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擊破歌聲。生人的靈魂重歸於安定,如山的天使擋在如山的芮安娜身前。
芮安娜的目標是毀滅活人,毀滅法蘭。在她眼中,世界上沒有無辜,所有人都應該懲戒,以付出靈魂爲刑罰。
但由於擋在身前的天使,施行懲戒的靈魂之鞭卻遲遲不能落下。
芮安娜很憤怒。
她雙眼凝聚起無限的血光,怒視天使,怒視長大成爲天使的烏列。
如同黑山上突然出現兩個血湖。
無窮的怨念在血湖中哀嚎,無窮的靈魂在血湖中掙扎沉淪,祈求獲救。
然後血湖中射出筆直的光,血光。
血光中裹挾着怨念,裹挾着死亡,裹挾着足以摧毀數千靈魂的精神力量,重重激射在天使的胸膛。
如同炮彈激射在海面上,身化天使的烏列胸前,信仰的金光凝聚的身軀上,一陣水波般的動搖,被狂暴的血光撞開兩個大洞。
無數絕望的靈魂隨着血光入體,侵入烏列的頭腦,他的腦海瞬間被無數淒厲的哀嚎和絕望充斥。
伴隨着芮安娜的血色凝視,有歌聲再起。
“永恆之歌謠,靈魂落幕的樂章”。
芮安娜不是戰士,沒有揮刀戰鬥的能力,也沒有揮刀戰鬥的想法。
歌者有歌者的戰鬥方式。
而她正是法蘭所有歌唱者中,最天才也最最努力,歌聲最有力量的那一個。
此時她不再歌唱春風,不再歌唱陽光,歌聲鏗鏘如刀鳴長空,如鐵槍長驅。
在烏列身周的虛無中,歌聲的力量使得虛空變形,變出無數鋒利的褶皺,如同斬開虛空而至的刀鋒。
空氣中,出現無數湍流,尖端鋒銳,如筆直前驅的長槍。
千面刀鋒,萬列長槍。
於烏列的精神尚在血眼的衝擊中混亂,在怨魂的哀嚎中沉浮時,破入輻射在天使身外,照亮天地的光芒中。
天使的光焰可以燒熔金屬的刀槍,卻擋不住這些歌聲形成的斬刺。
歌刀音槍,頃刻之間,就要破體而入,金色的天使,將被千斬萬刺。
此時,天空有神風乍起。
帶着衝鋒的號角之聲。
聲音的攻擊,就用聲音來抵禦。
歌聲冷冽,可生鋒銳。號角嘹亮,炮擊長空。
千刀萬槍即身的彈指光陰中,天使烏列左手的巨大號角不需吹動,便有號聲轟鳴。
無數音波應和着衝鋒的旋律,從號角中衝出,如無數火炮齊齊開火。
號音落於歌聲前。
空氣中顯出無數鼓脹變形,如同爆發的火藥,在刀鋒與槍尖之前炸裂。
將刀槍崩散,將歌聲零落。
將芮安娜的歌聲崩解爲無形。
然後號角不息,繼續吹入烏列的耳孔,響徹在混亂的精神天空。
怨靈的嚎叫被號角吹散,混亂的精神被振奮的號音鎮壓,烏列頭腦意志,再次清明。
心有餘悸。
習慣了刀劍相交的搏殺近戰,卻沒想到芮安娜的戰鬥方式完全不同,一個不慎,便差點被芮安娜秒殺。
“果然不愧是百年以降,神聖法蘭最耀眼的歌劇明星”,烏列看着芮安娜,感慨說道。
“是嗎?可是這個稱呼我一點也不喜歡,因爲它,我除了痛苦,一無所獲”,芮安娜冷漠的聲音在整座王都的顫抖之中震盪,帶着凍結萬物的殺意。
“現在的我已經知道的很清楚,與其用我的歌聲來取悅這個世界,遠不如讓這個世界在我的歌聲中恐懼,顫抖,直到在絕望中毀滅”。
對答之間,芮安娜的歌聲也從未有片刻止息,而是越來越沉厚,越來越黑暗,無數怨靈開口合唱。
充滿着對世界無比怨恨的聲音,加入到芮安娜的歌聲裡。
歌聲就像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個家族對另一個家族,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一個時代對一個時代的仇恨。
愛往往只有一瞬間,仇恨卻可以幾百年,幾千年地延續下去。
歌聲便是仇恨,纏綿萬里,纏綿萬世,如同永恆糾纏,無法剪斷的絲線,在法蘭城的上空,交織成一把巨大無比的漆黑大斧。
劊子手用來斬落頭顱的,斬首大斧。
巨斧比天使和魔鬼的身軀更要巨大,掀起撕裂世界的狂風,斬開滿天聚集的層雲,斬向天使光輝的頭顱。
號角依然在吹,音波如火炮,將空氣變成無數炮彈,迎向大斧。
只是這些足以裝下一艘小船的空氣炮彈,在大斧面前卻顯得微不足道。就像投向雄偉山峰的小小石子。
炮彈炸開,甚至沒能在山峰上留下些許微痕。
“沒有用的。你的號角雖然響亮,但我的歌聲,是千萬年來無數亡靈們對這個世界至死不休的仇恨”。
“人類如此貪婪,從不懂得滿足,對這個世界,只有仇恨。號角之聲,不過是區區一人僞善的吶喊,註定要被仇恨的歌聲碾碎”。
芮安娜看着徒勞無功的爆炸,聽着黑斧斬落的巨響下微不可聞的號角聲,對烏列嘲弄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烏列看着遮蔽天空而來的巨斧,沒有絲毫動容,平靜說道。
“很多時候,一個人發自心底的吶喊,也無法驚醒哪怕少數人。徒勞的空喊,無理的嘴炮,在人類永恆的仇恨面前,的確只是不值一提妄想”。
“但仇恨並非牢不可破”。
“仇恨很堅固,因爲堅固所以沉重。揹負着沉重仇恨的人,太疲倦,太苦逼。無論對仇恨多麼執着,在心底的某處,都會渴望擺脫一切束縛的安逸”。
“人類本就是對安逸渴求到不可救藥的生物。所以對安逸的嚮往和期盼,是人類對抗仇恨的唯一底牌”,烏列右手的長劍高高揚起,劇烈的金色光芒刺破黑暗的天空,照亮破裂的雲層。
“對安逸、美好,和輕鬆的永恆嚮往,便是所謂的——信仰!”
數百萬信仰點數鑄造了烏列的天使身軀,戰鬥號角,當然還有手中筆直的長劍。
筆直的長劍在爆發的金光中節節延伸,每一次延展都是無數信徒直截了當,發自真心的祈禱,也是世間最不需要迂迴隱藏,最爲筆直的信仰。
仇恨纏綿而沉重,糾纏而煩亂,信仰卻是由此及彼,絕對筆直。
筆直的信仰之劍,刺向糾纏的仇恨之斧。
漆黑的斧刃與亮金的劍尖終於相遇。
沒有震耳欲聾的爆響,沒有波及世界的強光。
巨斧與長劍之間,只有一刻不停的相互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