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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對失敗者很嚴酷,對強者也絕不開恩。

當大炮炥帶着竹田國賴來到高地的時候,幾個重傷斥候居然還奇蹟般的活着,周皁隸也幸運的保住了他的腿。不過在竹田國賴看來,能救活兩個就算是運氣,結束沒有希望的痛苦,纔是真正愛惜他們。

大炮炥不肯,他頑固的認爲,阿媽賊的生死應該由三婆娘娘決定,不到最後時刻,誰也不能放棄。他扯着脖子大喊:“大笨牛是怎麼救老八猴的?入孃的,他們要死了,快槳忠他們不是白死了?我寧可他們疼死,也得救治!”

竹田國賴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先用布帶縛住傷者的嘴,然後用短鋸鋸下了一條肌肉壞死的腿。劇痛之下,傷者瘋狂掙扎,咬斷了舌頭,最終還是沒撐過去,不知道是生生疼死的,還是被斷舌噎住喉嚨,憋死的。

大炮炥不爲所動,冷酷的說道:“把他收斂了,下一個。。。入孃的,別把他的腿撇了。”

海里青悄悄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入孃的,你也不看看幾時了,這裡天黑的早,你到底想不想殺攀安知了?”

大炮炥問道:“找到那蠻王了麼?”

海里青指着東北方向,說道:“這裡就能看到,大約就在1裡之外,周圍是他的8百王府親軍。在他西面和北面,有兩個坡地,像兩扇門,要想衝進去宰了他,先得破門而入。我們先佔領他面前的兩個高地,把大銃推上去,轟擊他的本陣,再騎兵突擊。”

大炮炥向那個方向久久凝視,良久才說道:“攀安知爲什麼不跑?他躲到軍寨裡豈不是更安全些?”

海里青不滿的說道:“你個賊廝鳥想什麼吶,忽然扯這些有的沒的。”

大炮炥說道:“我想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山北蠻王想什麼。他不肯全力奪回你這個制高點,是怕他親軍一動,山南軍從東側壓過來,大寨不保。

他也不肯放棄各個高地,收縮回軍寨之中固守,他是怕一旦他下令撤退,立即全軍奔逃,不可收拾。”

海里青問道:“那跟我們要打他有什麼關係?你入孃的魔怔了?”

斥候首領嘿嘿笑起來,繼續說道:“他現在就像溫水裡的青蛙,水越來越熱,他呆在水裡怕煮死,跳出溫水怕乾死,左右爲難,心存僥倖。我們踢開他的大門,他知道水燒開已經是必然,還不跳出去逃跑麼?”

海里青摸了摸鼻子,說道:“他兩條腿,能跑過你四條腿?”

大炮炥頭搖得像撥浪鼓,說道:“這一帶地形複雜,幾天前我躲在這裡,他們竟然一直沒有發覺。要是我們全力攻山,他驚逃躲起來,拖到天黑,也許就讓阿關那廝撿了便宜。我沒工夫窮搜他,天黑之前,我還得把阿衡基那小賊宰了。”

海里青焦躁起來,說道:“你這也要,那也要,不想阿寶尾礙你的事,也不想阿關搶了你的風頭,入孃的,就你不肯吃虧,那你說怎麼辦?”

大炮炥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說道:“那什麼。。。咱們還是要分兵。你帶着步兵和炮兵進攻那兩個坡地,不必猛攻,牽制住他們就行,最好吸引山北王府親軍去支援。我吶,帶着騎兵,從西面繞過去,突然進攻山北親軍本陣的右翼,一舉斬殺攀安知。”

海里青苦笑着搖搖頭,說道:“入孃的,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兒!你讓我們喯了牙給你剔出骨頭,自己去吃肉,不這樣就不是你狗阿乾了!”

大炮炥正色說道:“我跟你說過爲什麼。。。剛纔赤尻仔就死在你面前,他死的多慘,大出海給他娶的老婆,還在龍王島中城子等他,到死都沒見過一面。

70條這樣的好漢死傷在琉球,我不親手宰了攀安知、達勃期、阿衡基這些人,心裡過不去!如果你不幫我,你也不是同生死的弟兄!”

海里青沒有說話,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開了。

大炮炥所料不錯,攀安知正在焦慮之中,他的國相、庫理、法官、紫巾官、親方、親雲上們已經吵成一團,卻沒有一個方略中他的意。

海賊正從西面向東進攻,最要命的,他的陣線中央最高點也被海賊掌控,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山北軍左翼還有兵力,但是一旦他放棄那幾個土坡,收縮中央,山南軍就會從那個方向壓過來,他將陷入被兩面夾擊的絕境。

他知道,現在最明智的就是撤兵,從各個高地撤回軍寨,固守到天黑。然後夜間與山南軍聯絡,重修舊好,再次聯手向海賊進攻。他手裡有一張王牌,山南僭王達勃期還在他手裡,有他就有談和的可能。

他的親軍庫裡不同意,因爲達勃期上次來到山北營,就不是尋求戰鬥,而是想說服攀安知,一同投降。多虧達勃期的兒子阿衡基不肯投降,和父親發生了爭執,攀安知才當機立斷,扣押達勃期,放回阿衡基,聯合攻打大里城。

誰成想阿衡基回到營中之後,又改變了主意,黑夜中突然向山北軍進攻。山南人無信義若此,如何還敢和他們聯手抗敵,還不如聯合具志川城的中山國艦隊。

聯合誰可以再商量,但是眼前的當務之急,是山北軍據守的高地在紛紛失守,被隔絕在西側的按司軍怎麼辦?海賊佔據着北側最高的高地,他們要向山北軍本陣進攻怎麼辦?以海賊攻勢之猛烈,王府親軍又該如何抵擋?

有斥候向攀安知稟報,海賊也在向山南軍據守的高地進攻,這讓山北國君臣又燃起了希望,也許海賊會首先進攻山南軍。如此山北軍就能趁機收攏軍隊,撤到軍寨,堅持到天黑,再想辦法聯絡尚巴志。

時間,就這樣在患得患失之中流走。

他們必須行動,可是他們又害怕行動,錯誤的行動會導致覆滅,他們害怕滅亡。如果他們肯學**康學問,他們就會知道,歷史上出現過無數次類似的左右爲難。而歷史也會告訴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錯誤的行動也會增加他們活命的機會,不行動只有死路一條。

一直到制高點上的海賊突然發起進攻,山北國君臣還在糾結之中。

午後申時二刻,海里青指揮親衛、斥候和炮兵開始向山北軍進攻。海賊們陳兵山北軍控制的兩座高坡之下,擺開戰陣,青銅大銃首先開火,一輪又一輪,2斤半鐵彈摧毀坡下的拒馬和障礙,連同防線後面的山北軍打成碎片。

接着,1百多杆鳥銃開火了,包括20餘杆重型斑鳩角銃,坡地守軍完全暴露在火力打擊之下。初次接觸火藥武器的琉球人不懂得隱蔽,不懂得分散,不懂得臥倒,他們能做的,只是轉身逃向坡頂,躲藏在反斜面。

就在這個時候,攀安知下定了決心,他要戰鬥,他逃不掉的,只能戰鬥,至少要戰到天黑。他果斷的下令8隊王府親軍支援戰場,這些親軍有鐵盔,有牛皮甲冑,手中握着精鐵刀矛,且訓練有素,有不少不錯的弓手。

親軍果然精銳,近2百名親軍將士士氣如虹,衝上坡地,把逃竄的間切軍堵了回去,並且驅趕着他們向坡下的海賊發起了進攻。

間切軍成了夾心餡餅,前面是硝煙彈雨,後面是王府親軍大刀長矛的斬殺,他們退潮一般縮回去,又被驅趕着,像漲潮一般沿着坡地傾瀉下來。天昏地慘之中,間切軍已經不可能向坡上攀爬,只能連滾帶爬的向坡下翻滾。

這不是進攻,是絕望的掙扎,是衝向死亡。

海里青麾下的龍王島親衛,是經過無數戰陣洗禮的惡漢,從12歲時候的街頭鬥毆,到和大康官軍的殊死搏殺,到澱川之畔的衝鋒陷陣。他們的心比鐵還硬,在這人喊馬嘶的戰場,他們從容不迫的裝藥,搗實,填***,瞄準,然後在各甲長隊長的口令下射擊。

談不上真正的瞄準,連續射擊造成了濃烈的白煙,百步之內籠罩在濃霧之中,敵人只是一團影影綽綽的人影。不過這又有何妨,海賊們雖然看不見,但總不聾,瞄準叫喊的方向就大差不差。

不時有人慘叫着從煙霧中滾落下來,甚至滾到海賊隊列腳下。海賊們要做的,就是用鑲鐵的步武卒戰靴狠狠踢過去,然後就是骨斷筋折的脆響,和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海賊們再也懶得看一眼,繼續裝填、搗實、瞄準、射擊。

這是迄今爲止,琉局在琉球遇到的最頑強的一次抵抗,海賊們火力不斷,山北間切軍在王府親軍的驅趕下,前仆後繼,發瘋一樣的向海賊火銃陣攻撲,實際上成爲了王府親軍的肉盾。

坡地上早已血流成河,硝煙瀰漫,走兩步就會遇到橫倒豎臥的屍體,或者是斷臂殘肢。琉球士卒哭喊着,哀嚎着,跌跌撞撞向下前進,直到被一粒鉛子打倒,或者被後面趕上來的王府親軍砍倒在地。

80步,是火銃的直射射程,這是一條死亡之路,誰也不知道多少人倒在衝鋒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