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6.1.8

【四十】

瑟羅非一會兒覺得自己現在是清醒的,一會兒又覺得迷迷糊糊,哪兒都不對。

哪兒都不對。

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都不對。

然而,這個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還沒等她好好琢磨清楚,蠍子猛地撞開一個向她攻擊的海盜,再次焦急地讓瑟羅非快逃。

一股從心底透出來的疲憊、慌亂、和深深的失落感把她僅剩的思維迅速蠶食。

喬的喊聲也從上方甲板傳來:“瑟羅非!!!還傻站着做什麼?你還對他們有什麼指望不成?!”

對,對。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希歐被他們傷成了這樣,管家徹底撕開了僞裝的面具。

“你別忘了,我們花了多少代價才讓她變成一把合格的鑰匙?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沒有退路,從服下我的第一副藥劑開始,她這副軀殼就徘徊在崩潰的邊緣了。小少爺,你就是太容易心軟,我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呢?若是沒有我們,她哪裡能得到這樣的力量?一個年輕女人,說不定早就死在哪塊髒兮兮的甲板上了。”管家是這樣說的,語氣裡帶了點兒無奈,“小少爺,一個普通人類的身體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神祗之力的。你知道的,她遲早都會因爲聖物的力量而死。與其這樣,還不如爲我們所用……好歹不算浪費。我們在穿越壁障之前,將這些年得到的金幣和各種寶物都留給她母親也就算還清了。”

是啊,管家和他都是混亂之界的住民。對他們而言,自己連同類都算不上,更別提什麼同伴了。何況,尼古拉斯在這一界受到的待遇可當真算不上好。

道理她都懂。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她一個活生生的人,要去做他們手中一把任勞任怨,用完就丟的鑰匙?

憑什麼她的朋友要因此受到傷害,生死不明全身是血地躺在甲板上?

憑什麼她的母親要因爲這個聽起來特別偉大,特別感人的歸家計劃失去她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而那個男人……

從“船長大人”,到“頭兒”,到“尼古拉斯”,再到“尼克”。

在調世神你今天被老婆打了嗎?!

————————————

船長大人逃了,女劍士卻不能就這麼放任他這麼不明不白地跑掉。幾乎就在同時,她嗖的一下貓腰鑽了出去,完全依照本能的按住尼古拉斯的手臂,一扭一託一掀,嘩啦一下把人摔進了帳篷裡。

尼古拉斯這會兒估計腦子裡混亂得不行,竟然毫無反抗地讓她得逞了。被正正好摔在牀板上的船長大人下意識皺了皺眉,擡起一雙茫然而又帶了點兒不安的黑色眼睛。他的披風被弄亂了,露出一小節結實的、肌理分明的腰線。

哦哦哦真無辜!

真……真美味的感覺!

快站起來拿起船長威嚴的包袱!女劍士有些緊張地想,不然我要忍不住變身啦!

尼古拉斯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他抿了抿脣,然後——

一臉頹然地躺了下去。

瑟羅非:“……”

“……對不起。”

瑟羅非剛剛湊過去,就聽到尼古拉斯這樣說。他修長有力的小臂和手掌把他的上半張臉擋得嚴嚴實實,從她這個角度看,只能看見對方形狀無可挑剔的鼻尖,微微分開的嘴脣,和隨着話音蠕動的喉結。

“什麼對不起?”心猿意馬的女劍士隨口問道。

黑髮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就在瑟羅非想要再追問(或者乾脆直接摸一摸他的腹肌)的時候,他開口了。

“你想過嗎?爲什麼我們會做同樣的夢?我明明從未來過蒙卡努拉城,卻莫名知道這裡有一個聯軍不曾發現的密道;我確認自己並沒有學過跳舞,可我知道自己會;還有很多總是讓我感覺似曾相識的細節……”

尼古拉斯頓了頓,低聲說:“如果夢境中的一切……真的發生過呢?”

瑟羅非一愣。

尼古拉斯稍微偏開手臂,靜靜地看着有些震驚的女劍士。只是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並且用手肘撐着牀板試圖讓自己坐起來:“不要再參與到南十字號、異界、聖物、和長老院的是非當中了,你帶着你媽媽去樹核住下。管家那邊我會和他說……你和瑪格麗塔與樹核都有不小的淵源,精靈們不會——”

“嘭!”

女劍士用大腿緊緊夾着他的腰不讓他動彈,一邊按着他的肩膀毫不客氣地又把人推平在了牀上,居高臨下豎着眉毛瞧着他。

“兩個人做了同一個夢是挺稀奇的,但在我看來,比起長老院搞出的新名堂——什麼火神之瞳弱化結界的,這還真的差了點兒。”

事發突然,女劍士之前也是剛剛醒來,還沒來得及穿上野外行進時的硬布長褲,只有一條蓋到大腿根的輕棉小短褲,一雙光滑修長的腿直接和他腰胯的肌羣貼上了,幾個細微的、不輕不重的摩擦簡直要把他擦出火來。

尼古拉斯剛纔一腦袋的負面情緒還沒下去,又被這麼一撩,頓時又是惱火又是難堪,說話底氣明顯就沒有剛纔那麼足:“你先下——”

“閉嘴。”瑟羅非見尼古拉斯還要再掙扎,一瞬間惡從膽邊生,直接一伸手把放在牀邊的大劍抓了過來,直直貼着他的脖子一插:“不許動,也不許說話,聽我說完。”

船長大人這下是真的驚住了。

шшш▪ тt kán▪ ¢ 〇

“什麼真的發生,假的發生?夢境,幻境,或者什麼話本里流行的時間倒錯,界面交匯……我沒有真實經歷過的事兒,在我瑟羅非的世界裡,就是假的。”瑟羅非哼笑了一聲,“想把我們大副打得滿臉是血,一聲不吭地躺在地上?不做夢能有這麼好的事兒?你倒是出去看看他那條自帶加農炮的手臂啊!”

“你是長老院派來的奸細嗎?要我走,就這麼停手不幹了?哈,沒那麼容易。”女劍士伸手輕佻地拍了拍船長大人的臉,眼神兒裡卻帶着認真,“從鷹爪,到扎克,到南十字號上那麼多至今生死不明的夥計們,到漢克斯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救的腿,再到赤銅前輩和託託……這筆賬堆起來能頂到天花板,我可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我跟他們沒完。”

瑟羅非緩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否也夢到過類似的事情,或許這只是巧合,或許這是什麼人別有用心、故意針對我們弄下的幻境。沒關係的,尼古拉斯,那些全都是假的。‘認知’和‘真實’是兩碼事兒,比如我看了不下五十個不同版本的、關於‘會在每天傍晚銜金子回家的烏鴉媽媽’的故事,我能閉着眼睛說出至少二十種烏鴉媽媽羽毛的色彩搭配……可我並不會認爲烏鴉媽媽真的存在。”

“經歷過的纔是真實。你的擔憂我明白,謝謝你,尼古拉斯。但你真的不必顧慮太多,這個古怪的夢境也好……你的另一個人格尼克也好。”

“我很清楚,現實中的老師從來沒有那麼涼薄的表情,現實中的你也從來沒有對我,對希歐,喬,蠍子,或者任何一個同伴舉起武器。”

“當我清醒的時候,我雙眼所見,雙手所觸碰的纔是我認可的真實。”

黑髮的船長仰躺着,因爲肩膀和脖頸之間立着一把大劍的緣故,他不得不微微仰着頭。

然而即便這樣,他也能清晰地看見,對方瞳孔裡清晰的他的倒影。

他下意識閉了閉眼,臉頰上,乾燥而溫暖的觸感卻變得更加鮮明。

“……你過來。”他啞聲說。

“嗯?”女劍士不明所以地微微彎腰靠了過去。

他拉過她的脖子,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