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列想過,緹娜想過,所有人都想過,石門之後,靈堂地下16層會是怎麼樣的世界?
也許有千軍萬馬在等待着他們,也許有白骨如山,血流成河的可怕景象,也許有身材巨大,一口可以吃掉所有人的兇殘惡靈。
黑暗、血腥、可怕、烏煙瘴氣、殺氣無雙,所有一切令人心生恐懼的可能性都在他們的想象之中。
但唯一沒有想過,沒有出現在他們腦海中的,就是美麗。
沒有人能夠想到當他們恢復神力,修養生息,一切準備停當,推開石門,走下漫長臺階,走入靈堂16層後,入眼所見的景象,竟會是如此的美麗。
他們甚至不曾見過,不曾想過,人間會存在如此這般的一種美麗。
美麗的景色。五光十色的光團懸浮在空氣中,光團如同氣泡,在外側絨毛般朦朧柔軟的光芒之中,露出晶瑩透亮的光滑表面,一幅幅圖畫,一幕幕場景在氣泡的表面閃爍流淌。
就像是一出出劇目,一段段人生在光輝守護的氣泡中上演。
無數氣泡的無數光輝把靈堂16層照耀得光亮而堂皇,顯而易見經過了翻天覆地的修整和改造。
這裡不再有墓地,有的只是無比寬闊的半圓形舞臺,法蘭城最大的舞臺也不及這座舞臺的一角。
這裡不再是死地,而是演繹出百樣人生的宏大劇場,法蘭城最大的劇場也不及這間劇場的一隅。
只是觀衆太少,只有烏列十人。演員太少,只有舞臺中央的一位。
每個人的目光都被舞臺中央的那位女郎所吸引。
比美景更加美麗的人。
靈堂16層,一切的佈置已經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景,而女郎的容光,更比絕景美絕三分。
沒有人能夠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從未聽過的美妙歌聲,從她微微開啓的,柔軟淡雅的紅脣中出現,飄揚在一點一滴的空氣中,清亮而曼妙的歌聲振動着空氣,在空氣的漣漪中傳遞,無數氣泡彷彿被她的歌聲吸引,環繞着她的身軀浮動飄蕩,從她的指間滑過,光影在氣泡表面閃亮,如有一段人生在她眼前演繹。
歌聲穿透空氣,穿透石壁,穿透泥土,始終向上,就像是嚮往天空的飛鳥,振翅高翔。
只恨餘力不足,到達地面時,唯剩呢喃般的旋律。
原來如此,這就是呢喃歌聲的真相。
如此驚人的,美麗的真相。
衆人已在歌聲中陶醉,幾乎所有人都已忘記去質疑,爲何本應是死寂陰沉的地下墓地,會是這般的美麗殿堂?本應鬼蜮重重的調查之旅,爲何會變成如此令人迷醉的曼歌輕揚?
但還有一人仍然清醒,仍有理智。
這個人不是神力在身的烏列,因爲這歌聲絕非迷人心智的惡念,也不是同爲女子的緹娜,因爲歌者美貌與歌聲的魅力早已超越性別的界限。
這個人是列文。
此刻他橫有刀疤醜痕的臉上,數不盡的淚水正在滾滾流出,被刀疤阻擋,然後跨越刀疤,變成淚水的瀑布。
“你是……芮安娜!”,他的淚水似無盡般溢出流淌。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慌亂,越來越憤怒,最終咆哮出聲,一個字,一個字,從他的喉嚨中炸裂般轟出。
“我在問你!法蘭聖白歌劇團的當家臺柱!歌劇世界的耀眼明星!靈魂歌者芮安娜!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跪倒在地,衝着舞臺,彷彿要吼出自己的靈魂。
他的理智讓他在看到舞臺,看到芮安娜的一瞬間,被無邊的恐懼攫住,被黑夜般的不詳佔據,不願去接受將要呈現眼前的,寧願去死也不願相信的悲劇。
她的聲音真實不虛,她的身影真實不虛,她就像是在這惡靈無數的地下靈堂中,唯一真實存在着的活人。
但這靈堂裡,如何會有活人?
但是烏列的靈視之眼真實不虛地標註着,她是一個幽靈,而且是最根源那一個,靈堂所有幽靈的源頭。
靈魂歌者芮安娜:幽靈。惡魔果實,“彼岸果實·幽靈形態”能力者。能力:聚集怨念,召喚幽靈。
人,唯有死去,才能成爲幽靈。
歌聲中斷。被列文的嘶吼聲打斷。衆人瞬間清醒過來,卻沒去看跪伏在地,哭叫嘶喊的列文,而是齊齊看向舞臺中央。
停止歌唱,坐在舞臺中央的歌者盈盈起身,轉向衆人。
然後,看了衆人一眼。
只是一眼,衆人便清楚地感到自進入王宮,深入靈堂以來,迄今爲止所做的一切都已被她盡數悉知。
如何淨化幽靈,如何與將軍和豔妃大戰,如何在千人軍陣中獲勝,所有的遭遇,所有的應對,無一事不知,無一刻不曉。
“你問我爲何在這裡?”,她的聲音很平靜,很清澈,似是在回答列文的追問。但卻沒看向他,而是眼神飄渺,似是在看着高遠的某處,有些出神。
然後開口說道:“我也想問問你們。爲什麼這個世界沒有一片自由的天空?爲什麼夢想註定是場悲涼的泡沫?爲什麼弱小注定要成爲正義的獵物?爲什麼你們這些自詡守護者,要即使追到黃泉世界,也要讓我無法安靜地唱歌?正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我才永遠只能演繹苦痛凝聚的悲劇”。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來到這裡,是爲了消滅那些傷害了無數人的惡靈”,面對芮安娜詰問般的話語,緹娜揚聲答話,經歷過幽靈附體的她,聲音很有力量,更有道理。
“害人的惡靈?”芮安娜呵呵輕笑。
“惡靈害人,因爲它是怨念的凝聚。那麼請問,怨念又是從何而起?”
緹娜一時頓住。
芮安娜卻沒有介意,自顧自繼續說道:“若非曾經被人傷害,又何來不甘的怨念”。
她伸出手,從身邊漂浮着的無數氣泡中摘下一個。
氣泡明亮,帶着冰藍色的光輝,一幕幕畫面在光滑的氣泡表面閃過。
她輕柔地托起氣泡,將氣泡舉到面前,眼神中充滿溫柔愛惜的神色,未再看着衆人,而是專注視線於氣泡上的畫面。
然後說道:“看,這就是狂戰將軍格魯特”,她的聲音依然很平靜,很清澈。
“屠殺百萬平民的極惡之存在,生前時惡名已傳揚大海,死後八百年,惡名不消,依然被無數人,包括你們,銘記在人心,銘記在歷史,銘記在罵聲中”。
“那麼請問,這裡是皇家英靈紀念堂,在這裡長眠的,都是法蘭的英雄。爲何像格魯特將軍如此的惡人,也能在此沉眠?甚至還帶着據說是對他忠誠到失去自我,無惡不作的暗血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