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很深，西州大學的校園裡冷冷清清。
時而有一對對小情侶，並肩走在路燈下，手拉着手，竊竊私語。
道路盡頭，黃思彤穿好了鞋襪，穿着鼓鼓囊囊羽絨服，斜挎着揹包，慢慢走來。
她低頭看到路燈下自己的影子。
“我……果然還是個普通人啊。
“什麼王侯，什麼仙術師，我都差得太遠。”
她看見遠處的小情侶，撇撇嘴。
“哼，甚至普到都沒有男生願意追我。
“其實我也挺好追的……
“稍微對我好點，也許我就答應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宿舍樓，一腳一腳去踩自己的影子，卻總也踩不到。
“思彤！”
突然，她聽見有人喊，看到蘭芳芳和關悅鈴，正一邊揮手，一邊從遠處小跑過來。
“哈，真是你！
“隔老遠就認出來了。”
“這麼晚你咋還在外面？”
黃思彤尷尬一笑。
“額……我……我睡不着覺，下樓溜達溜達。你們呢，這麼晚咋也在外面？”
蘭芳芳和關悅鈴嘿嘿笑道。
“我倆突然想吃烤豬蹄了。
“小吃街那家烤豬蹄，白天不開門，晚上纔有的吃！
“要不要一起去？”
黃思彤摸摸肚子……還真餓了！
西州boss的茶和薯片，好歸好，不墊飽！
但是，她出門的時候，帶手機了麼？別去了沒法付款吧？
她下意識把手伸進挎包裡，摸到手機，才咧嘴一笑。
“好啊，一起去！”
正要把手抽出來，突然手指碰到什麼，冰冰涼涼，質感粗糲。
她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笑着跟關悅鈴、李芳芳一起轉身，去往校外。
同時神識如風散出，去到挎包裡面，感知到，那原來是個青銅藥瓶！
瓶子裡面的藥湯，這種質感，這種氣息，難道是……明目湯？
晉升序列六所需的，明目湯？
她眼睛驟然放光！
這一趟沒白去，竟然還拿到勞務費了！
……
大荒丘佛寺，廟堂裡，黑漆漆，靜悄悄。
莊嚴的佛像便靜靜盤坐在黑暗中。
刷……
佛像的肚子裡，鑽出來一道身影。
赫然是捏着穿牆符的西卷！
“外面雨停了啊，大戰結束了麼？
“誰輸誰贏？
“師父，伱問問師弟？”
他師弟加入了仙委會，職位不算高，但也能幫他拿點關鍵信息。
片刻之後，他便聽到古仙高興的聲音。
“哈哈，西州boss贏了，蛇象王侯輸了，快跑！”
西卷點點頭，腦海中飛快判斷局勢，“刷”的衝向大殿鋁合金側門，衝出去，一個滑跪，噗通拜倒，雙手貼在地面。
“大佬！
“我是專門在黑暗側黑吃黑的，我騙他們資源，在他們內部當蛀蟲！
“大佬不要殺我，我給大佬當耳目，我當大佬插入黑暗側內部的眼！”
他腦海中，古仙扯扯嘴角。
“有這個必要麼？快跑吧……”
西卷乖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種事情，這種局面，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師父的判斷！
大戰開啓之前，西州boss和王侯都忙着對弈，沒工夫搭理他。
但大戰已經結束，西州boss閒下來了，隨手就能把他拍死。
即便拆白流內部，也不是每個人都機靈。
這個流派分臺前和幕後。
臺前需要表演，需要騙人，需要頭腦靈活，需要觀察力強，需要隨機應變，就比如他這種人。
幕後需要技術，需要造假，需要學識淵博，需要技術過硬，需要啥都能造，就比如他的師父。
他斷定，西州boss這會兒，十之八九，在觀察他。
果然，他耳朵輕輕抖動，聽見一個聲音，帶着笑意。
“好。”
扶在地面的左手手掌，突然酥酥麻麻。
他這才察覺，這手掌下面，按了一棵雜草。
下意識擡起這隻手。
“唉？”
藉着寺裡的昏暗燈光，他看見掌心多了一條豎線。
看見豎線睜開，露出一顆黑色眼球，滴溜溜轉着，與他對視。
腦海之中，古仙師父僵住。
“完了，芭比Q了……”
西卷卻站起身，拍拍膝蓋的血水。
“未必是壞事啊。
“像我這種江湖兒女，多個老大多條路。
“完事了，跑路吧。”
他掐個法訣，催動步雲履，“刷”的一聲，身影模糊，衝向遠方。
……
嗡嗡嗡……
嗡嗡嗡……
巨大風噪聲中，一臺臺直升機降落到寺院地面。
張教授、莫蘭悠兩人，帶着物料科的專家們，小心翼翼，開始在這裡採樣、檢查戰場。
“這還真是血液！”
“哪來這麼多血？”
“空氣裡面沒有毒。”
“把藍試紙拿來用一下。”
“小白鼠沒掛掉？”
莫蘭悠小心翼翼湊上前。
“那具發黑的屍體，就是武奴的主人吧？”
就在剛剛，仙委會的武奴們，都恢復正常，生命停止流逝！
吳輕芸也跳下直升機，看向不遠處一堆屍體。
她腦海中，古仙師父還在講。
“去看看吧！
“現世最強的仙術，去看一看，長長見識！
“蛇象王侯思路很清晰。
“扁扁一層蛇窩國結界，貼在地面，隱於血泊。
“仙草出現後，又讓一羣門人弟子圍攻聖地傳人，又掀起血浪，密織雨幕，牽扯西州boss的注意力。
“而後奇兵突起，只想抓走仙草，立刻遠遁千里，甚至都沒想和西州boss碰撞。
“他的思路很清晰，也很合理，挑不出什麼毛病。”
吳輕芸一手按在腰間仙劍，注視着戰場，下意識挪動腳步，一邊聽師尊講解，一邊點頭。
“可惜，他們錯估了西州boss，錯估了紫龍攀。
“常規來講，紫龍攀的威力，要仰仗於尺寸和規模。
“拇指粗的蛇，纏繞力能有多強？
“水桶粗的蟒，纏繞力能有多強？
“常規的紫龍攀，便是一條蟒！體型誇張，勢大力沉！
“但這大仙術太笨重，不靈活。“像今天戰場，在方寸之間起了爭執，紫龍攀施展不開的……”
吳輕芸一邊聽，一邊輕輕點頭，看着戰場，回憶剛剛看到的畫面，邊聽邊學，也把師父講的話都記在心裡。
“……可沒人想到，他的紫龍攀，竟然能凝練到那種程度！
“蟒的力量，蛇的身軀，仙器的強度，又擊破音障，在方寸之間暴起，勢如雷霆，殺人於一瞬之間！”
吳輕芸一邊回憶，心中滋味古怪……什麼時候，她也能到達這種程度？
“而且，那紫龍攀，有吸盤，有吸力！
“在那一瞬間，不止是捆住王侯子弟的手，不止是叩住，還用吸盤吸住，讓他無法掙脫！”
夢境之中，吳輕芸的師父身披鐵甲，腰挎仙劍，花白頭髮梳成球髻，乾淨利落，正侃侃而談。
一邊談，她的臉上也滿是震撼。
“這蛇窩國，這紫龍攀，都算得上現世最頂級的仙術了！”
吳輕芸皺皺眉頭，突然問道。
“師父，這貼地的蛇窩國，如果放在古仙朝，也算頂級麼？”
“那倒算不上。”
“這紫龍攀呢？”
“這紫龍攀……古仙朝，應該是不曾出現過。
“呵，如此說來，今天不只是你，就連你師父我，也跟着長見識了！”
吳輕芸盯着那些被腰斬的屍體，看他們的傷口，看他們的姿勢，邊看邊想。
“那師父，這位王侯，他盡全力了麼？”
“當然沒有。”
“西州boss呢？”
“應該……也是沒有。”
……
呼……
冷風灌進青銅大殿。
桌案旁邊，圍了一圈毛絨絨腦袋，正看向那棵“七情吸管”。
“這就是，瑤池聖地傳下來的仙草？”
便見這仙草被種在青銅花盆裡，此時正止不住顫抖。
它莖稈挺拔，一節一節，像是竹子！
從下往上，共有七個竹節分叉。
每一節分叉上，又長出七個竹節分叉。
“模樣倒挺精緻。”
白墨左看看，右看看。
狐狸們也湊過來一雙雙眼睛，臉上都露出親切的笑容。
“嚶嚶嚶！”
狐狸山流落在外的仙草，終於又回來一株！
“嗷嗷嗷？”
在外面這麼多年，吃得好麼？喝得好麼？看這小細竹節，都餓瘦了！
白墨第一次見這仙草，一邊觀察，一邊思考，之前看過的類似文獻，一篇篇飛快在腦海中浮現，檢索類似的仙草。
狐狸們或捧着水壺，或捧着肥料，都在等待，等師父安排。
幾分鐘後，白墨回過神，又看這仙草。
“莖類仙草，它這竹節空心，能吸收人之七情。
“千萬年來，在宗教場合吸收太多情緒，倒是給它養出一點靈性。
“之前那佛寺裡的大杉樹，就是被它控制了吧？
“而且……”
白墨看到這盆七情吸管，偷偷從花盆地下伸出一條根系。這根系沿着桌面，沿着桌腳，偷偷摸摸爬到地面，又從地磚縫隙鑽過，向白墨身後的一盆盆仙草爬去。
甚至根系一分爲三，一條爬向黃中李，一條爬向膽小菊，一條爬向遮天葉！
“這……
“這什麼意思？”
“嗷？”
“嚶？”
狐狸們也跟着師父的目光，紛紛把視線投向地板，投向那條根鬚。
幾個意思？
要聯絡狐狸山的仙草，一起造反？
小大眼放下了水壺。
黑耳朵放下了肥料。
一雙雙眼睛一起盯着。
看見那伸向黃中李的根系分叉，攀上黃中李花盆。
而那黃中李枝葉搖擺，簌簌作響，拼命向反方向躲避，不想和它沾上關係！
看見那伸向膽小菊的根系分叉，攀上膽小菊花盆。
而膽小菊花蕊中，散發陣陣花香，形成一層氣罩壁障，將它拒之於外！
看見那伸向遮天葉的根系分叉，攀上遮天葉花瓶。
而遮天葉陡然釋放的一絲氣息，便將這根系震碎，震得碎末、汁水飛濺！
狐狸們輕輕點頭。
對這三盆自家仙草的表現，還算滿意。
又看向這盆七情吸管，便見它細細簌簌，猥猥瑣瑣，又把伸出去的根系縮回來，經過地板，縮回桌腳，縮回桌面，縮回花盆裡面，裝作無事發生過。
白墨扯扯嘴角。
“這……”
狐狸們一個個眯着眼睛。
“嚶嚶嚶！”
“嗷嗷嗷！”
弄錯了！
這不是狐狸山流落在外的仙草！
這貨和黑鬼眼一樣，屬於狐狸山的俘虜！
白墨點點頭。
“它的仙草待遇，取消了。
“暫時給它安排，和黑鬼眼一樣的勞動強度。
“先勞動改造。
“能改造好的話，再說以後。”
……
一天時間匆匆而過。
暮色降臨時，狐狸山食堂裡，又熱鬧起來。
一道道火紅色身影，圍坐在一張張小石桌旁邊。
桃花眼捧着一碗涼拌菜，正歪着腦袋，狐言狐語，給旁邊的星星耳和月亮耳吹牛，聊新來的俘虜仙草。
“嚶嚶嚶，嗷嗷嗷嗷……”
黑項鍊則抓着小勺，比比劃劃，給大花臂和虎頭肩吹噓，講自己在那佛寺裡跑圖，講自己和師父配合默契，舉着紫地龍的莖稈，一招就滅掉敵人！
“嗷嗷嗷，嚶嚶嗷嗷……”
食堂的大廚黑眼圈，則和幾個師兄弟，吹噓自己特調的涼拌菜！
“嗷嗷，嚶嚶嚶嗷嗷……”
它用小勺，挖起一團狀如銀耳、皺皺巴巴的麪筋，給白月亮講解！
這是它在食堂苦心研究半個月，嘗試了各種配方、工藝、手法、溫度，吃了無數失敗品，付出工傷胖四斤的代價之後，研究出來的複合麪粉超吸汁麪筋球！
這一個麪筋球，看起來普普通通，實際能夠把涼拌菜中的醬油、醋、紅油、麻醬、蜂蜜、香油等等，全都吸在裡面！
“啊嗚……”
它把這麪筋球塞嘴裡，閉嘴咀嚼，眯着眼睛，滿臉幸福。
這超吸汁麪筋球，果然汁水滿滿，超有味道，一口爆汁！
白墨坐在食堂邊緣的位置，一邊扒拉古仙們支援的假丹文獻，一邊吃飯。
手頭這塊銅板上，給出的文獻質量還不錯，思路頗有些獨到之處，看得白墨連連感慨。
“這些騙子們搞研究，也還真有點東西。
“他們遇到問題，從來不想着攻堅，只想找辦法取巧繞過。
“這肯定不是正經搞研究的態度。
“但……他們的思路，確實太靈活了！”
白墨一邊看，看到各種投機取巧的思路，時而笑出聲。
“這水象丹，好像……也有點思路了？”
看完這一塊銅板，把它放到手邊，吃着今天的麪筋球，嘴裡“嘎吱嘎吱”咀嚼着，白墨不太確定，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