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康的用兵一如既往的謹慎求穩,雖說繒縣以東並沒有發現什麼象樣的秦軍隊伍,同時剛起兵的劉老三也敢在薛郡南部圍攻縣城這點,也清楚證明薛郡的秦兵主力肯定不在南線,正是少帥軍大即進兵齊魯大地的機會,然而爲了後方腹地的安全,項康還是毅然決定掉頭南下,來攻打泗水郡東北部的傅陽和彭城兩地,夯實自己的側翼,讓下相、下邳和取慮等後方徹底後顧無憂,也伺機殲滅秦軍泗水郡兵的殘餘主力,下一步吞併泗水全郡奠定基礎。
敲定了這個決議之後,項康又對東海北部做出了一系列軍隊人事調整,任命已經通過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忠誠的前下相獄掾孫拱署理東海郡丞,主持東海郡北部的民政和財政工作,項家子弟中的項先率軍守衛郯城,異姓將領鮑文率軍守衛繒縣,負責抵禦薛郡敵人反撲東海北部。而東海北部的軍隊總指揮權,則被項康交給了正在攻打朐縣的項伯不孝兒子項睢,既獎勵項睢之前幾次幫着自己頂撞項伯,也用來堵住項伯的嘴——我對你是不怎麼樣,可我對你親兒子這麼夠意思,你還想怎麼樣?
兩天後,淮北一帶再度氣溫大降,寒風如刀,刮面生疼,兵力已經突破了九千人的少帥軍主力兵團卻不畏嚴寒,依然按照原訂計劃南下,先到蘭陵補充了一定的糧草軍需,然後繼續沿着縣級道路南下,準備先拿下扼守秦馳道的傅陽小城,然後再沿秦馳道西進彭城,奪取這座錢糧人口在泗水郡首屈一指的大城。
依照慣例,軍隊還在行進期間,項康就派使者先行趕往傅陽嘗試招降,然而傅陽縣令卻斷然拒絕了項康的好意招降,不但積極向後方求援,還公然喊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囂張口號。項康收到答覆後也不着急,從容進兵到了傅陽城下,再迅速針對傅陽城防趕造了一批攻城武器,用土石沙包填平了幾段護城河後,少帥軍主力馬上就發起了攻城大戰。
不得不承認,傅陽守軍的抵抗確實相當頑強,少帥軍先後兩次發起的蟻附進攻,都被傅陽守軍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奮勇擊退。然而很可惜,實力方面的巨大差距註定了傅陽守軍的表現只會是曇花一現,隨着少帥軍第三次攻城的全力展開,守軍還不到千人的傅陽守軍就漸漸的招架不住了,被官吏強迫上城參戰的百姓不斷逃跑,經驗不足的縣兵主力也是心中慌亂,在少帥軍的凌厲攻勢面前節節後退,不管城中官吏如何的催促逼迫,都沒辦法發起什麼象樣的反擊攻勢,驅逐已經登城的少帥軍將士下城。
最終,此前沒能有太多表現機會的少帥軍朱雞石部建立首功,在身先士卒的朱雞石親自率領下,成爲第一支成編制衝上了傅陽城頭的少帥軍,兵力單薄的傅陽縣兵土崩瓦解,少帥軍的撞城車也乘機撞開了傅陽城門,大舉殺入城內,秦軍士卒紛紛跪地投降,之前揚言要和傅陽城同生共死的傅陽縣令也被少帥軍將士生擒活捉,捆綁到了項康的面前獻俘。
“放開我!放開本官!本官自己會走!你們這幫天殺的亂賊,神氣什麼?等我們趙郡尊的軍隊一到,保管把你們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哎喲!狗賊!士可殺不可辱,有種就殺了本官,本官在黃泉路上等你們來做伴!你們等着,我們趙郡尊的援軍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頗有意思的是,被押到了項康的面前後,即便是捱了少帥軍將士的毒打虐打,堅決不肯投降的傅陽縣令竟然還在嘴硬,還在口口聲聲說泗水郡守趙壯的援軍很快就要抵達,項康聽了納悶,忍不住問道:“你們那來的援軍?本少帥派往彭城的斥候細作,怎麼截止到前天,都還沒看到你們援軍的半個影子?”
“要你管!狗賊!”傅陽縣令繼續大罵,可還是忍不住說道:“少拿這套騙本官!趙郡尊親自下文告訴過本官,說他的援軍就在這一兩天內就要趕到傅陽,把你們這些亂賊殺得乾乾淨淨。”
項康恍然大悟,嘲笑道:“老匹夫,趙壯匹夫是在耍你,他在符離被本帥打得大敗,主力早就丟得差不多了,就算這段時間重新召集了一些烏合之衆,也肯定是優先用來守衛彭城和相縣這些泗水重地,怎麼可能爲了你這座無關痛癢的傅陽小城浪費兵力?他告訴你有援軍,不過是騙你據城死守,給他爭取苟延殘喘的時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虧你還白活四十來歲!”
“你胡說!趙郡尊他是我們泗水郡的郡尊,怎麼可能騙我?”傅陽縣令聲嘶力竭的嚷嚷,近乎絕望的吼叫道:“趙郡尊給我的公文,就在我縣寺裡放着,他怎麼可能騙我?他不會騙我!不會!”
不願意再和這個偏執得近乎天真的傅陽縣令浪費口水,項康果斷下令將他當場斬首,又命人進城去尋找那道趙壯用來誆騙他的公文,安排使者攜帶傅陽縣令的首級和趙壯的公文先行南下,趕往彭城交給那裡的縣令,以此立威警告。旁邊的周曾見了項康的安排大笑,鼓掌道:“少帥妙策,彭城縣令見了這道文書和這顆首級,肯定會知道趙壯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再等我軍兵臨城下之時,想要招降彭城肯定可以容易許多。”
“也不能大意。”項康很是謹慎的說道:“彭城是泗水郡的第一錢糧重地,富庶繁華,還在東海重地下邳之上,趙壯那個匹夫可以選擇放棄傅陽,但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彭城,我們接下來南下彭城,只怕還有一場大仗要打。”
周曾趕緊點頭稱是的時候,旗陣外的親兵突然來報,說是項睢派來了一個信使,有十萬火急的軍情需要當面呈報,項康還道項睢已經成功拿下了朐縣,也馬上下令召見。可是項睢的使者來到項康的面前時,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喜色,相反還一見面就跪伏在地,語氣有些緊張的說道:“少帥,小人是替項都尉來請罪的。”
“怎麼?攻城不利?”
項康猜出了結果,項睢使者也果然頓首說道:“回稟少帥,確實打得很不順利,朐縣的暴秦軍隊不肯出戰,拼命憑城死守,項都尉他幾次督兵攻城,都沒能拿下朐縣,相反還死傷不小。另外,我們的糧草也不多了。”
項康不說話,只是接過了項睢使者帶來的軍情急報打開觀看,見項睢報告的情況與使者介紹的大同小異,都是說少帥軍偏師西進到朐縣後,朐縣秦軍死活不肯投降或出戰,逼得項睢只能是發起正面攻堅,但是因爲朐縣城池堅固,守軍頑強,再加上少帥軍偏師僅有兩千餘人,兵力方面不佔太大優勢,十三天裡先後三次發起大規模攻城,都被秦軍殺退,還先後死傷了四百餘名將士。而更糟糕的是,隨軍糧草也已經不多,項睢別無選擇,只好是派人回來向項康報告情況,請求項康定奪。
除此之外,素來尊敬項康的項睢還主動請罪,自責自己的統兵不力,攻城乏術,連一座小小縣城都拿不下來,主動請求項康責處。
先不說項睢沒有什麼大錯,光是憑他寧願冒犯項伯也要支持自己決策這點,項康當然都捨不得給項睢降罪。況且項康還非常清楚,項睢所部的嫡系主力在沂水大戰中和公孫慶的主力拼得兩敗俱傷,軍中新兵很多戰鬥力不足,打不下一座堅城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完全可以理解,表現也怎麼都比項伯的另一個兒子項猷強——起碼沒被敵人攻破少帥軍的營地。
也正因爲這些客觀因素,所以在看完了項睢的軍情報告後,項康不但沒有半點的氣惱,還和顏悅色的讓項睢使者起身,然後微笑着說道:“沒事的,勝敗乃兵家常事,攻堅戰本來就難打,打不下一座城池沒有什麼稀奇。回去告訴你們項都尉,就說既然打不下來,那就別打了,先回兵到郯城重整旗鼓,等恢復了元氣,擴大了軍隊,然後再去找朐縣的暴秦軍隊報仇不遲。”
項睢使者長鬆了一口氣,趕緊道謝起身,項康則又讓周曾代筆,馬上給項睢寫了一道書信,命令項睢立即撤圍退兵,返回郯城重整旗鼓,同時項康還教訓了項睢幾句,說將在外帥令有所不受,要學會審時度勢自行抉擇,用不着什麼事都向自己請示。然後把書信交給項睢的使者立即發出,使者拜謝告辭,趕緊上馬飛奔返回朐縣,向項睢呈交項康的書信命令。
兩天多時間後,項睢的使者順利回到了朐縣城下,把項康的答覆報告到了項睢的面前,正在犯愁的項睢也如蒙大赦,立即下令拔營退兵,士氣已經受挫的少帥軍將士聞訊也是歡喜萬分,趕緊把軍器輜重和已經所剩無幾的糧食裝車,又收起軍旗營帳,歡天喜地的準備返回郯城休息。而朐縣秦軍在城上遠遠看到少帥軍準備撤兵,當然也是歡聲陣陣,知道自軍已經取得了這場朐縣保衛戰的勝利。
事有意外,項睢正帶着自己的親兵匆匆收拾行李包裹和隨軍文書的時候,帳外忽然傳來了喧譁聲音,同時還有親兵進帳稟報,說是少帥軍在朐縣本地招募的將士聚衆而來,一邊嚷嚷着反對退兵,一邊要求與項睢見面。項睢害怕出現譁變,也只能是趕緊讓軍隊進入警戒狀態,同時率領親兵出帳,到朐縣新兵聚集的中軍營地門前瞭解情況。
“不要退兵!不能退兵!”
“不能走!我們走了,我們的父母妻兒怎麼辦?”
“項都尉,不能退兵啊!我們是真心想跟着你們推翻暴秦,重興楚國啊!可是沒打下朐縣就走,我們不敢放心啊!”
“不能退兵!繼續打!和暴秦軍隊拼一個你死我活!”
本來就喧鬧得厲害,看到身穿甲冑的項睢出來,朐縣新兵也頓時更是嚷嚷得厲害,七嘴八舌堅持反對就此退兵。項睢努力呼喊,好不容易纔讓他們暫且冷靜,然後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些新兵爲什麼要鬧事的項睢才大聲說道:“各位將士,你們想和暴秦軍隊決一死戰的心情,本都尉理解,可是沒辦法,我們的糧草軍需已經不多了,必須得暫時撤退,返回郯城就糧。不過你們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本都尉答應你們,要不了多久,我一定會親自帶着你們回來,和你們一起再打朐縣,解救你們的父母妻兒!”
“項都尉,來不及了!”一個大塊頭的朐縣新兵嗓門最大,吼得最大聲,幾乎是咆哮一般的說道:“項都尉,你不知道朐縣暴秦官吏有多狠毒,我們如果就這麼走了,我們這些跟你走的將士,父母妻兒就全完了!不能退兵,只能繼續打!”
“可是沒糧草了,我能有什麼辦法?”項睢無奈的攤手,說道:“如果有糧草的話,我又怎麼會選擇退兵?難道你們沒看到,這些天我們死傷了這麼多的將士,我難道不想給他們報仇?”
“項都尉,有糧草!”另一個身材高大的朐縣新兵語出驚人,還擠出人羣大聲說道:“項都尉,糧草就在朐縣城裡!此前暴秦軍隊逼着我們朐縣各鄉各亭的糧草都轉移進了城裡,打下了朐縣,你想要多少糧草都行!”
“那你有辦法打下朐縣?”項睢苦笑着反問道。
“我有!”那身材高大的朐縣新兵語出驚人,說道:“就只怕項都尉你不採納!”
項睢驚訝的看了那新兵一眼,見他除了身材高大之外,神情也十分的剽悍,不象是那種只懂暴力的莽夫,然後項睢也不由來了一點興趣,問道:“那你的攻城辦法是什麼?說來我聽聽,如果可行,我一定採納!”
“很簡單,一把火燒掉營地,連我們的營帳也一起燒了!”那新兵大聲說道:“然後出動所有軍隊,全力攻城!不拿下朐縣,絕不收兵!”
“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話,旁邊的少帥軍老兵當然都是鬨堂大笑,項睢也是忍俊不禁,那新兵卻是極不服氣,大聲說道:“笑什麼笑?難道我說得不對嗎?燒掉了營地營帳,再打不下朐縣,大家都得挨凍受冷,還有誰敢不拼命?還有,暴秦軍隊看到我們燒營攻城,不留退路,又怎麼可能不怕?他們怕了,我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項睢呆住,因爲項睢突然發現,這個朐縣新兵的建議確實很有可行性,燒掉營帳營地全力攻城,少帥軍將士無處容身,要想不被海風和寒風雙重摧殘,真的就只剩下全力攻城這惟一一個選擇,一往無前之下,戰鬥力真是想不爆發都難。
“都尉,這是個機會,千萬得抓住啊,不然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那朐縣新兵又遙指遠處的朐縣城池,大聲說道:“都尉你看,暴秦軍隊看到我們拔營,都已經在歡呼勝利了,我們這個時候又突然發起攻城,肯定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想不士氣低落都難。乘着這樣的機會全力攻城,我們又怎麼可能拿不下朐縣城池?!”
項睢有些不敢相信的上下打量面前的這個新兵,盤算半晌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都尉,我叫鍾離昧!”那新兵大聲回答,又說道:“都尉你剛到這裡,小人就過來投軍了,當了新兵的什長,參加了三次攻城戰,但每次都是推着撞城車到城下撞門,一直沒機會打蟻附戰,所以沒能斬首立功。”
“那你可有膽量加入敢死隊,帶着敢死隊蟻附攻城?”項睢凝視着鍾離昧問道。
“有什麼不敢?我早就巴不得上去打蟻附戰了!”鍾離昧大聲回答,語氣堅定無比。
又猶豫了一下,脾氣和父兄完全相反的項睢下定決心,大聲說道:“那好,我現在就升你爲百將!讓你在朐縣新兵裡隨意挑選一百人,擔任攻城先鋒,全力攻打朐縣城池!”
“末將領命!”
鍾離昧歡天喜地的抱拳答應,旁邊之前那個大塊頭大嗓門的朐縣新兵不幹了,大聲說道:“項都尉,一支敢死隊不夠,應該再組建一支,小人願意帶領這支敢死隊攻城!拿不下朐縣,我絕不回來!”
“你叫什麼名字?”項睢又隨口問道。
“龍居!”大塊頭新兵回答得斬釘截鐵。
“很好,從現在開始,你也是百將了。”項睢回答得更爽快,說道:“和鍾離昧鍾百將一樣,你也在朐縣新兵裡隨意挑選一百人,我給你們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讓你們帶着敢死隊攻城!”
龍居歡呼答應,士氣高昂的朐縣新兵們同樣歡呼雀躍,還迫不及待的跑到鍾離昧和龍居的面前自告奮勇,主動請求他們率領的敢死隊。不過事還沒完,鍾離昧又向項睢拱手說道:“末將斗膽,還想求你一件事,給我們兩百塊木牌,讓我們寫上自己的名字!”
“幹什麼?”項睢疑惑問道。
“如果我們攻城回不來,請都尉開恩,給我們的牌位上碗酒!”鍾離昧大聲回答,說道:“讓我們去黃泉路上,也有一碗酒喝!”
朐縣新兵再度歡呼,紛紛向項睢請求準行,而項睢就算軍事才華再是平平,當然也明白這麼做對鼓舞軍心和振奮士氣有多麼大的作用,當即一口答應,也當場依照鍾離昧的建議,命令少帥軍將士停止收拾營地,推出前幾天攻城剩下的攻城武器,全軍出營準備出發,再度向朐縣城池發起進攻。
不一刻,軍隊準備完畢,項睢先是命令士卒縱火,將營地設施和士卒休息用的營帳盡數點燃,自行毀去立足之地,然後才帶着軍隊大步向前,再次殺向朐縣城下。結果也和鍾離昧預料的一樣,看到已經準備撤退的少帥軍再度殺來,還自焚營地不留駐地,城上的秦軍守兵果然是一片大譁,全都明白少帥軍這次的攻城絕對非同小可,軍心士氣也立即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陣勢擺開後,少帥軍的長盾手和弓弩隊先行上前,到護城河下建立臨時工事,期間已經拉着同鄉士兵組建起了敢死隊的鐘離昧和龍居再度來到了項睢面前,將寫有兩百名敢死隊勇士名字的木牌交給項睢,項睢見了心中激動,親自離席過來迎接,對鍾離昧和龍居壯聲激勵,並答應在敢死隊出動之前,自己將到陣前敬酒,讓每一名朐縣敢死隊的勇士都飲下一碗熱酒再上路。
和鍾離昧一起謝了項睢的激勵,龍居又從木牌堆裡拿起了一面,說道:“都尉,這是末將的名牌,如果末將回不來,你也方便的話,請派個人把我的名牌送到我的家裡去,讓我的家人知道我的情況。”
項睢立即答應,又瞟了一眼龍居手裡的名牌,驚訝說道:“原來龍將軍你的名字是這麼寫,我還以爲是居住的居。”
“哈,同音字,經常被人搞錯。”龍某人哈哈一笑,而他手中的名牌,則清楚寫着他真正的名字,他的名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