舉對項康將來的有利之處,弄得項康忍不住再一次暗暗埋怨自己的政治嗅覺遲鈍。
不過還好,時間上還來得及,項梁今天快正午時才下令讓楚軍將士四處尋找楚王后裔,還沒來得及動用地方力量執行這個任務,所以項康還有機會撿這個便宜,周曾領着一些文吏飛快的提筆作書後,十來封內容大同小異的書信就很快寫成,接着項康簽名用印,再派人送去交給此前自己親手提拔的少帥軍地方官員,請他們幫忙在民間全力尋找,然後就可以敲着二郎腿耐心的等待地方上送貨上門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古井無波,再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說,已經逐漸熟悉了新身份的項康每天除了督促軍隊訓練之外,再有就是時不時的回城探望媳婦和小姨子,過營拜見項梁,幫着項梁處理一些軍隊合併後的遺留問題,剩下的時間不是陪着項家子弟喝酒,就是和馮仲、劉老三等人聚宴,日子過得甚是清閒和逍遙,彷彿就象是回到了以前那段成天遊手好閒的時光。
這一情況還是在好幾天以後才發生了改變,這一日,正當項康在楚軍營地裡陪着項梁等人商議軍務的時候,中軍帳外忽然有人入報,說是項梁此前派去穎川一帶的使者,接來了末代韓王的兒子橫陽君韓成,項梁聽了也不遲疑,馬上就讓曹咎代表自己去迎接韓成來見,項康聽了卻是十分奇怪,向項梁問道:“叔父,你派人去把韓王后裔接來幹什麼?”
“你三叔好友張良的主意。”項梁隨口回答道:“他勸我把這個韓成接來,立他爲韓王,讓他統率一支軍隊去攻取韓國舊地,發動韓人起兵抗秦,成爲我們的外援,我聽了覺得主意不錯,就這麼辦了。”
“叔父,這麼做我們是不是太吃虧了?”項康聽了詫異,說道:“我們出軍隊幫韓成復國,沒有任何好處,還多出一支可以和我們平起平坐的友軍,太虧了吧?”
“傻小子,帳不能這麼算。”項梁慈愛的指點道:“出兵幫韓國復國,表面上看我們是吃虧,但實際上我們只是出動一點無關痛癢的軍隊,就可以利用韓國王室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組織起大量的韓國舊民起兵反秦,此事即便失敗,我們也損失不大,可是一旦成功,我們等於就是在暴秦軍隊的肘腋之下紮下一顆釘子,可以替我們牽制住大量的暴秦軍隊,減輕我們在正面的無數壓力。”
“而且不管成與不成,六國後裔都會爭着搶着的來拜見上柱國,尊上柱國爲反秦盟主,對上柱國的聲望和威望有着無窮好處。”範老頭也說道:“這就是陽謀,右將軍你要多學着一點。”
被後世的大一統思想洗腦得太嚴重,項康自然很難理解項梁這種大開歷史倒車的行爲,不過見項梁已經拿定主意,項康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隨便項梁去瞎折騰。然而讓項康意外的是,當韓成被引領到了項梁的面前時,客套後談及韓國復國的問題時,項梁不但答應在擁立楚王之後就把韓成立爲韓王,還答應讓張良子承父位,出任韓國的丞相,和韓成一起帶兵去興復韓國。
見項梁爽快答應幫助韓國復國,韓成和張良當然是歡喜不勝,可是知道什麼叫做子房之謀的項康卻大感惋惜,無比後悔此前沒能抓住機會把張良招攬到手,讓他成爲自己的幫兇走狗。但是現在木已成舟,加上之前在少帥軍隊伍裡坐夠了冷板凳,張良現在對項康的態度也明顯十分冷淡,所以項康就是想連亡羊補牢的機會都沒有,也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張良繼範老頭之後,成爲第二個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頂級謀士。
這一點也讓項康心緒甚是不佳,即便是回到了自己的營地,項康的臉色也明顯帶着鬱郁,顯得很不開心。然而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陳平這次卻一反常態,非但沒有注意到項康的神情不對,還一見面就急匆匆的問道:“右將軍,聽說項柱國派人從韓地迎來了韓王的兒子橫陽君韓成,見面後說了些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項康被問得一楞,有些沒想到陳平會有這麼靈通的消息。
“是我下面的人打聽到的。”陳平順口回答,又更加急切的問道:“右將軍,上柱國有沒有答應立韓成爲韓王,什麼時候立王?”
“答應了,不過沒說時間。”項康如實回答道:“只說是等我們擁立了楚王之後,然後再商量什麼時候冊立韓成爲韓王。”
“那就好。”陳平鬆了口氣,然後轉了轉眼珠子後,陳平又趕緊抱拳說道:“右將軍恕罪,在下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馬上去辦,就先告辭了。”
言罷,陳平急匆匆的出帳而去,留下項康在中軍大帳裡莫名其妙,不知道陳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更不知道陳平爲什麼這麼關心項梁準備立韓成爲韓王的事。
…………
一張嘴難說兩家話,來看看彭城一帶惟一沒有打着楚軍旗幟的魏豹軍情況,之前招攬被歷史埋沒的用兵天才魏豹部將周叔失敗時,項康不但遺憾萬分,還一度動情落淚。但項康並不知道的是,周叔回到了魏豹軍隊裡後,雖然被魏豹安排了繼續統領原來的軍隊,可是在魏軍營地裡,卻突然出現了一些對周叔極其不利的謠言。
也不知道是那一個天殺的壞種栽贓陷害,竟然造謠污衊說周叔在項康麾下擔任客將時,因爲受到了項康的厚待,逐漸生出了背叛魏豹的心思,不但沒少在背後說魏豹的壞話,還鼓動項康向項梁進言,讓項梁強行收編魏豹麾下的魏軍殘部,吞併魏豹的軍隊,然後周叔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爲楚軍將領,爲自己心目中的明主項康效力。
剛開始的時候,這條純屬子虛烏有的謠言還只是在魏軍士卒中流竄,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條謠言又不可避免的傳到了魏豹的耳朵裡。同時魏豹的兩個親信柏直和馮敬也分別向魏豹打小報告,說是周叔在項康帳下時,不但極受項康的器重,還收受了項康爲數不菲的厚禮,已經有背棄魏豹投靠項康的心思。
雖然還不喜歡周叔的頂撞和說話過於直接,但是對於周叔的人品,魏豹還是有幾分信心,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魏豹是說什麼都不肯相信這樣的傳言,可是三人成虎,見自己最信任的柏直和馮敬也這麼說以後,魏豹心裡還是不可避免的開始有些將信將疑,再加上項康爲了答謝周叔對自己的幫助,確實給周叔送了不少禮物,打聽到了這一情況後,魏豹難免對周叔更加起疑,只不過沒有急着流露出來。
情況又很快發生了變化,魏成來到彭城的當天傍晚,項梁帳下的文吏高淺忽然以私人身份過營拜會魏豹,魏豹看在項梁的面子上設宴款待,不料到了席間時,高淺竟然拐彎抹角的勸說魏豹放棄魏軍旗幟,帶着魏軍殘部併入楚軍,象英布和呂臣一樣成爲項梁的部將。
高淺當然是勸錯了人,身爲魏國王室之後,魏王魏咎的親弟弟,魏豹當然做夢都想復興魏國,自立成爲魏王。所以聽了高淺拐彎抹角的勸說,魏豹馬上就是怒容滿面,直接問道:“高先生,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項柱國派你來這麼說的?”
不敢牽連上項梁,收了某人好處的高淺老實回答道:“不敢欺瞞魏將軍,這是小人的一點愚見,不過小人也真的是爲了將軍你着想,將軍你現在兵不滿三千,糧草軍械無一不缺,再想興復魏國,肯定是難如登天。將軍與其堅持獨樹一幟,不如……。”
“住口!”魏豹粗暴的打斷高淺,憤怒說道:“既然這只是先生你的意思,那就請先生不必再說了,魏豹生爲魏人,死爲魏鬼,絕不會改投他國,爲其他國家效力!”
“魏將軍,你這是何苦呢?”高淺又勸道:“將軍難道不知道,在你的麾下將士之中,也有許多人心向楚國,盼着你改易旗幟,併入楚軍?”
“誰?我的帳下,誰在盼着我改易旗幟,併入楚軍?”魏豹厲聲喝問道。
高淺不敢說話了,魏豹卻是益發的怒不可遏,乾脆直接說道:“天不早了,先生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就請告辭吧。”
高淺不敢遲疑,趕緊拱手告辭,放下還沒吃完的酒肉就離開了魏軍營地,不過雖然沒在魏豹這裡吃飽,高淺的心裡還是樂開了花,因爲往魏營跑這一趟,高淺已經賺到了自己靠俸祿十年都掙不到的金子,同時高淺還絕對不怕項梁知道這事——畢竟,勸說魏豹併入楚軍,也是爲了項梁的利益着想不是?
高淺灰溜溜的走了,魏豹卻依然餘怒難消,除了憤怒於高淺的無恥勸說外,同時也對高淺最後那句話極爲警惕,思來想去之後,魏豹還乾脆叫來了柏直和馮敬,把剛纔發生的事告訴給他們,徵求他們的意見。結果柏直和馮敬聽了都是十分警惕,忙一起向魏豹說道:“將軍小心,高淺匹夫雖然說勸我們併入楚軍是他的意思,但我們必須得防着他是來給項梁當說客,試探你的態度口風,實際上是項梁想要強行吞併我們的軍隊。”
“這點我當然會小心。”魏豹冷哼說道:“項梁老賊如果真的提出要吞併我們的軍隊,我就馬上帶着兵馬離開這裡,我就不信了,他真的敢對反秦友軍下手,招來天下唾罵!”
柏直和馮敬一起點頭稱是,魏豹卻依然還是難以釋懷,又說道:“你們說,高淺匹夫說我們軍隊裡有人希望易幟的事,是真是假?到底是他信口胡說,還是真有其事?”
對視了一眼後,極不喜歡周叔的柏直開口,小心翼翼的說道:“將軍,無風不起浪,這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現今楚軍勢大,我軍勢威,我軍將士之中,難免會有人生出趨炎附勢的心思,這也是人之常情,並不奇怪。”
“將軍,其實這事早有傳言。”一直與周叔不和的馮敬說話更直接,說道:“我們的軍隊裡,不是早就有人在傳言,說是周叔將軍想離開我們的軍隊,到楚軍那邊去享受榮華富貴。”
魏豹猶豫,許久才說道:“只是傳言,沒有證據,我們也不能輕信。”
“將軍,如果你覺得周叔是冤枉的話,不如乘着這個機會,把周叔叫來試上一試。”柏直靈機一動,趕緊說道:“把周叔叫來,把項梁派人過營勸說我們易幟的事告訴他,然後將軍你裝做對這件事猶豫不決,徵求他的意見,他表明了態度以後,將軍你不就知道他是不是冤枉的了?”
“好主意。”魏豹一聽大喜,說道:“是個好辦法,如果他真的是忠心於魏國,那他肯定不會同意我們併入楚軍,但他如果懷有異心,肯定會在這件事上態度曖昧,說不定還會乘着這個機會,勸我們易幟受編,給項梁老匹夫效力。就這麼辦,馬上派人去傳周叔,就說我有重要的大事要和他商量。”
派出去的親兵很是花了一些時間才把周叔領回到了魏豹面前,等得火大的魏豹強忍怒氣,先是客客氣氣的讓周叔坐下,然後又和顏悅色的問道:“周將軍在忙什麼?怎麼我的親兵去了那麼久才找到你?”
“回稟將軍,末將正在營中巡營,所以你的親兵沒能立即找到末將,讓將軍久等,是末將之罪。”周叔如實回答並請罪。
“沒事,你忠於職守,我怎麼能怪你?”魏豹大度的一揮手,又微笑着說道:“這麼晚把將軍請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徵求一下將軍你的意見。”
“敢問將軍,是什麼重要大事?”周叔好奇問道。
“把我們的軍隊併入楚軍的事。”魏豹圖窮匕見,說道:“剛纔楚國上將軍項梁的帳下謀士高淺過營,勸我效仿英布和呂臣將軍,帶着軍隊併入楚國大軍,從此改打楚國旗幟。關於這點,不知道周將軍你如何看。”
關鍵時刻到來,猶豫了一下後,周叔反問道:“魏將軍,這事你怎麼看?”
“猶豫難決。”魏豹回答得很含糊,說道:“魏國好不容易復立,我當然捨不得改易旗幟,帶着我們魏國的將士爲他人效力。但我們現在的情況,將軍你也知道,國都臨濟又被暴秦軍隊攻破了,軍隊也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再想重建魏國比登天還難,還隨時可能在戰場上被暴秦軍隊一戰攻滅,所以象英布和呂臣他們一樣併入楚軍,也不失爲一個保全軍隊的辦法。”
雖然不知道魏豹是在故意試探自己,性格比較謹慎的周叔還是不敢胡亂進言,又轉向旁邊的柏直和馮敬問道:“柏將軍,馮將軍,那你們怎麼看?”
“和魏將軍一樣拿不定主意。”柏直和馮敬一起攤手,然後柏直又說道:“周將軍,你主意多,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吧。”
周叔爲難萬分了,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陳平當初替項康向自己提出的請求,然後又猶豫了許久後,很守承諾的周叔咬了咬牙,還是說道:“魏將軍,就象你說的一樣,現在我們已經差不多快要窮途末路了,與其用不到三千的殘兵敗將獨自征戰,倒還不如象英布和呂臣他們一樣,易幟併入楚軍。”
錯愕出現在了魏豹的臉上,上下打量着惴惴不安的周叔,魏豹還突然變了語氣,冷笑問道:“這麼說,周將軍你是贊同併入楚軍的了?”
不知道魏豹爲什麼突然變臉,周叔心裡慌張,忙說道:“將軍,末將是發自內心的不願放棄魏國旗幟,只不過考慮到我們現在的情況,覺得併入楚軍也是一個選擇。將軍如果不願與楚軍合併,末將也絕不反對。”
“周將軍,你的話好象說錯了吧?”魏豹冷笑得更加猙獰,說道:“我怎麼覺得,你是發自內心的希望我們魏國軍隊併入楚軍,讓你成爲楚國臣子?”
“將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周叔如遭雷擊。
“什麼意思?”魏豹怒氣更盛,咬着牙齒說道:“周將軍你還裝什麼裝?近來我們軍隊裡,有什麼謠言流傳,難道周將軍你真的一無所知。”
周叔醒悟,忙起身抱拳說道:“魏將軍,你千萬不要聽那些卑鄙小人的挑唆啊,那些謠言末將也有耳聞,純粹就是胡說八道,憑空污衊,末將對於魏國的赤忱忠心,日月可鑑啊!”
“既然是謠言,那你剛纔爲什麼要勸我接受楚軍收編,改打楚國旗幟?”魏豹怒吼問道。
“這……,這……。”周叔的弱點就是確實不會說話,吞吐了半晌後,周叔還乾脆坦白說道:“末將是受人所託,所以勸了將軍你一句。”
“受何人受託?!”魏豹咆哮問道。
“項康,項少帥。”周叔說了實話,道:“末將在他營中時,他曾經請求末將在將軍你面前進言,勸將軍你易幟併入楚軍,末將答應了他,爲了兌現諾言,所以剛纔就勸了將軍你一句。”
“哈哈,好,好,果然是這樣!”魏豹怒極反笑,吼道:“很好!既然你這麼心向項少帥,那你還呆在這裡幹什麼?滾!給我去項康小兒的軍隊裡,爲他效力!我現在兵微將寡,軍隊裡已經容不你了,也不敢耽擱你的大好前程了!滾!馬上給我滾!”
“將軍,末將有罪!”周叔趕緊拜伏在地,飛快說道:“末將該死,末將不該因爲受了項少帥的厚待之恩,替他勸你併入楚軍,末將該死!但是末將對你和魏國的耿耿忠心,絕對是天地可鑑啊!請魏將軍念在末將的過往微功份上,饒過末將這一次,給末將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說着,周叔連連頓首,情真意切到了極點,旁邊的柏直和馮敬則早就是在心裡笑開了花,然後馮敬還假惺惺的勸道:“魏將軍,周將軍看來是真的知道錯了,要不就給他一個機會吧。周將軍知錯能改,或許以後就再不會有什麼異心了。”
也是周叔倒黴,恰在這時,帳外忽然又有人來報,說項康派人送來了兩罈好酒和一隻烤羊,點名要送給周叔,魏豹聽了更是怒不可遏,衝周叔咆哮道:“聽到沒有?項少帥接你的人來了?還不快和他一起去拜見項少帥?到他那裡去享受榮華富貴?”
“魏將軍,末將絕對沒有背叛你的心思啊!”周叔絕望哀號。
“滾!”魏豹聲嘶力竭的咆哮,“滾出去!從今以後,別再來我這裡,我也再不想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