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半個月時間過去。
夢境裡沒有春夏秋冬，呼嘯的風，吹過藥田，吹過丹皮生產基地，吹到青銅大殿。
青銅大殿裡，一堆水泥剛剛攪拌好。
“嚶嚶嚶！”
圈圈胡盯着牆上的窟窿，皺眉思索，該怎麼修補合適。
“嗷嗷嗷！”
白耳朵已經從旁邊的石頭堆裡，找出來好些塊形狀合適的。
刷……
一輛小卡車從遠處駛來，卻是黑耳朵，又拉來一車石頭。
最近幾天，現世的夢境溢出事件，徹底歇菜了，已經不再出現。
挖掘部隊不需要出征，便臨時轉行建築隊，給狐狸山的房子修修補補。
“慢點幹就好，這個不着急的。”
大殿最深處，白墨坐在青銅桌案後面，向徒弟們喊個話。
聽到徒弟們迴應，便笑着端起茶杯喝一口，繼續看自己的陰草爐，關注爐中的變化。
這爐中一粒燧火丹，正在火舌的舔舐中懸浮，融合進去丹器實驗室最後發現的兩種丹器。
“好像……也到頭了。”
白墨捧着陰草爐，皺皺眉。
從現世帶回來的文獻中，古仙們研究丹心時，提到的丹器數量，來來回回，總共八十一種。
他們的丹心秘術，也是基於這八十一種丹器，進行研究的。
而狐狸山這邊……
山上所有的仙草，從序列九到序列七，再到超級仙草，都已經去丹器實驗室走了一遭，都被徒弟們檢查過。
每一種仙草的每一種細胞器，都被驗證過，可以充當丹器的，都被找出來。
總數……
兩百二十七。
咔……
陰草爐爐蓋打開。
白墨從中捏出這一枚，煉入兩百二十七種丹器的燧火丹。
表情也頗有些古怪。
古仙朝那些專門研究丹器的聖地，那些培育仙草千萬年，秘技一脈單傳的聖地，竟然被一羣實驗室裡的狐狸，給降維打擊了？
“最後總結一下，應該就可以了吧？”
……
“很好，爲師這就賜你一尊火靈！”
灰撲撲的房間裡。
李大頭盤坐在蒲團上，看到光頭師兄站在窗前，面容僵硬，形如傀儡，口中吐出沙啞之音。
他正要咧嘴笑，猛地反應過來，又立刻跪倒，“噗通”一聲磕個響頭！
“弟子多謝師尊！
“這火靈之珍貴，弟子心中明白！
“這對弟子來說，是泰山一般的重！
“對您來說，也絕不是什麼小物件！
“弟子一定銘感五內，爲您赴湯蹈火！”
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煉，他對丹道途徑瞭解了許多，知曉這丹心秘術火靈，是序列四【燧火之師】的根本！
甚至只有最頂級的【燧火之師】，才能擁有這東西！
王侯賜他這一尊火靈，勢必也要大傷元氣。
便在此時，他聽到光頭嘴裡，響起香黴王侯的聲音。
“那個……這夢境外溢區域的主人，是誰來着？烏頭？烏頭仙人？是不是你啊？”
便聽窗外，似從遠處，似從天上，傳來誠惶誠恐的聲音。
“王侯，是我，是烏頭。”
香黴王侯淡淡道。
“把你的燧火之靈，剝離掉，拿來，給我徒弟用。”
呼……
風吹過窗外。
咣咣咣……
破窗戶隨風響動。
房間裡，李大頭、光頭弟子，連同高遠之處俯瞰而來的烏頭仙人，都尬住了。
……
呼……嗚……
夢境外溢區域，隨着烏頭仙人的心情波動，掀起了狂風。
風灌進車間大門，吹在張宇鵬臉上。
“哎呦，咋突然這麼大風？”
他下意識捂住臉，又拍打掉身上的塵土。
繼續巡邏，監督生產線上的工人們畫符。
這一個個工人，什麼髮色、什麼膚色都有。
想起小王的話，想起小王說，這都是什麼“喪屍”，“傀儡”。
張宇鵬眯着眼睛，下意識看向工人們的脖子，看向他們衣領裡面。
“真有屍斑麼？”
他正把視線往裡鑽，突然，“啪”一聲，一隻手拍在他肩膀。
“哎呦！”
他被嚇得一哆嗦，扭頭看，卻是炊哥，正咧嘴笑着，又帶來兩個穿黑西裝的新人。
“看什麼呢，哈哈哈哈！
“這工人好看麼？伱往人家領子裡面看？
“回頭炊哥幫你找個漂亮的！”
一邊說着，炊哥便帶着兩個新人，進入到車間深處。
來了這些天，張宇鵬已經摸清楚，這車間裡，共有兩百條產線。
現在每條產線，都有一個監工，共計兩百人。
他隨意掃了一眼，看見遠處，小王拎着兩個廢棄工人，去了莎草紙車間。
又看到炊哥，給兩個新人安排了位置，兩個新人眉開眼笑，立刻拎着電棍上崗。
他低下頭，不再多想。
繼續巡邏監工。
可不知道爲什麼，古怪荒謬的感覺，縈繞在他心間，揮之不去。
“到底是，怎麼了啊？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他想了又想，擡起頭，又看看遠處莎草紙車間的入口，又看看新來的兩人。
“小王進了莎草紙車間，就沒再出來。
“小王負責的產線，被安排了新人。
“這……對勁麼？”
他皺皺眉頭，愣了許久。
“這些天，一直都有新人來啊。
“但車間裡的兩百個監工，數量一直沒變過。
“被替換下來的那些……”
他看向莎草紙車間的門口。
突然察覺，這些天裡，常常看到有人進去那扇門，但……從未看到有人出來。
……
灰撲撲的房間裡。
光頭皺眉，口中吐出喑啞之聲。
“怎麼？
“烏頭，你不願意？
“難不成，你還以爲自己那燧火之靈，是什麼好東西？”
呼……嗚……
冷風吹來。
窗戶“咣咣”作響。
烏頭仙人沉默不語。
便聽香黴王侯冷笑。
“我記得，你在巨神山上領悟丹心，煉出紫氣燧火丹。
“可從那之後，便在序列四蹉跎了五百年，再未有寸進。
“你記不記得，在巨神山二頭巖，有一篇文獻，講述火焰與巨神心脈？
“你記不記得，仙朝之時，你在狂蒲聖地，與人交手，燧火之靈突然渙散，險些命喪當場？”
王侯一句句說出，這夢境外溢區域的風，便越來越大，這房間的破窗戶，便“咣咣咣”越來越響！
顯然，烏頭仙人的情緒，已經劇烈波動！
便聽王侯繼續笑道。
“沒錯，那篇火焰心脈經的作者，正是本王，哈哈哈哈哈！
“在狂蒲聖地隨手一揮，揮散你燧火之靈的，也是本王，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明白了麼？”
房間裡，李大頭腦袋磕在地上，不敢擡頭，不敢多聽。
窗戶邊，光頭弟子額頭冒汗，僵硬的臉，麻木的嘴，替王侯發出嘲諷的笑聲。
他可還在人家烏頭仙人的夢境外溢區域呢！
萬一烏頭仙人一個不爽，把他給滅了，那他可沒處哭去！
便聽烏頭仙人的聲音，又從高遠處傳來。
“王侯莫要危言聳聽。
“巨神山所有經文，都是帝君親手刻上去的。
“你那經文裡，留了後門？
“敢問王侯有多少伎倆，能瞞得過帝君？”
卻聽王侯喑啞怪笑。
“哈哈哈哈哈哈，幼稚！
“我何須瞞過帝君？
“那滿山的經文，有滿山的後門！“以更玄奧複雜的知識，騙過愚蠢又貪婪的後來人，那豈不是天經地義？
“學習別人的知識，就把命脈交到別人手裡，那豈不天經地義？
“我知曉的後門，纔有幾個？
“可帝君，他知曉所有的後門！
“你們這羣蠢東西，豈不知曉，聖人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所謂後門，對帝君來說，也不過是一種另類的知識！
“他看了，學了，知曉了，把你們這羣蠢東西的命脈握在手裡，難道不香麼？
“哈哈哈哈！”
香黴王侯的笑聲越發古怪，越發喑啞，似乎笑出了眼淚，似乎帶着深濃的怨念，似乎帶着悲涼的自嘲！
“真以爲自己是什麼人物？是什麼天驕啊？
“哈哈哈哈哈！
“所謂一代天驕，在帝君眼裡，也不過就是幼稚的玩具，可憐的低能，蠢笨的弱智，什麼都不是的狗屁東西！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也是有點奇怪啊……”
青銅大殿裡，幾個狐狸徒弟正忙忙碌碌在砌牆。
白墨坐在大殿深處，看到平板電腦，看到自己做的筆記。
隨手翻閱，便見這丹心秘術相關的內容，被他標註了一個又一個紅叉。
“看起來，也不像無心的疏忽。
“就是故意給後人挖陷阱？
“還是說，在文獻流出巨神山的過程中，被人動了手腳啊？”
白墨也說不明白，撇撇嘴，嘆口氣，便捏着燧火丹，閉目凝神，仰躺在沙發靠背，擺個舒服的姿勢，將自己研究出的丹心，灌入其中，調整裡面丹器的排列次序。
……
飄逸着血腥味的昏暗車間裡。
張宇鵬呆呆愣愣，腦海中突然浮現某種可怕的想法。
“我弟弟……宇龍……該不會……已經……進了莎草紙車間？
“不會吧？
“不會吧？”
他下意識伸手，插入口袋裡，捏住一條繩子。
那是他在白墨藥廠上班的時候，工牌上的掛繩。
他把工作證留在家裡，但帶走了這條繩子。
此時捏住繩子，彷彿又想起廠裡食堂熱乎乎的飯菜，彷彿又想起廠裡的同事和領導們的笑容，彷彿又想起飄在風裡的花香味。
啪！
便在此時，一隻巴掌拍在他肩膀。
“怎麼了？心情不好啊？”
又是炊哥。
卻見炊哥笑着湊過來，壓低聲音。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們這個廠區，馬上就要來一大堆人！
“好大好大一堆！
“他們來了，比你還低一檔，不能穿西裝，只能穿馬甲。
“你要升官了！
“好好混，用不了多久，就能接觸到大人物，就能找大人物幫忙，找回你弟弟！”
張宇鵬愣住。
又要來人了？
可這地方，面積也不大啊。
宿舍、食堂、車間，幾乎已經把這溢出區域填滿。
再來人，往哪裡住呢？
爲什麼墮仙們，就如此偏愛這個夢境溢出區域，非要往這裡塞人？
往其他溢出區域塞人不好麼？
正疑惑間，他聽到了風聲。
呼……嗚……
這是滾滾的熱風，形成凌亂又急促的湍流，從車間的門外撲進來，在車間裡亂竄，吹亂了工人的髮型，吹起了他身上的西裝！
“嗯？”
他看向門外，看到天地之間，充斥着黑色的火光！
那是污濁、油膩、骯髒的火光！
只看一眼，就讓他眩暈、噁心、消沉，讓他雙目流淚，讓他顫抖着，忍不住蜷縮身體。
他扭頭隱約看到，車間裡，一個個監工，都顫抖着，或跪倒，或蜷曲，或呻吟，或塗血！
產線上的工人們，則聞若未聞，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曾察覺，照舊用流血的手指，畫着鮮紅色的符籙。
呼……嗚……
滾滾熱風湍流越來越兇，越來越急，灌進這車間裡！
嘹亮而尖銳的聲音，不知來自何種妖怪，何種野獸！
“嗚嗷嗷……嘶嗷嗷……”
從天空傳來，響徹整個車間！
張宇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耳朵裡熱乎乎、癢癢的，卻是有血液正汩汩流出。
他把手伸進口袋，攥緊了藥廠的工牌繩子，便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炊哥看看他，皺皺眉頭。
“應該死不了？
“那就還好。”
他擦掉自己眼角和鼻孔流出的血，又擦擦耳洞流出的血，身體搖搖晃晃，腦袋眩暈，扶住旁邊的工作臺。
序列六之身，此時此刻，也像是紙糊的！
“這就是……燧火之靈麼？”
……
青銅大殿裡。
白墨捏着燧火丹，確認自己的所有思路，都沒有問題。
再看這丹，看它暗紅色丹皮，感受它略帶柔韌的觸感。
“丹皮，丹肉，丹器，還有最後的……丹心，都沒有問題了。
“這顆，就是我即將服下的，燧火丹！”
這念頭甫一出現，燧火丹便顫抖着，抖開氤氳紫氣！
轟隆隆……
咔嚓嚓……
卻是頭頂上，傳來雷鳴聲！
……
藥田裡，咖啡眼和咖啡爪，正在挑選灌漿期豆蔻。
聽到雷聲，它們擡起頭。
“嚶？”
“嗷？”
卻見烏雲之中，雷光閃閃，電蛇遊走！
……
丹皮生產中心。
小吹風和大吹風，正守在巨大的嫁接樹下，用小桶接住藤蔓流出的汁水。
突然擡頭，看到天空的雷光中，濃密的烏雲，最東方已經被染成紫色！
“嚶嚶嚶？”
“嗷嗷嗷？”
師父要晉升了？
……
丹器實驗室。
當前的研究工作，都已經全部完成。
狐狸們一個個守在儀器前，盯着屏幕，擰着旋鈕，正鍛鍊操作，等待接下來的任務。
突然聽到雷聲，一個個面露驚容，跑到門口去，仰頭看天。
“嚶嚶嚶？”
“嗷嗷嗷？”
便見常年佈滿烏雲的天空中，紫氣東來，將越來越多烏雲，染成紫色！
……
器械工坊的門口。
一隻只狐狸，或拎着錘子，或抓着模具，仰首看天。
看到隆隆雷聲中，整片天空，已經被渲染成紫色！
天地之間，宮殿、山川、甚至狐狸，都被映成紫色！
“嗷嗷嗷？”
“嚶嚶嚶？”
……
大殿裡。
白墨擡起頭，透過屋頂的窟窿，看見紫氣彌散，紫意盎然的天空。
視線彷彿穿透這雲層，看到雲層後面，看到壁障外面，那張鋪滿天空的大臉。
“當年我來這夢境裡，就勝你三顆子。
“到如今，你還在外面沉睡，而我，已經序列四了。”
他笑着，一口吞下燧火丹。
微微凝眸，便覺一團溫熱，落入喉管，沉入丹田！
便覺丹田氣海積蓄三年的丹火，如同百川歸海，涌入丹中！
便覺這丹與身體融爲一體，性命交修，一念之間，如臂使指！
便覺燧火丹又吐出的丹火，都如同活過來，如同有了靈性，變得更加親切，與以往再不相同！
轟隆隆……
天空雷聲依舊，紫氣未散！
大殿裡的白耳環、圈圈胡、白耳朵和黑耳朵，已經興沖沖跑來，圍着師父轉圈跳舞，搖頭晃腦甩尾巴！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白墨咧嘴笑着，感覺微微口渴，端起茶杯，又喝一口。
“修煉三年半，終於修成，【燧火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