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足有七日沒有見到折清,他自從那日送天帝出城就沒再回來。
腦中想着事的時候,心中再無其他,靠坐在屋前的臺階上,一盞騰騰的熱茶捧在手中漸漸涼去。
千溯從書房中走出,將我手中捧涼的杯盞抽了過去,似笑非笑,“你這麼魂不守舍可不好。”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淺淡的停留在他的脣邊,並不真切,隱晦道,“洛兒,這天又要變了,你要好好看着,莫給雨淋着了。”
我點點頭,而後道,“折清他很久沒有回來了。”
“他很快就會回來。”千溯偏着頭,自顧自的將我瞧着,淡淡的補了一句,”若是你想的話。”
果真,折清第二日就回到了離鏡宮。
我並沒有立刻的趕去見他,因爲坐在屋頂上時,恰好的看着他隻身一人,清冷從雲端走來的模樣。
天色灰濛,他月白的衣袍輕輕浮動,偶爾露出的手腕之上,纏繞一圈細絲般的血紋。
止離咒。
我突然明白千溯所道,“只要我想”的意義,一時心中滋味難言。
……
離鏡宮中多了些陌生的氣息,或仙或魔,皆非城中的侍從,假裝不經意的探遍了離鏡宮的一草一木。
千溯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們折騰。
我如是照做,入了夜之後便舒服的窩在牀榻之中,偶爾看木槿自冥界傳來的景象,再不然就是認認真真的捧着幾個未能解開的藏寶圖,絞盡腦汁。
可大半夜的,我的房門卻驀地給人從外面推開。
折清披戴一身月色站在我門前,臉色竟至於有些蒼白,墨發披散,只着寬鬆的白紗衣,像是已經準備就寢的模樣。
他看着我坐在牀頭,一下就愣了,瞳孔微微收緊,像是從某種情緒中回神。脣齒微動,怔忪般冒出很是奇怪的兩字,“你在。”
我詫異的捲了藏寶圖,時隔半月才同他正經肩上一面,儘量壓下心中涌上的尷尬,帶笑道,“你怎麼過來了?”
這些日子,他分明一直都在避着我。
折清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卻是逆光自門口走進來,絲毫沒有避諱的來到我牀榻前,直直瞅着我身側的空位,開口道,“千洛,我今晚能睡這麼?”
我張了張嘴,“你……”
“我什麼都不會做,只是躺在這。”他一雙墨瞳鎖着我,微微放低姿態的語調讓我心中一軟,乾咳一聲,“你,你難道是做噩夢了?”
他沒言語。
我覺着男子都是好面子的,我這麼直接問的確有點欠妥,猶豫復猶豫,想到他本就是我夫君這麼一層,終是釋懷了。往牀內側滾了兩遭,將位置讓給他,“唔,過來罷,好在牀大。”頓一頓,想起他之前站在門口時蒼白的面色,補充道,“夜間不熄燈我也是睡得着的。”
不熄燈能睡着不假,但是身邊這麼近躺了個人,我是不可能睡着的。好在我本就沒什麼睡意,抽空想想藏寶圖權作打發時間。
折清坐上牀來,輕聲道了句“恩,打擾了”,側身掀了被子,便熄了燈躺了。渾似本就是過來換個地方睡的,也不大願意同我多說兩句話。
我被他一番行爲弄的有些懵,腦中清明,想了一夜的藏寶圖。
折清這一打擾,就是足足的十天,總是在就寢的時間不聲不響的到我房間來,不聲不響的躺下,天明又離開。
我過往從不同他談仙魔的事,現在亦是如此。只是仙魔關係緊張的時候,彼此之間難免會豎起一層說道不出的隔閡。偏偏我又是個不擅長掩飾言論的,比及一張嘴就嘩嘩的泄露着自己這方的現狀,我亦寧願同他安靜的呆着。
千溯道要變天了。我已經對摺清說過一次立場傷感情的話,便不願意再說第二次。
十天沒有睡,我實在是熬不住了,第六日清晨折清走後,抱着毯子就去了夜尋的院落。
彼時的小毛球正在院中歡騰的跳着,一來一回,勤快的往外搬着藥材。夜尋安然若素的任由小毛球一隻小獸做這種粗活,坐在樹邊的躺椅上,悠閒自得的翻着一本經書。
見我進門,夜尋只是略略的擡了下眼,掃到了我手中的薄被,淡然的發聲道,“唔,小毛球,把她趕出去。”
我一下愣了,怎麼的呢?才幾天不見就翻臉不認人了。
小毛球臉翻得更是直接,嘴裡頭咬着的藥材還沒來得及放下,便亟不可待的直直撲來,大有仗勢欺人,底氣豐足之感,五爪帶風,朝着我的臉惡狠狠拍下。
我幾日精神緊繃的未眠,也是覺得小毛球好歹是我養的,不至於真會傷我,茫茫然並沒有避開。結果面上一涼,我身子踉蹌一下被小毛球撲到,跌坐在地。眼前花了半晌,才低頭看到小毛球雪白的皮毛上添上的血色。
小毛球顯然也是傻了,沒想到真能傷到我,猶若給雷劈了一般嚇得半死的呆在原地。
我摸了一把臉上由涼漸漸變得火辣辣的傷口,依舊是沒緩過神來。
捂着傷口的手臂驀地給人一把抓住,力道頗大,渾不似尋常的從容淡定,夜尋的聲音隱隱低沉道,“別動。”
我點了點頭,果真不動了,任由溫熱粘稠的液體緩緩勾勒,延自下頜滴落,然後執念的對他道,”夜尋,我只是來借個地方睡覺的。”
夜尋難得的微微斂起眉頭,清冷道,“你故意的麼?”
我腦子裡頭實在是轉不動了,不解,“故意什麼?”
“……”
我竟然如此簡單的借到了夜尋的牀,簡直走了天下無敵的大運。縱然臉上帶了傷,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我只在兩處睡得着,千溯和夜尋身邊。
近來千溯很忙,多半都去了曦玥的那個空間,不會回來。我思忖着左右都是小憩一下,平素都是在夜尋的院子裡頭午休的,便過來了。
沒想到他今個心情不好,莫名奇妙的不待見我了,還喚小毛球趕我走。
雖是傷了,可我破例的躺上了夜尋屋內的牀,甚滿足。沒等到夜尋再說什麼,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再睜眼暮光融融,透過窗子的傾瀉下來,我想起折清,一個激靈猛的坐起身,牽帶臉上的傷,嘶了一口冷氣。
我有多皮糙肉厚我自個是知道的,沒想到小毛球的爪子能利成如此的境界。再看它溼漉漉着眼,蹲在院門前,低喪着頭,心裡頭恍恍惚惚的想了許多。
夜尋恰好從屋外走進來,見我醒了,稍微定了定腳步,開口道,”醒了?“
我恩了一聲,又摸了摸臉上的傷處,有點疼。
“唔,醒了就自個快些走。”
沒想到他好不容易準我進了回屋,之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還是趕我走,不由有些委屈,“你,你今個是怎麼了?”
夜尋停在書架前,看也沒看我一眼,閒適從容的伸手從上頭拿下來一本書,”沒怎麼。”
“那我明天還能過來麼?”只是過來午個休,我好久沒似今天一般睡得踏實了。
可不曉爲何,我總覺得夜尋就那麼靜靜站在那的時候,氣勢卻無端很是強烈,叫我情不自禁的壓低了嗓音,喉嚨都有點發幹。
“不行。”兩字不容置否,聽得我心裡頭一縮,很是傷神。
我心知夜尋他沒有一揮袖徑直將我丟出去,八成是因爲小毛球傷了我。千溯也是這樣,病人至上,要打要罵那都是病好之後的事,身上有了病痛,那就等同有了塊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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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夜尋不明原因、迴歸冰點般的冷淡之際,相當無措且無恥的動用了這塊免死金牌。捧着臉,悲涼道,“那,那我只來上個藥成麼?臉上好疼,鑽心的疼。”
夜尋背對着我的身子幾不可查的一僵,半晌,擡手揉了揉眉心,擱下書冊走過來。
我正坐在牀沿,故而當他靠近之際就擡了眼,心底發虛的仰望着他。因爲傷口明顯是經過處理的,若不是給牽扯到,當真就不怎麼疼了。
他冰涼的手指,並不算多輕柔的擡起我的臉,低頭將我的傷勢打量了一番,“皮外傷,在臉上,怎麼鑽心的疼?”
他道出的話語很是輕慢,但瞅着我傷口的眼神卻格外的深沉。
我扯了一抹討好的笑,“那個……是我形容不當,應該是切膚的疼?”
他眉宇稍斂,幽定的眸直直望進我的眼底,”唔,說謊給人揭穿了,你就是這麼個嬉皮笑臉的態度?”
我聽罷面色一正,趕忙擺正態度道,“我錯了。”
夜尋眸光更涼,“騙的不行就來哄的?”
“……”
夜尋素來難以捉摸,今個算是將這性子發揮到了極致,我有點招架不住了,巴巴將之瞅着。
他也就不說話了,彷彿自覺沒趣,鬆開捏着我臉頰的手,要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忙道,”我不知道自個是哪裡做錯,惹到你了,可我分明是不願意同你吵的,我道歉真的都不行麼?你好歹給我個痛改前非的機會,我今天,前天,好多天,都沒有惹事,你爲什麼要生氣?”
腦中一晃然,想起夜尋問我的那一句”故意“,解釋道,“給小毛球抓的那一下,是我沒想到它竟然如此沒良心,以爲它不會對我下手,纔沒躲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故意破了相,還能有什麼好處麼?”
寂寥蹲在院門口的小毛球背影更加的蒼涼,顫了顫,趴在地上去了。
夜尋聽罷,靜了靜,竟認真的表示了贊同,”也是,你哪是能拿出那樣心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