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城頭擂鼓者,紅顏戎裝
這一場雨來的及時,先是傾盆而下、大雨如注,七八個時辰後,轉爲淅淅瀝瀝的綿綿秋雨,將天地籠罩其中。
匈奴人的攻城也終於停了下來。
這種鬼天氣,就該躲在帳篷裡吃肉、飲酒,可惜沒有捉到多少漢家女,這讓畜生們的日子就頗爲無趣;尤其當他們得知,軍糧告罄,若在三五日內攻不破朔方城,他們這些人就都得去吃屎。
故而,匈奴人的營帳裡,瀰漫着一股莫名的暴躁。
這一場雨過後,便進入秋天了。
要是不打仗,這個時節,應該是草原上最美的季節,水草豐茂,牛羊牲口都在忙着貼秋膘,就連那些婦人們也變得圓潤起來,抓捏一把,都是一股子濃郁的奶味兒。
“伊稚斜就是一個蠢貨,讓我們翻山越嶺的來啃沙子,他卻躲在水草豐美的居延海子邊吃肉喝酒玩女人。”
“不是伊稚斜愚蠢,而是他太信任那個狗屁漢人了。”
“是啊,要不是那個狗屁漢人,我們應該都在漠北草原上打獵呢,你說說,自打咱們進入朔方後,糧食一粒都沒搶到,反而莫名其妙的損失了那麼人馬,真是見鬼了!”
“漠北草原打獵就算了,衛青和他的那幾萬主力,可不是一塊肉骨頭,誰想啃就能啃下來幾口,說不定咱們的那位伊稚斜大單于的門牙,已經被磕掉兩三顆了吧?”
“哈哈哈……”
雨幕下,匈奴人的一座大帳裡,兩名不配擁有姓名的萬戶王吃肉飲酒,嘴裡頭罵罵咧咧的,發泄着胸中的惱怒。
這一仗打得窩囊啊。
八萬精銳騎兵,失蹤了兩萬五千人,戰損了一萬多人,被伊稚斜和那可惡的黑袍人藏起來了一萬五,剩下的,幾乎全都在攻打朔方城。
“咱們帶來的牛羊牲口都吃完了,勇士們忍飢挨餓的在攻城,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一名萬戶王煩躁的掀開大帳門簾向外張望幾眼,有些發愁的說道:“這一場雨下個沒完沒了,就算咱們想要撤離也沒辦法,那個狗日的太守楊川真不是東西,竟然發瘋將所有的道路都給深耕過了。”
另一名萬戶王哈哈大笑,道:“他深耕的不過是通往其他郡縣的道路,這不還幫咱們修了兩條馳道嗎?一條馳道直通雞鹿塞,另一條通往陰山關隘,可不都是咱們的退路?”
就在二人議論時,驟然一聲轟響,戰鼓咚咚,號角齊鳴,卻是遠處圍城部隊方向發出的呼喊之聲。
“什麼事?”
兩名匈奴人的萬戶王大踏步走出營帳,舉目遠眺,卻只能看到漫天雨霧,根本就看不清到底發生何事。
一人一騎狂奔而來,距離大帳尚有七八丈,那人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稟告兩位王爺,漢軍、漢軍出城了!”
漢軍、出城了?
二人一呆,旋即大喜若狂。
圍攻了一個月,朔方城裡什麼情況他們還不知道?最多不過一千多郡兵,滿打滿算,將全城百姓的青壯男丁算上,估計也不過三五千人。
對了,還有三百餘讀書人,可算是最爲生猛的一股力量……
“具體如何?”一名萬戶王問道。
那名匈奴勇士張口結舌好幾個呼吸,道:“他們打開了西門,駕馭戰車二百多輛,一路向正西方向逃走了……”
……
楊川的戰車,的確是從西門出城,但卻並非是逃走,而是正經百八的‘鑿陣’。
重修後的朔方城,從一開始就按照楊川的設計進行,易守難攻自然是題中之義;不過,最令人不解的卻還是他設計的兩條‘環城路’。
在經過深耕後,摻入三合土夯築路基後,又在上面澆築了將近一尺厚的‘混凝土’,足足有六丈寬,剛好可以讓兩架戰車並駕齊驅。
如今,這一遠一近兩條環城路,終於派上了用場。
連續一個月的烈日炎炎,讓這幾條‘馳道’滾燙無比,那些匈奴人嫌熱,只能將帳篷搭建在道路兩側,如今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位王者,正駕馭着馬車巡視自己的領地那般,視覺效果相當不錯。
楊川選擇的是靠近城池的一條環城路。
這是‘朔方城包圍戰’很關鍵的一個環節……
“大漢兒郎!”
一出城門,楊川有些艱難的舉起一把長劍,目視前方,難得一見的怒吼一聲:“隨着本侯、給我衝!”
兩隊戰車疾奔而出,一鼓作氣的衝出去百餘步,在一個彎道處突然轉向,進入了‘環城一號線’,開始橫衝直撞,大殺四方。
楊川與董仲舒的戰車並駕齊驅,奔馳在最前方。
楊川的御者是東方朔,侍者是織娘,戰士是堂邑父;董仲舒的御者、侍者和戰士都是他門下弟子;所有人盡皆身披六七十斤魚鱗鐵甲,裡面還套了一層皮甲、軟甲,戴着七八斤重的鐵盔,且加了面罩,就差武裝到牙齒。
至於戰車。
好吧,這種經過楊川魔改後的戰車,其實就是一架精鐵打製的‘鐵刺蝟’,厚約三寸的車身擋板上,佈滿了尖利的鐵刺;穿起兩隻鐵輪的,是一根加長的鐵軸,在戰車疾馳時,便是一件殺人利器,高速旋轉着,能將沿途而過的敵人和戰馬撕成碎片。
對了,還有這拉車的四頭戰牛。
沒錯,就是戰牛,身上披了全甲,頭上戴一頂帶有兩把利刃的鐵殼子,就十分的喜感,讓楊川莫名的就會想到‘牛頭人’的典故。
開玩笑,既然是‘重裝戰車’,四匹戰馬雖然能拉動,但終歸不能持久,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
嗯,戰牛拉動的戰車,除了動作遲緩一些,好像並沒有什麼問題。
剛一出城門,面對匈奴人的一片箭雨,楊川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結果,當那些狼牙箭射在頭上、身上時,那種略微的癢癢感讓他哈哈大笑。
打仗嘛,可不就是爲了耍流氓?
在大漠草原上,匈奴人的確很厲害,是一羣十分恐怖的敵人,來去如風,神出鬼沒,會把一些不善於野戰的將軍打出心理陰影。
可在這朔方城下,咱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能讓你們蹦躂這一個月,本侯已經算是很有耐心了!
早在半年之前,楊川剛剛赴任朔方郡太守時,他就已經開始着手準備這一仗了。
無論是改進過的魚鱗鐵甲、皮甲還是魔改後的‘戰鬥金剛車’,都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貼進去的錢糧也是不計其數;若是單純按照錢糧折算,光是朔方城的這些鐵甲、戰牛和戰車,差不多都能組建一支三千人的重裝騎兵了……
……
楊川親自駕車,率領兩百戰車‘鑿陣’,猶如一條飢餓難耐的遠古真龍,衝入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匈奴人大營,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朔方城頭,戰鼓咚咚。
滿月公主劉滿一身戎裝,穿一件鮮紅戰裙,披一條猩紅大氅,俊俏清麗的臉龐上掛着兩行清淚,親自擊鼓助威。
這位大漢刁蠻小公主,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成人了。
她緊緊抿着嘴脣,手中兩根鼓槌富有節奏的捶打不已,兩隻眼睛,始終追尋着楊川所在的那一架戰車,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將胸中的怒火盡情宣泄在一面牛皮大鼓上。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站在她身旁的,是司馬遷與娜仁託婭二人。
司馬遷手中持一面大旗,上書‘大漢長寧侯’;娜仁託婭也是一身戎裝搭配了鮮紅戰裙,一張小臉漲的通紅,手中一面猩紅大旗上,繡着碩大的一個‘楊’字。
大漢長寧侯,楊!
城牆上,所有人都在沉默。
無論是郡兵,還是百姓人,盡皆睜大了雙目,緊緊抿着嘴脣,圍觀自己的太守大人駕馭戰車,在無窮無盡的匈奴人中間橫衝直撞,殺出一條血路。
所有的人。
都屏住了呼吸。
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大旗和鼓槌。
“來人,擡着這鼓,隨本宮走!”
眼看着楊川親率的戰車轉過西門,便要衝向南門方向,劉滿終於開口暴喝一聲:“長寧侯血戰沙場,就讓本宮爲他擊鼓助威!”
朔方城的城牆頗爲寬闊,在修建之初,楊川便設想過,至少要做到能讓騎兵縱橫馳騁,故而,擡着一面大鼓追隨太守,基本沒什麼問題。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似乎蒼天有意,原本的淅淅瀝瀝的雨,突然大了起來。
大雨如注,打溼了所有人的甲衣,也打溼了所有人的臉,讓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還是汗水。
“楊川哥哥,加油!”
娜仁託婭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將手中的‘楊’字大旗拼命揮舞,就好像楊川擡頭便能看見她的臉……
城頭上,戰鼓之聲不絕於耳,楊川和他的兩百架戰車也衝過了最爲輕鬆的七八百步;隨着一陣號角嗚咽,大片大片的匈奴人,踩着爛泥,揮舞着弓箭、長矛和套馬索等兵刃,蜂擁而至,試圖阻擋這二百架戰車的去路。
楊川昂首挺胸的立在戰車上,一手抓着鐵板上的‘扶手’,一手提四尺長劍,得意極了。
“衝鋒!”
“衝鋒!”
四頭戰牛拉動戰車,隆隆向前,在紛亂的人羣中疾衝而過,牛頭上的利刃,車轅上的橫杆,加上高速旋轉、切割的車軸,迅速收割着人頭。
一路上,匈奴人的殘肢斷腿、內臟碎肉,混合着血水和雨水,在六丈寬的混凝土馳道上肆意橫流。
後面的戰車緊跟其後,繼續切割、撕扯,赫然便是一條嗜血的長龍,繼續收割那源源不斷的性命。
匈奴人被殺紅了眼,渾然不顧‘重裝戰車’的利刃和尖刺,奮不顧身的撲上來,用他們手中的刀子、長矛和套馬索等,進行徒勞的掙扎。
中軍大帳方向,傳來一陣低沉而野蠻的號角聲。
是兩位不配擁有姓名的萬戶王在傳令:‘攔住這些戰車,打死他們,將他們撕成碎片!’
熟知匈奴人戰法的楊川聽了,哈哈大笑。
他一邊指揮着東方朔,駕馭戰車在馳道上狂奔,野蠻的撕開匈奴人的圍追堵截,感受着狼牙箭射在身上的麻癢,大聲吟哦:“老子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
好像爲了應景,在大雨滂沱的天空深處,幾隻傻雕遠遠飛來,在深而高的天際發出數聲激越清鳴,好像在爲自己的太守加油助威。
東方朔聽得一陣狂喜,手中的繮繩甩起老高,大聲讚歎一句:“妙哉!”
半截鐵塔似的堂邑父手持一把丈八馬槊,隨手戳死一名匈奴騎兵,暴喝一句:“好!”
楊川仰天長笑,愈發得意。
不料,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織娘卻給他澆了一盆涼水:“我不是大黃狗,堂邑父不是傻雕,你這身穿五層甲冑的太守,還好意思說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楊川哈哈笑道:“忘了告訴你們,本侯不是身穿五層甲冑,而是兩層鐵甲、兩層皮甲、五層軟甲……”
……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
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兩個時辰,也有可能是一瞬。
戰場的殘酷與血腥,似乎能讓時間停止。
楊川的那一支重裝戰車部隊,繞着朔方城的‘一環路’都四圈了,拉車的戰牛都開始倦怠,鞭子抽打在其肥碩屁股上,也提高不了多少速度。
城頭上,滿月公主劉滿大汗淋漓,兩隻胳膊酸澀難當,都快擂不動牛皮大鼓給她的楊川小郎君壯威了。
可即便如此,她卻始終保持同一個節奏,不曾讓戰鼓之聲斷絕;她望着戰車上挺立得筆直的楊川嘶聲吼道:“楊川小郎君,再使點勁兒!”
“本妾身能扛住!”
狗日的霍去病怎麼還沒來?
眼看着匈奴人都快跑不動、追不上了,見了本侯的重裝戰車只能遠遠避開,用沒什麼屁用的狼牙箭射擊;再不行動,煮熟的鴨子可就要飛走了。
不應該啊,看看天上,幾隻傻雕可不都已經來了嗎?
傻雕都來了,霍去病還會遠嗎?
楊川開始有些焦躁起來。
莫非自己的推算出了差錯?也不應該啊?昨夜不是跟那憨貨都約好了嗎?
就在楊川疑惑之際,驟然間,城頭數十面牛皮大鼓同時被重錘擊打,發出一陣令人亢奮的‘咚咚’之聲。
幾面大旗猛然揮動。
東南西北四方城門緩緩打開,四隊重裝金剛車,在全身皮甲戰牛的拉拽下,‘轟隆隆’的行駛出來,分別向朔方城的‘二環路’疾馳而去。
楊川擡頭望一眼城頭揮舞的那幾面大旗,暗暗鬆了一口氣:“狗日的霍去病,終於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