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三八】

瑪格麗塔性格軟綿綿的,眼睛還瞎,只掌握了與鍋相關、與毛衣針相關的技能。幸好鳥鑽石鎮的肉菜販子都還挺同情她們這對孤女寡母,也多多少少受過瑟羅非的小恩惠,否則瑪格麗塔獨自上街買個菜都要被人騙。

瑟羅非一直不太敢想象自己萬一死在海上了,瑪格麗塔要怎麼辦。五年之前她從瑪蒙城逃回來時,破草蓆上那個跟屍體沒什麼兩樣的瑪格麗塔至今是她心中的夢魘。

所以她特別惜命,也特別記掛那些惦記着她性命的傢伙,一有機會就搶先下手弄死他們。

所謂先來先得嘛。

這個詞應該是用對了的。

海盜船上的友誼大多情況下就是個笑話,比不得一個蔬菜罐頭值錢。但對於梅麗,瑟羅非的感覺始終有些複雜。

一個姑娘在海盜船上走的每一步是多麼戰戰兢兢,周圍有多少隱藏的或是壓根不屑隱藏的惡意,瑟羅非自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她是一個幸運兒,在最艱難的時候遇上了紅毛,所以她想着要把這份幸運傳遞下去——結果梅麗姑娘不接不說,還啪嘰一下砸在了地上。

梅麗最開始在逃離獨眼號時對她出手,應該是因爲當時有一隻巨大的、陌生的海獸在他們身女面前露怯,就裝模作樣、大搖大擺地跟着莉蓮進了屋——哐當一下把門口的大肚子花瓶,那間簡陋屋子裡唯一的裝飾品打得粉碎。

他覺得自己糟透了,沮喪得都想哭。他垂頭喪氣、結結巴巴地給她道歉,看都不敢看她一下,一邊埋頭清理碎片,一邊急切地許諾着各種賠償。

一隻瘦弱的、有些蒼白的手抓住了他。那隻手上塗着劣質的紅色甲油,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廉價的風塵感,手心卻是溫暖而乾燥的。

莉蓮對他溫和而包容地笑着,她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小心翼翼的警惕,那片藍色溫柔而平和,就像是清晨的天空。

——那時候,梅麗應該至少有兩歲了。

三刀有些煩躁地打開一瓶朗姆酒,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後來,他漸漸聽說了莉蓮的遭遇——這女人年紀不算小了;她有一個女兒;哦對了她甚至還曾經有一個丈夫——就是這個丈夫染上了毒癮,在敗光所有家產之後把妻子女兒也一起賣了來償還賭債。

在這之後,三刀就不怎麼去找莉蓮了。他一邊在心裡爆發了詭異的、大概姑且能被稱之爲“正義感”的東西,覺得自己花錢睡莉蓮的事兒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一邊又確實在心裡暗暗在意她曾經徹頭徹尾屬於另一個男人——還是個人渣——這回事。

他漸漸長大,徹底強壯起來,手上的財富越來越多,也有越來越多年輕漂亮,身材火辣的小姑娘主動坐到他的大腿上。他女票過全鎮最好的妓女,和身價最高的舞娘一度春AA宵,他漸漸把莉蓮拋在了腦後。

只是每一次回到鳥鑽石鎮,他都會打包一大堆吃的用的,帶着自己也揣摩不透的心理,默默的跟做賊似的放去莉蓮的閣樓門口。

直到某一天,他又拖了一個大包裹放在閣樓門口時,前臺收錢那個鷹鉤鼻老女人從隔壁探出頭來,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憐憫和嘲諷的神情告訴他:莉蓮得病死了,這裡已經沒有住人了。

梅麗長得和她媽媽很像。陽光一樣的頭髮,蘋果一樣的臉蛋,但她的眼睛卻遠遠沒有她媽媽的漂亮。

三刀不是看不出來梅麗的那些小心思、小計倆,但他願意忍着,把梅麗當成妹妹或者是女兒養着。三刀在無數個甲板上輾轉過,他比很多海盜都更明白南十字號究竟是一條多麼與衆不同的船。梅麗有他護佑着,呆在這兒絕對比呆在陸地上安全。等再過幾年,他就讓哪個看起來靠譜一點兒的小夥子娶了梅麗……比如漢克斯其實挺不錯。

但一切都不可能了。

三刀猛地將手中杯子摔在地上!

那個愚蠢的、自作聰明的姑娘!那本見鬼的該死的日記本!

在他怒氣衝衝地趕來,質問漢克斯和他的尖牙小隊時,對方配合地讓他翻閱了梅麗的日記本。

本子裡密密麻麻地記載了護衛艦上的人員組成,每個人的名字、身形特點、慣用武器、甚至曾經受的重傷都被一一記載了下來;護衛艦的隱藏結構,每一處的換班時間和人員也被她探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其中部分記載並不十分準確,而且透着一股外行人無知的蠢氣兒,但毫無疑問,這一本日記牽扯到了太多南十字號的隱秘,足夠給梅麗扣上一個反叛的帽子,把她拖出去絞死好幾遍了。

最諷刺的是,因爲梅麗並沒有踏足過南十字號主艦,她收集的關於主艦的情報基本都是胡亂聽來的,超過半數都錯得離譜。而最準確的記載?哈,是的,是關於他三刀的。

日記本中還有一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她幾乎將她認識的所有人、用過的所有東西都抱怨了一遍,還有幾段逼真的場景描寫附帶哭訴——那些“梅麗被大家欺負”的場景絕對沒有發生過,三刀敢用自己的性命賭誓。

梅麗和她那可憐母親,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相像的地方。

三刀是一個老辣的海盜。既然徹底認清了這一點,他對梅麗自然不會再有什麼憐憫。那個自作聰明的煩人精早就被他丟在了一邊。

然而,他的臉色卻在一室沉默中變得越來越陰沉。

主艦那邊爲什麼知道梅麗有一本日記本?他們爲什麼知道日記本的內容?

……知道了多久?

三刀煩躁的在屋內來回踱步。他覺得有無數刺探的視線正徘徊在屋外,等待着把他的一舉一動都記錄下來,媚笑着拿給主艦那邊過目。

他臉上的疤痕顯得愈發猙獰起來。

“尼古拉斯……或者是希歐?你們監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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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十字號上,瑟羅非走出船樓,在溫暖的陽光裡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醒着的時候想了什麼,睡着了就會夢見什麼。昨天晚上,女劍士在夢中見到了梅麗做的一百個壞事以及做壞事的一百個理由,有煽情版,倫理版,驚天陰謀版等等,個個論點扎實,邏輯通順,讓夢裡的她十分信服。

……可惜她一個都沒記住。

她滿心遺憾地轉去廚房,在胖大嬸慈祥的目光中領走了最大的一個圓麪包,跑去船尾巴幫人收網,爲之後的訓練熱熱身。

現在,她和南十字號上的海盜們已經很熟悉了。這一班負責撈魚的海盜們看見瑟羅非這個最強勞力都開心得不得了,紛紛大笑着和她相互輕碰拳頭。

“這一網裡的刺皮蝦都歸你。”領頭的海盜許諾道。

知道面前這個年輕姑娘有怪力是一回事兒,真正論起來,海盜們也不樂意就這樣被一個女孩子比下去。大家一起憋足了勁兒,巨大的漁網很快被一節一節收了上來,鮮活的魚蝦在甲板上堆成了小山高,還有機靈的螃蟹從網眼鑽了出來,慌不擇路地在甲板上滴溜溜跑。

瑟羅非單手拎了一隻快到她肩膀高的厚木桶,正準備在魚山裡收割自己的戰利品,就聽見上方有人喊她。

漢克斯在上方甲板探出半個身子:“嘿,姑娘,這裡!”

旁邊有海盜起鬨:“喲漢克斯!你喊人家姑娘做什麼呢?是要敲一段手鼓,還是唱個小調啊?”

高大的青年朝那人齜了齜牙:“骨頭癢了?”

他不再理會那幫海盜們,轉頭對瑟羅非揮了揮手:“羅爾,你上來。那個寫日記的女人說一定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