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淮陰縣城已經恢復平靜。
不過在平靜的下面,卻暗流洶涌,相信在這個晚上,許多人都無法入睡。
淮陰城下劉闖和曹操的短暫交鋒,已看在許多人的眼裡。有人生氣,有人歡喜,也有人如釋重負。
“玄德公,依我看那闖賊不足爲慮。”
陳登夾起一片薄薄的生魚片,蘸了蘸料後,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而後飲一口廣陵特產的白蒲酒,閉上眼睛回味那魚生和老酒混合在一起的美味之後,吐出一口濁氣,一臉滿足之色。
陳登好食河鮮,更好生食。
把魚肉切成薄薄的片狀,配以老酒,別有滋味。
不過,劉備對此卻不太喜歡。
他本是幽州人,好食肉類,不喜河鮮。
所以每次和陳登一起,他雖然會準備一份河鮮美酒,但絕不會去享用。
“元龍,何以如此說?”
“此子不曉曲直之道,一味剛強。
似今日在淮陰城外,換做旁人必會順從曹公,可他卻是強硬迴應。這般不懂進退,不識時務者,此前我等都過於高看了他。說句不好聽的話,若非他是劉陶之後,焉能有此成就?
此兒勇則勇矣,或許能衝鋒陷陣,但絕無人主之相。
這一次他前往許都,便如虎落平陽,狼入囚籠,此生休想再有出頭之日。而他那些部曲,更難成大事,玄德公又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想想日間劉闖和曹操的會面。劉備也覺得,陳登言之有理。
可是內心中,卻總有一種難言的不安感受。
他總覺得,劉闖絕非表面上看去那麼簡單……按道理說。他在而今的情況下,理應換一種態度,偏偏卻姿態強硬。這樣一個人,怎可能成爲一方諸侯?或許如陳登所言。劉闖不過是依靠着他老爹留下來的名聲。但內心裡,劉備還是覺得,劉闖這個人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
“怎麼,玄德公還是不放心?”
劉備吃了一口酒,點頭道:“此兒不除,我心難定。”
陳登哈哈大笑,“要除此兒,又有何難?
只是這件事,玄德公絕不能出面。當借刀殺人。否則曹公也難保住你性命。不管怎樣。闖兒是受天子制詔,在目前情況下,即便是曹公也不好動手。但曹公帳下想要壞他性命者如過江之鯽。玄德公何不着人前去,就算是殺不得刺耳。也不會牽累玄德公,如此豈不是美哉?”
“那元龍以爲,何人可以爲之?”
陳登想了想,嘴角一翹,森然道:“想除此兒者甚多,但若言最懼此兒者,非臧霸侯成之流。
此二人乃背主之徒,曹公此次得以徐州大勝,全賴這幾人臨陣倒戈。我聽說,臧霸壞了闖兒心腹黃公美之性命,而侯成更使得呂布重傷,險些丟了性命。他二人對劉闖,必然心懷忌憚,更多有畏懼。玄德公可使人暗中挑唆,他二人定會上當。從徐州回許都,路途漫漫……”
“你是說……”
陳登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話說到了這個程度,如果劉備再不明白,那就是個棒槌了。
臉上頓時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他沉吟許久,突然微微一笑,“若如此,倒要祝他劉闖,一路順風。”
說着話,他哈哈大笑。
而陳登則輕輕點頭,又夾起一片魚生,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孟彥,何以如此強硬?”
渡過淮水之後,劉闖一行人又繼續前行,到天黑時,方纔宿營。
此時,距離僮國,不過十數裡,但鍾繇並不想在僮國借宿,所以乾脆命人就地紮營休息。
也直到此時,鍾繇纔有機會開口。
他看着劉闖,一臉無奈之色道:“你這般強硬,豈不是激怒了曹公?”
劉闖曬然,“若曹操果真如此,又豈是曹操?”
鍾繇聞聽,不由得愕然。
說起對曹操的瞭解,劉闖肯定是比不上鍾繇荀彧這些人。
但若說對曹操性格的研究,劉闖又覺得,鍾繇等人比不上他。
觀曹操一生,性情多疑,而且非常自我。
如果順着他來,說不定會被他懷疑,甚至認爲你是別有用心;但有的時候,你和他擰着來,他反而會認爲你有風骨。劉闖心知,此次去許都是凶多吉少。就算有鍾繇這些人保護,但如果曹操真的對他動了殺機,潁川世族也不可能真的就會和曹操反目。後世不是有那麼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荀彧也好,鍾繇也罷,之所以維護劉闖,固然是有劉陶的情分在其中,但更多的確是一種利益的驅使。
如果真的把希望都寄託在荀彧等人身上,那纔是最愚蠢的選擇。
劉闖要賭!
他就要賭曹操喜愛猛將的這種心理,和他對着來,表現出強硬姿態。
越如此,曹操就會對他越有興趣。一個不懂得剛柔之道的人,必然成不得大事。劉闖自出世以來,被許多人稱讚有中陵侯風骨。不是說他才幹有多少,而是說他的性子,和劉陶相似。
劉陶是什麼性子?
剛烈忠直,寧折不彎。
這時候若劉闖順着曹操來,說不定會更加危險。
反正我一直是以強硬姿態示人,索性就用這份強硬,來做我的保護色,賭曹操會因此而心生好奇。
只要曹操有好奇之心,那麼劉闖就多一些把握。
但說實在話,劉闖心裡面也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的強硬,最終會產生怎樣的結果。
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曹操可能會很生氣,但還不至於生出殺心。
只是這些話。他不可能告訴鍾繇。鍾繇很明顯是曹操擁躉,別看他現在對劉闖很是關懷,可一旦劉闖威脅到他的利益,或者說威脅到鍾氏的利益。他會是怎樣一個態度?尚未可知。
鍾繇眉頭微微一蹙,看着劉闖,輕輕嘆了口氣。
“孟彥,這一路想必也辛苦了,便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咱們還要趕路。”
“舅父,咱們可是直接去許都?”
“嗯。”
“那我什麼時候,能夠去潁川?”劉闖沉聲道:“我想回去。修繕父母墳塋。另外重建家宅。也算是歸宗認祖。還有,我孃親究竟是何許人也?爲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她出身於何處?”
鍾繇臉色一變。詫異看着劉闖。
這孩子是真傻還是假傻,你認爲你去了許都之後。還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嗎?恐怕你一舉一動,都會受人牽制。不過,鍾繇也知道,劉闖有這種想法不足爲奇。當年他就想要回潁川重建家園,歸宗認祖。而今他有機會回潁川,自然會有這種念頭。若這麼說起來,這孩子倒是個孝順的孩子。至少他的心裡,始終掛念着爹孃,掛念着家園……若真如此,似乎還有挽回餘地,說不定能使他歸心與曹公。不過這件事要操辦起來,好像也確實有些困難……
“這件事,待回許都之後,再商議吧。”
鍾繇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後,又開口道:“至於你孃親……呵呵,該你知曉時,自會你知曉。”
什麼意思?
劉闖有些困惑,難不成母親的身份,還是個禁忌不成?
不過看鐘繇似乎不想說,劉闖也就沒有再去追問。
相信鍾繇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這樣一來,也使得劉闖對母親的身份,更加好奇。
夜深了,鍾繇告辭離去。
夏侯蘭帶着五十名飛熊騎在帳外警戒,而劉闖則躺在帳中,輾轉難寐。
這個時候,想必陳宮等人,應該已經過了海西……估計再有些時日,他們就可以返回膠州灣。
可自己呢?
此去許都,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離開。
心裡如果說不怕,那絕對是謊言……但劉闖隱隱約約可以覺得,他這次去許都,說不定能有意外收穫。
想到這些,劉闖的心情突然放鬆許多。
他翻身從榻上坐起來,揉了揉眉心,便披衣走出小帳。
十一月中旬的夜晚,頗爲寒冷。
營地裡點燃了大大小小數十處篝火,飛熊騎則自成一隊,儼然和整個隊伍格格不入。
夏侯蘭正坐在篝火旁和人說話,見劉闖過來,連忙迎上前。
“一切都還算安好?”
“公子放心,一切正常。”
夏侯蘭猶豫了一下,復又低聲道:“不過我感覺,鍾先生似乎對我們有些提防。你看這四處篝火,分佈雖則散亂,但實際上卻是把我們圍起來。表面上是保護,但更多恐怕還是監視。”
劉闖頓時笑了,“他不放心我,也是正常。”
鍾繇這次,也擔了很大的干係。
劉闖也算是他保下來,如果劉闖在中途跑了,恐怕鍾繇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他對劉闖有提防,本就在想想之中。劉闖也沒有太吃驚,也只笑了笑,安慰夏侯蘭幾句後,便返回軍帳。
鍾繇,不可信!
並不是說他會害劉闖,而是說他不足以依靠。
若到了許都,想要逃出生天的話,還是要靠自己。
只不過該怎麼才能離開許都呢?劉闖和衣躺在榻上,腦海中思忖着各種方案,不知不覺中,已有了一個初步的計劃。想要逃離許都,關鍵還是潁川。所以這潁川祭祖,便勢在必行。
嗯,要選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
要找一個恰到好處的理由……劉闖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起來一件事,說不得可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