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琰端着一份只見骨頭不見肉的肉湯,走進父親的房間。屋外,皎潔的月光輕瀉在江白嶽這位內閣首輔的桌案上。
一年多沒見,這位心繫家國的內閣首輔又蒼老了許多。
“父親……”文琰拿過江白嶽手中的筆,笑道:“喝點湯吧。”
江白嶽看了一眼碗裡的骨頭湯,暗自嘆息一聲,“希賽瑞黎這一次真的要亡國了麼?”
文琰走到父親身後,替他按摩放鬆,並笑道:“父親放心吧,有釋尼和女兒在,海軍不敢輕易發動總攻的。”
江白嶽起身,從一旁的櫃子中去除一份奏摺遞給文琰,說道:“我相信你,相信釋尼的能力,但是希賽瑞黎的糧食已經不多了。”
“只夠維持半個月的了,所以這場戰爭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江白嶽翻開手中的奏摺,儘管心裡也是十分着急,但臉上依舊洋溢着溫柔的笑容,“父親,沒事,我再想想辦法。”
“能不能讓服務社……”
“不能!”江白嶽剛一開口就被文琰拒絕,絲毫不留商量的餘地。文琰回道:“服務社目前與世界政府是盟友狀態,且不說會不會爲了希賽瑞黎與世界政府翻臉,就算真的有心援助,東海離新世界也實在是太遠了。”
喬爾、鹿忒、梅格琳的三人聯盟,文琰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會向喬爾求助,他能在這個時候將身爲A牌的釋尼派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況且,他們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那如果我們言和呢?”江白嶽問道。
文琰回道:“父親,屠魔令的意思就是不留任何活口,甚至連我們腳下的土地也不能留下,言和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們也沒有資本和人家言和啊。”
江白嶽捏緊拳頭,臉上青筋暴起。
“閣老,心吾公公來了。”門外,僕役通稟道。
“知道來,請到會客廳。”江白嶽回道。
“心吾公公這個時候來幹嘛?”文琰看着屋外的月亮,忽然三兩隻蝙蝠飛過,烏雲一點點地遮擋住月光。
“莫不是陛下?”
江白嶽看着自己的女兒,欲言又止。良久,轉過身去一拳砸在書案上,“陛下一家早就離開希賽瑞黎了!”
“什麼!”文琰一驚,希賽瑞黎正是生死存亡的時刻,身爲一國之王的明王居然偷偷溜走了。
如果這件事泄露出去,那麼前方的防線將會立即崩潰。
“看來你知道這意味什麼了,不要說出去。”江白嶽向着會客廳走去,忽然回頭說道:“你也一起來吧。”
……
……
一羣食腐的烏鴉從海軍上空掠過,天上明亮的月光半遮半掩,周圍逐漸暗淡下來。屠魔令的五位中將正在聚在一起,今天是停戰的最後一天。
他們正在商議進攻路線,決定三天內徹底毀滅希賽瑞黎。戰事不能再拖了,東海那些失去海軍鎮守的地方,海賊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看樣子今天歐斯拉夫大人是趕不及了。”道伯曼淡淡地說道:“既然這樣,那麼明天就由我來對付釋尼。正因爲上次屠魔令放走了他,今天才會造成這樣棘手的局面。”
茶豚、斯托洛貝里、史鐵雷斯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麼文琰,就煩請加計大人了。”道伯曼繼續說道。
忽然茶豚擡起頭,說道:“他來了。”
“來了,誰來了?”
下一刻,猩紅的風暴涌進海軍軍營,警報聲立即拉響。海軍們手持火槍衝出帳篷,警惕地看着天空。
月光下,他們看到了一尊全身暗紅色的不明生物飛在空中,惡魔之翼張開擋住了最後的一縷月光。
惡魔緩緩落下,濃稠的血腥味瀰漫在整個戰場。一對扭曲的巨大羊角盤繞在頭上。東海來的士兵一個個被下達魂飛魄散,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生物。
“站住!”一位精英少將拔出腰間的佩刀,站在了軍陣的最前方,“少在這裝神弄鬼!”
五位中將從帳篷中,茶豚走在最前方。海軍們讓開一條通路,斯托洛貝里示意所有人把槍收起來。
那名少將一臉詫異,道伯曼瞪了他一眼後也乖乖退到一邊。
“歐斯拉夫大人,幹嘛這副樣子,會嚇到這些孩子們的。”茶豚笑道。
濃稠的血腥味逐漸回到歐斯拉夫的身上,惡魔之翼、巨大羊角緩緩消失,於血色風暴中走出一位美到讓人無法呼吸的男人。
“三天抵達希賽瑞黎,不變成這樣我可趕不過來。”歐斯拉夫走到茶豚面前,露出一抹傾城的微笑。
身後那些實力低下的士兵看到後一陣獸血沸騰,他們發現原來自己喜歡的可以不是女人,只要好看就行。
“歐斯拉夫大人。”餘下四位中將威威彎腰,表達自己的尊重。
雖然年紀差不大,但是歐斯拉夫給他們的感覺卻像是與卡普那一輩,畢竟當年他縱橫在大海上時,自己連少將還不是。
歐斯拉夫潔白的斗篷託在希賽瑞黎的爛泥地上,依舊潔白無瑕,“情況怎麼樣?”
五位中將更在歐斯拉夫身後,走進了大帳之中。
六人走後,士兵們竊竊私益,議論紛紛。看看這位大人現在的樣子,再看看他剛纔的那副惡魔面容,他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幻覺了。
精英少將們看着彼此,士兵們或許不知道這位大人是什麼人,但是他們心裡清楚。端坐於權利御座上的執政官,怎麼會擁有這樣一顆惡魔果實?
似乎D之一族才更加合適吧。
……
……
會客廳中,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心吾正與釋尼有說有笑。文琰走進會客廳一臉詫異,在她印象中司禮監的那些太監是點地下最噁心的存在。
但老明王回來後,司禮監不但沒有得到裁撤,其職權更是沒有得到多大影響。唯一不同的是,換了一批掌權的太監罷了。
“閣老。”見江白嶽走進會客廳,心吾起身點頭致意。
“嗯。”江白嶽回禮,“心吾公公坐吧。”
兩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文琰和釋尼則坐在東邊的位置上,心吾帶來的錦衣親軍則坐在兩人對面。
“公公深夜前來所爲何事?”江白嶽問道。
心吾看了一眼文琰,笑道:“奴婢有幸,四年前在瑪麗喬亞見過令嬡一面,沒想到再見時希賽瑞黎已經是這副光景了。”
江白嶽擡擡手,笑道:“當年那件事多謝心吾公公替老朽盈滿,感激不盡。”
心吾陰柔一笑。
文琰本能地升起一陣反感。
“閣老,奴婢看了您上報的摺子,現在國家存量不多了,死扛可不是辦法。”心吾笑道。
文琰眉頭一皺。
心吾起身,走到文琰面前,深深一鞠躬。
文琰急忙起身,不明白這個詭詐的太監又想做什麼。
“這段時間辛苦文琰大人了。”心吾致謝道,他身後的錦衣親軍紛紛起身跟着表達自己的感謝。
“希賽瑞黎是我的母國,這是應該的。”文琰有些不自然,她還是第一次在希賽瑞黎聽到有人叫她大人。
這麼稱呼她的居然還是權勢滔天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
心吾看着文琰,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問道:“不知道文琰大人有沒有能力從海軍的包圍圈中撕開一個口子。”
江白嶽起身,問道:“心吾公公這是要做什麼。”
心吾轉身,錦衣親軍奉上一尊玉質的虎符,兩枚合在一起的完整虎符。他去過虎符,示意文琰伸出手。
“給……給我?”文琰微微一愣。
心吾搖搖頭,將虎符分開,將一般放在了文琰的手心,“這枚給你。”
隨後看向了釋尼,“你也把手伸出來。”
“哈?”釋尼摸不着頭腦,這是哪一齣,但還是把手伸了出來。心吾將另一枚虎符放到釋尼手中。
轉身拿出一份明黃黃的聖旨,“奉——天承運,明王敕曰:古來君王治世,仰賴賢臣。今有內閣首輔江白嶽之女江文琰,溫婉淑德,天縱英才,皎若夜月之照瓊林,爛若晨霞之映珠浦。朕喜之。”
“特加封江文琰爲錦衣親軍大都督、指揮使,提點錦衣親軍一切要務。”
“欽此。”
文琰愣在原地,希賽瑞黎戰力最強的軍隊,交給我?
一封詔書讀完,心吾又拿出一份,這份是給釋尼的,總的是說釋尼是個好人,所以加封破例加封他爲錦衣親軍指揮使同知。
釋尼聽完後也傻眼了,結果聖旨傻乎乎地問道:“我要下跪麼?”
心吾微微一笑,“不用。”
“哦哦。”
江白嶽忍不住了,問道:“公公,此意爲何?”
心吾回道:“閣老,希賽瑞黎守是不可能守得住了,與其被困死在這裡,爲什麼不突圍出去?”
文琰捏緊手中的聖旨、虎符,是要我殿後的意思麼?
“因此,我希望令嬡能帶着錦衣親軍撕開一個口子,閣老居中待着百姓們離開,我殿後擋住追兵。”心吾笑道。
江白嶽、江文琰兩人聞言就是一震,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這位大太監。
“不,還是我來殿後吧。”文琰說道。
心吾回道:“奴婢殘缺之人,即使活着衝出去又有什麼用?我殿後把,不僅如此,我司禮監上下全部殿後。”
“公公……”江白嶽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心吾擡手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向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在宮中了。王宮美了,我們的家自然也就沒了。”
“就這樣吧。”
說完,心吾也不等兩人回話,獨自走出相府,返回宮中。而與他一同前來的幾位錦衣親軍則留了下來,幾人對視一眼,單膝跪地拜道:“末將,參見大都督指揮使大人,指揮使同知大人。”
文琰捏着手中那枚溫潤的玉質虎符。
國之將亡,必出烈士。
只是她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是一名太監。
……
……
天剛矇矇亮,海軍便嚴陣以待,大炮就位,瞄準着地方陣地,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抗。歐斯拉夫看着遠處的明軍陣地,微微嘆息一聲。
另一邊,文琰待着錦衣親軍悄悄地靠近海岸線。
“等一會我們先衝上去解決炮手,然後你們立即殺出來。”文琰說道。
“明白。”錦衣親軍的幾位將領回道。
另一邊,心吾在兒孫們的服侍下穿上了自己的大紅色蟒袍。這是他第一次穿,也將會是最後一次。
“好看麼?”心吾問道。
“老祖宗,真好看。”一幫狗腿子拍着馬屁。
身後,秉筆太監李錦默默地看着這一切,這些小兔崽子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等心吾穿戴完畢,他將手中的奏摺遞上,“乾爹,閣老那邊已經出發了。”
“嗯。”心吾點點頭,看了一眼奏摺,然後扔進了火盆,“出發吧。”
校場之上,秉筆太監黃仁將三大營的將領們聚集到一起,笑道:“諸位將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三大營的將領面面相覷,他們都不知道這位大太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啪啪。”黃仁擺擺手,司禮監的小太監們擡着一罈罈酒進了大帳,“這些都是陛下賜下的御酒。”
“御酒?”一幫將領們哈喇子都流出來了,“不愧是自家兄弟。”
打了快一個月的仗,一開始還有肉吃,到後來盡是些地瓜、白粥,嘴巴都淡出鳥味了。
“可是,軍前不準飲酒。”一衆將領們心裡和貓抓似的。
黃仁笑道:“喝吧,今天是我們的末日,今天不喝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末日?”將領們一愣,隨即嚷嚷道:“公公放心,三大營一定能守衛住這道防線。”
黃仁手一揮,小太監們給所有將領一人倒了一碗,自己也領了一碗一口乾完,“今天我們誓死也要擋住海軍!”
“對,對,對!”衆將領附和道。
一個個都豪爽地飲下酒碗中的御酒。
香!
“爲閣老撤退爭取時間!”黃仁說出後半句。
“對,對,對!”
“對?”
“撤退?”
“什麼意思!?”
“閣老要跑,我們殿後?”
黃仁微笑地頷首。
“砰——”那人摔碎手中的酒碗,怒道:“我們在前面拼死,他們居然趁機逃跑?老子不幹了!”
“對,不幹了。”
“不幹了!”
“……”
帳篷裡吵成一片,黃仁臉上始終掛着一抹微笑,淡定地喝着自己的御酒。眼底滿是對這些將領的嘲諷。
“誰不幹了?”劍氣撕開大帳,心吾一身蟒袍冷冷地看着帳中的將領。
這些將領剛準備發怒,一看到站在帳外的是心吾,立即眉開眼笑,一個個親熱地叫道:“乾爹!”
“呵。”心吾冷冷一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