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我已經收拾好行李,並向醫院領導請了年假。雖然不知道去雲南會呆幾天,但我已經做好至少兩週不回來的準備。正打算離開時,父親推開門走進來。他花白的頭髮在我眼前晃過,老人家沒有站着,他直接坐在我的牀上。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在注視着我的背影。
無端端的,我感覺很難過。也許,是因爲二三十年來,從未如此倉促的自父親身邊離開過。我沒有轉身,他也沒有碰觸我,我們倆就那樣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過了幾分鐘,父親才嘆息着說:“出門在外……自己多注意。”
這話表面上應該沒什麼,但我卻覺得,父親話中有話。然而,當我回頭時,卻只見他低着頭。那樣子,彷彿不敢看我。
是的,當時我就有這麼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說不出是爲什麼。
父子倆就這樣在沉默中分離,出門時,我仍能感覺父親透過臥室的窗戶看着我。他那麼的沉默,沉默的不比尋常。張元奇回頭看了一眼,微微搖頭,我看到了他的動作,卻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
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在上車的時候,張元奇動作頓了一頓。同時,他又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另一側。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到一個陌生男子站在小區對面的人行道上。雖然他周圍的人很多,可我一眼便能判斷出,他在看我們。因爲他看的非常專注,就像……蜘蛛在看網中的獵物。
待張元奇上了車,我問他是否也注意到了那名男子。張元奇一臉錯愕的看着我,說:“什麼男子?”
我有些疑惑,隨後便以爲是自己想太多。
車子啓動,幾十分鐘後我們登上開往麗江的火車。這一路很平靜,彷彿真的只是一場旅行。大家都知道,火車是最枯燥的交通工具,而且很容易讓人犯困,所以我基本是一路睡過來的。
到了麗江,張元奇又帶着我坐小車,而後跋山涉水不知走了多少路。眼見一路青山蔥鬱,人煙愈發的稀少,許久後,我們終於來到一處小山寨前。這裡四處用木製的籬笆圍起來,上面纏滿了尖刺,同時又開滿了豔紫色的小花。綠葉中,隱約可見一顆顆橙黃色果實,模樣就像迷你版的南瓜。
我已經從張元奇那知道,這是他所居住的寨子,因此走到籬笆前,便想用手去摸那看起來很好吃的果實。張元奇一把抓住我的手,說:“是不是又忘記教訓了?”
我微微一愣,猛然想起那個半吊子養蠱人門前種的青草,連忙把手縮回來,問:“這玩意該不會也有毒吧?”
張元奇點點頭,說:“這是顛茄,也叫莨宕,是我從外面帶回來的,花很大力氣才養起來。”
“龍葵?”我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也正常,因爲它本來生長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女人們常提取它的汁液來護理眼睛,因爲有擴大瞳孔的功效,能讓女人眼睛看上去更加細長,外表更加漂亮。所以莨宕在意大利語中的意思是,漂亮的女人。”張元奇笑了笑,說:“漂亮的女人都很危險,它也一樣。長的好看,果實香甜可口,味美*,但只需要兩顆,就足以讓你全身癱瘓甚至死亡。因爲這下面,還埋了蠱毒。”
我低頭看着張元奇用腳在地上輕輕點兩下,不禁感覺後心冒汗。作爲旅遊勝地的雲南,竟然潛藏如此可怕的危險,看來老人們說,苗人寨子不要亂闖,這話一點都不假。
“你也不怕誰家孩子或者迷路的遊客誤食,萬一鬧出人命怎麼辦。”我半提醒半埋怨的說。
張元奇笑着搖頭:“既然敢種,自然有解毒的辦法。這東西,主要還是用來防備野獸。”
我沒有反駁,這畢竟是人家的防禦手段,更何況,張元奇早就和我說過,利用植物來保護自己,是古時苗人們最擅長的。不過,他一直對我說自己不養蠱,又爲什麼要用這種養蠱人才擅長的手段?這寨子裡,又住着什麼樣的人?
待他推開那絢麗斑斕又危險十足的木門,我看到的是一片祥和寧靜之象。這裡不如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怖,或到處佈滿蠱毒,蟲子亂爬。能看到的只是裊裊炊煙,以及幾個戴着銀飾的婦女。張元奇很是熟悉的與她們打起招呼,那幾位婦女看了看我,微微點頭算作迴應。
這種態度,似乎有些冷淡,張元奇不以爲意,帶着我走到其中一間木房。他推開門的時候,我聽到鐘鳴以及模糊飄渺的聲音。張元奇見我停步,也跟着側耳傾聽一番,然後說:“不要好奇了,有時候好奇心重了不是好事。”
他很少會用如此嚴肅的態度說話,我知道一個外行人,在苗人的寨子裡,最好保持安靜和穩重。擡腿邁步進入木屋,見裡面不大,兩間房,擺設很簡單。張元奇示意我坐在椅子上,然後獨自進入房間許久。我一個人無聊,又不敢輕易出去,只好到處打量。記得張元奇之前告訴我,養蠱的人,家裡會很乾淨。
他家整潔無比,離開那麼久,卻像一直有人在打掃。我更加納悶,到底因爲雲南的環境沒太多灰塵,還是他騙了我?
過了會,張元奇從房間裡出來。他坐在我旁邊,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我看到,那是一包針。直的,彎的,粗的,細的,長的,短的,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張元奇隨手拿起一根,然後讓我把手伸出來。我依言去做,問他:“這是要幹什麼?”
“驗血。”他回答說。
與此同時,我感覺指尖微微一麻,低頭看,只見有血珠冒出。張元奇一邊讓我把血滴在桌子上,同時將自己的頭髮拔下來一根。緊接着,他將頭髮放在我滴下的血珠上。我好奇無比,問:“這又是什麼意思?”
張元奇沒有回話,只安靜的看着那滴血。我被他的態度感染,也低頭認真去看。這時,我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那根從他頭上拔下來的黑髮,落入我的血液中,沒過幾秒,便不斷萎縮。一眨眼的功夫,它消失的無影無蹤。我隱隱聞到一股臭味,從桌子上不斷竄入鼻孔。
這彷彿變戲法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此時,張元奇才解釋說:“他給你下的毛蠱,混了血蠱毒,這蠱已經藏進你的血液裡。所以,任何毛髮和你的血液接觸,都會被它吞噬同化。想要解蠱,怕是得費大功夫才行。”
“呃……”我很是擔心的看着他,問:“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可以是可以。”張元奇擡頭看我,說:“只是怕你會怕。”
“怕?”想起他上次幫我壓制毛蠱時的痛苦,我有些不寒而慄:“該不會還要全身都糊滿那種東西吧?”
“當然不是。”張元奇說,沒等我鬆口氣,他又接着說:“比那更復雜,也更痛一些。因爲蠱會隨着血液流動,想驅趕出來,就得給你放血。”
“放血……”我差點沒蹦起來。
按張元奇的說法,毛蠱是相對來說比較難纏的蠱,很多養蠱人遇到它都會頭疼。換血,是其中一種解決方法,只是過程稍顯血腥。
首先,得把人放在專門驅蠱的草藥上,下方點火灼烤,待血液因爲草藥的原因沸騰起來,便割開口子讓血流出。毛蠱怕火,所以它們會拼命想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