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馬爾福莊園頂層的一間空房間。
由於事先就按照瑪卡的要求,將裡面的傢俱都撤去了倉庫,眼下此處多少就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一旦前後有所對比,人的空間感就會突然被放大。就比如此刻,沒有了各種沙發桌椅和衣櫃,這本就不小的房間便愈發讓人感到大得浪費。
然而,正是這麼一間都可稱得上是“空曠舒展”的大房間,裡面的空氣卻好似粘稠得嚇人。僅僅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盧修斯都覺得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不,這當然不是因爲房間裡的氧氣量不足,而是他面前的這個兒子——德拉科·馬爾福,竟然一張口就直言要他去死。
被自己的孩子如此大聲叱責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瑪卡怕是不可能完全領悟的了。
不論是記憶中的那個自己,還是現在的這個自己,都還未曾有過子女。所以,他或許能夠憑藉人之常情去假想猜度,但卻無法斷言自己一定能夠理解。
所謂“我對你的遭遇感同身受”,往往都是隻屬於旁觀者的一種傲慢罷了。
瑪卡的視線仍舊停留在德拉科的身上,他可以看到對方並沒有停止那刻薄卻又現實的責罵。
此時眼前的這個德拉科所說的話,其實都不算是什麼虛言。他說出來的話雖然確實難聽,可對於盧修斯過去的種種行爲而言,卻是有血有肉的厲聲控訴。
德拉科的性格興許大有所變,但他仍是德拉科,是盧修斯和納西莎這對夫婦的唯一一個子嗣。
瑪卡在看着他的同時,眼角的餘光稍稍掠過了盧修斯那邊。他發現,盧修斯的雙手都緊握着,可面對兒子對自己的諷刺與謾罵,他卻只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他那握着拳垂在身側的雙手,仿若無助地輕輕顫抖着。
“……盧修斯·馬爾福,我的好父親!您知道母親現在在哪兒嗎?如果可以的話,我這就想見見她……”
在德拉科面帶鄙視連聲斥罵了片刻之後,他的語氣忽而又是一轉,就連表情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只可惜,在他的雙目之中所蘊藏着的輕蔑,卻是根本抹消不去。
“德、德拉科……”
一聽到兒子突然提起納西莎,盧修斯那黯淡消沉的目光復又恢復了些許神采。要是在平時,他肯定能從德拉科的眼神當中看出點什麼來,可先在的他卻是全然無暇他顧。
“是的,是以前的我不夠稱職,我沒有當好這個父親……不過,不過啊德拉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會努力爲你做好表率的!”
“沒錯,我會……我會盡可能地讓我們馬爾福家族重新站起來,讓你在接管家族事務的時候,可以更輕鬆地……”
盧修斯顯然已經將瑪卡先前的囑咐都拋到了一邊去。
這一刻,他只想用自己的話語告訴兒子,他這個父親會捨棄過去的一切,朝着更正確的方向加倍地努力。
事實上,人人都當過子女,也有很多人都明白當子女的常常會渴望父母的認同。但是反過來,有時候也是一樣的。
盧修斯現在,就極度期待着自己能夠得到兒子的認同。而這,無疑是失去了很多東西的他,現在所渴求的最珍貴的“寶物”了。
只不過……
“親愛的父親——”德拉科對自家父親這番發自肺腑的話,顯見是毫不動容,“您果然是年紀大了嗎?要是您沒有聽清我的問題,那我就再說一遍——”
話到此處,他忽地猛吸了一口氣,隨即驀地大聲吼道:“盧修斯·馬爾福!我是在問你,我的母親現在在哪兒啊!!!”
盧修斯大概是被德拉科這一聲吼嚇了一跳,忍不住就下意識地退了半步,連半張着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嘴都一下子給閉攏了。
在稍稍頓了片刻之後,他才訥訥地道:“你媽媽……今天上午去了麥克米蘭家,一會兒在那邊用過午餐……就會回來了……”
“瞧吧!”德拉科倏地又輕笑了一下,就好像剛纔放聲大喊的根本就不是他,“我的父親,你瞧瞧吧!你現在就只能縮在家裡,哪兒都不敢去——這樣的你,還談什麼‘讓馬爾福家族重新站起來’?還談什麼‘爲我做好表率’?”
正說着,他隨意地搖了搖頭,滿臉不屑地道:“要我學你坐在家裡喝茶看風景嗎?還是在夜裡縮在牀上瑟瑟發抖?哼……開什麼玩笑。”
忽然,德拉科又將臉轉向了瑪卡這邊,言語間似乎更多了幾分激昂。
“父親,我以前和您一樣,根本就看不起麻瓜出身的巫師,覺得他們連翻倒巷角落裡的污垢都不如。”他說,“可現在回頭想想,我卻發現那種想法簡直可笑!”
“純血就代表高貴嗎?姓氏就代表高貴嗎?不,只有自身的強大才有資格被人們稱爲高貴!”
說到最後,德拉科看着瑪卡的方向,直截了當地道:“麥克萊恩,你確實很厲害。不過可惜的是,你好像對我無可奈何……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乾脆放了我呢?至少從始至終,我都未曾和你敵對,不是嗎?”
“我想聰明如你,應該是明白的——我要的只是力量和權勢罷了,對於像你這樣的怪物,我根本連見都不想見到你。”
“我保證,只要你讓我離開,今後我絕對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我去做我喜歡做的事,你也去做你喜歡做的事,這樣不好嗎?”
他說成這樣,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其實事實也確實如此,兩人所期望的生活雖說截然不同,但卻又是互不相干的。
就像當初的格林沃德和鄧布利多,前者可以到最後都不去染指霍格沃茲所在的英國魔法界,兩邊相安無事了幾十年。
要是鄧布利多不去主動找麻煩,現在的全球魔法界怕又是另一種格局了。
“德拉科——”
“我說了,閉嘴吧!我的廢物父親!”當盧修斯又禁不住喚了一聲之時,德拉科立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而在那之後,他便又朝着瑪卡這邊望了過來。
然而,瑪卡這邊卻好像根本沒聽見德拉科的話似的,僅僅是面無表情地將目光直投向了他的雙眼。
這使得德拉科迅速移開了視線,不去同瑪卡對視。
倒是瑪卡身邊的斯內普,此刻卻在兩者之間來回瞥視了一眼,臉上浮現出了一點若有所思的表情。
“德拉科,你在害怕什麼?”
這句話,出自絕大部分時間都保持着沉默的斯內普之口。他說得非常突然,以至於依舊沉浸在無盡失落之中的盧修斯都不自覺地望了過來,就更別說德拉科這個被提問者了。
“你在害怕什麼。”
見德拉科神情微微一滯,臉上的輕佻之色似有些許的凝固,斯內普隨即又將剛纔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只是剛纔還是疑問句,現在卻直接帶上了肯定的意味。
“哼……哼……”
德拉科驀地就接連冷笑了兩聲,第一聲還多少有些僵硬,可第二聲就再度拾回了語調中的輕慢。只是他表情中的那股子輕佻,現在卻慢慢消失了。
“我有什麼好怕的?”德拉科緊跟着便反問道。
就他這句話,斯內普並沒有作出迴應,而是在看了看瑪卡之後便繼續沉默了起來。
一時間,房間裡就像是被施過消聲咒似的,所有聲音都沉寂了下來。
很顯然,斯內普的話非常準確地戳中了德拉科的內心,只是一瞬間的異樣,便足以令在場三人都留意到了。
尤其是盧修斯,在被斯內普的話所吸引以後,他的心神也終於從低谷之中拔了出來。
或許是德拉科也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再接着去試圖否認,而是強迫着自己重新恢復到冷靜的狀態當中。
雖說如此,可他那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越發緊繃的面容,無疑在告訴着大家——他德拉科·馬爾福的內心,已經無法拋開某種持續上升的不安與緊張了。
“我的兒子……”
盧修斯畢竟是父親,在看到兒子隱約有種表現出軟弱的趨勢之際,先前被對方責罵的事情頓時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父親……”德拉科怔了怔,驀然間轉過頭去,看着盧修斯大聲道,“父親!放我走!想辦法放我離開——我是你的兒子,你必須幫幫我!父親!”
“這……”
盧修斯連忙去看了瑪卡一下,雙眼之中堆滿了茫然。
自己這個兒子從小養到這麼大,雖然知道兒子曾對自己抱有憧憬,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出言懇求自己。
登時,盧修斯就變得手足無措了起來。
“麥克萊恩先生……這……”
瑪卡知道,盧修斯現在多半是已經沒轍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纔好。
不過就在這時,瑪卡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略微側了側頭。然後,自喚醒德拉科開始也基本是沒說過幾句話的他,終於又開口了。
“馬爾福先生,”瑪卡用手中的法杖輕輕杵了杵地板,示意了一下,“總之,你先去樓下把夫人帶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