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天高氣爽，秋風吹拂。
產業園的路上冷冷清清，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
白墨穿着白大褂，倒是不怎麼冷。
此時在衆人拱衛下，向產業園內部走去。
他這次來，主要是配合宣傳，沒啥技術類的任務，露個臉，走個過場便好。
他肩膀上狐狸徒弟紅棗糕，倒背前爪，昂首挺胸，滿臉高冷，派頭十足……狐狸山的師兄弟們都懂，這種場合，必須拿捏好，一定不能給師父丟面子！
白墨身旁，肥頭大耳的企業家陳大旺，正滿臉堆笑跟上白墨的腳步，始終落後半個身位，呲着大金牙，介紹自己的廠。
“……我們是專門做清風試劑的。
“就是那個，天羅葉，九蒸九晾，然後八十七度恆溫浸泡……”
白墨時而點點頭，有一搭沒一搭聽着。
紅棗糕倒是豎起耳朵，聽得很認真。
說清風試劑是啥，它不知道。但天羅葉，它就有印象了！那是狐狸山兩年前種過的序列九仙草，目前已經不種了，好像倉庫裡還存着？
白墨身邊圍着一圈保鏢。
保鏢後面則是一羣肥頭大耳的企業家。
此時，王爸和王小東跟在最後面，盯着白墨的背影，一直想上去說兩句！
“找白墨專家說一說，也許我們的廠就能救活了。
“沒道理我們踏踏實實做產品，反而不行……”
王爸咬咬牙，直接快步上前，要找白墨去說話。
但卻被白墨身邊的一圈保鏢擋住！
穿着制服的仙術委員，看了一眼王爸，小聲說道。
“不好意思，您不能靠近白墨專家。
“真的不好意思，但是希望您能理解。”
王爸尷尬一笑。
“我有事情啊……”
前方的白墨專家，腳步未停，被一圈保鏢包住。
憑什麼陳大旺能進入保鏢圈子裡，和白墨專家說話？
他就不能？
“那陳廠長他？”
年輕的仙術委員尷尬一笑。
“陳廠長這個，提前安排過的，我們對他進行了資格審查。
“您沒有提前安排。”
王爸訕訕退後，繼續跟着隊伍，一路前行。
明明白墨專家就在前面十幾米，但他想上去說句話，卻硬是做不到！距離竟是不可逾越！
“等會兒再找機會吧，一定要和他說上話……”
……
“……我們廠是整個產業園區規模最大的，也是產品質量最好的。
“我們養活了三千多個工人！
“當然這都是拜仙草產業所賜，拜你們這些頂級科學家所賜，哈哈。
“我可太感激您啦，我和您合個影吧！”
前方的保鏢圈子裡，陳大旺說着說着，突然掏出手機，竟是已經提前打開相機軟件，設置好電源鍵快門，對準自己和白墨，就好按下去！
咔嚓！
陳大旺表情僵住。
照片沒拍成。
因爲他的前置攝像頭，赫然捂了一隻毛絨絨狐爪。
紅棗糕蹲在師父肩膀，眯着眼睛，表情嚴肅。
“嗷？”
旁邊年輕仙術委員立刻把陳大旺拽走，黑着臉，表情極其難看！
“額，這是想幹嘛？”
白墨皺皺眉頭，看見陳大旺被拉到隊伍後面低聲訓斥去了，便擺擺頭，懶得再理會。
……
一行人很快來到目的地，來到窗明几淨的會議室裡。
白墨坐到會議桌上，產業園的幾位領導，幾位廠長都坐在同張桌子上，滿臉笑容，召開座談會。
有提前安排好的記者扛着長槍短炮，在“咔咔”拍照。
產業園主任念着稿子。
“……仙草產業飛快發展，目前行業內，已經能生產一百九十三種仙藥，牽扯到兩千六百多種原材料，催生出上萬家上下游企業。
“但這個行業，仍然是一片藍海，仍然有巨大空缺，仍然有廣闊發展空間，非常歡迎大家前來投資、就業……”
咔嚓！
咔嚓！
記者們的鏡頭和閃光燈，瘋狂往白墨身上招呼。
白墨面無表情，充當好“模特”的角色。
旁邊的狐狸徒弟紅棗糕，倒是蹲在桌面，倒背前爪，昂首挺胸，穿着白大褂，給自己裝成專家的樣子。
產業園主任說的話其實都沒錯，只是不太準確。
仙委會能煉製的仙藥，足有兩百三十種，但其中一部分是保密的，不對外公開。
所有這些仙藥都是序列九，牽扯到療傷、治病、破除詛咒等等，效力都不算太強，但放眼到整個九州，面對毛毛雨一樣的低端涉仙犯罪，又總是不夠用。
因此，今天參與這麼一場活動，號召更多人、更多錢投入到仙草產業鏈，還是很有必要的！
……
座談會開完之後，白墨一行人，又跟着產業園主任到處參觀。
“那邊是大旺製藥。
“這裡是我們的化驗中心。
“產業園生產的所有制劑，都要在這裡化驗之後，才能運出去，交付給下游廠家。
“白墨專家，您來看看。”
跟隨主任進入化驗中心，又進入一處實驗室，便見一處處實驗臺前，穿着白大褂的化驗員們，正忙忙碌碌，擺弄各種瓶瓶罐罐。
牆上貼着各種試劑的檢驗標準和流程。
白墨笑着，一邊聽主任介紹，一邊跟着走，時而打量這實驗室。
隊伍最後面，王爸還在尋找機會，還想上去找白墨專家說話！
但他注意到，不論何時，白墨專家身邊或近或遠，總有一圈保鏢，他根本靠近不了！
“這可怎麼辦哪……”
他身後，陳大旺也在尋找機會，想再上去找白墨專家解釋解釋，看能不能請求來一張合影？
“有張合影掛辦公室裡，以後談生意就都簡單了。
“有他的合影在，誰還敢說我的貨有問題？”
陳大旺正想入非非，突然聽到前方實驗臺旁，傳來白墨專家的聲音。
“這份清風試劑不合格。”
啊？
誰家的？
他探着腦袋往前看，看到送檢試劑箱上，赫然印着四個大字，“大旺製藥”。
就是他家，大旺製藥的試劑，被白墨專家批了？
陳大旺先是害怕，但腦筋一轉，瞬間冷笑。
“這個白墨專家，心眼還真不大，這就開始要調理我了？”
他清清喉嚨，大步上前！
……
光線明亮的實驗室裡，化驗員們一道道目光投過來。
不合格？
可那份試劑，剛剛已經檢測完畢，確實合格啊！
甚至各項指標還挺優秀！ 跟隨的記者都興奮起來，一個個眼睛放光。
“快，拍照！”
“耳朵豎起來！”
“好像有大新聞。”
“這種能上版面麼？”
“管他能不能，先拍了再說！”
產業園的幾個領導，也紛紛變了眼神。
他們偷瞟一下白墨，偷瞟一下正走來的陳大旺，腦海中一個個念頭飛快變化。
但都很快調整臉色，還是笑眯眯，看向白墨，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怪不得啊……”
白墨捏着一根試管，輕輕搖晃。
之前聽莫蘭悠吐槽，好幾種仙藥良品率極差，耗費很大，產量卻總是上不去，問題竟然出現在這裡！
這個清風試劑……
陳大旺被保鏢攔住，不能繼續上前，只好扯開嗓子，聲音洪亮。
“白墨專家，您說這種話，有根據麼？
“我們廠的試劑，都嚴格按照標準來，每次化驗得到的評價都是最優等！”
白墨看看旁邊一圈人，看看一道道投來的目光，看看陳大旺滿是橫肉的臉。
“你們按照標準來？
“九蒸九晾，一蒸一夜，一晾一天，鍋裡蒸，露天晾，這個標準，你們滿足了麼？”
陳大旺底氣十足！
“當然滿足了！我們……”
白墨打斷他。
“我說，露天，晾。你們晾天羅葉的時候，見到天光了麼？”
陳大旺一時語塞，眼神略有閃躲。
心中詫異……這種事情，這位白墨專家也能看出來？這怎麼可能？難道是被人提前舉報了？
記者們都向他看過來。
幾位領導笑眯眯的表情沒變，但眼神如刀，已然捕捉到陳大旺片刻的心虛，心中開始罵娘！
陳大旺腦筋轉得也快……他的藥廠離這裡很近，到底怎麼個晾法，領導和記者們去了一看就知，這容不得他狡辯。但是……
“我們廠用最先進的紫外線通風櫃，模擬陽光，模擬自然風，更先進，更乾淨，更高效率，幹嘛非要去露天晾？
“露天晾的所有條件我們都滿足了！
“白墨專家，你也是搞科學的人，能不能別這麼死板？
“還是說，你就想折騰我們企業？”
記者們紛紛開了錄音筆，一個個表情更激動！
這竟然吵起來了！
新聞更有料了！
角落裡的王爸也很激動！
他要找白墨專家說的事情就是這個！他們廠嚴格遵照仙委會給的流程，對天羅葉九蒸九晾，但這個操作流程用時長，佔地多，耗費人工，產量很低，產品品相不好，成本還偏高，導致他的工廠根本沒有競爭力，已經快要倒閉了！
現在陳大旺和白墨專家，把事情挑明瞭，馬上就能給個說法！
白墨看看周遭一羣記者，也有點鬱悶。
這所謂的清風試劑，也就是天羅葉預處理產物，還真需要見到天光！
天光不是什麼通風、紫外線能取代的。
天光產生的影響，現有的這套檢驗標準，也檢驗不出來。
便見陳大旺越說越激動。
“……我用現代科學，現代工藝，我上一套設備幾千萬！
“我生產出來的清風試劑，完美符合仙委會制定的標準！
“怎麼，就你白墨專家不喜歡？”
場間氛圍越發焦灼，記者們眼神越來越興奮，領導們臉色越來越難看。
陳大旺身後，甚至又站了十幾個廠的老闆！
產業園裡，總共就這些廠在生產清風試劑，他們全都用和陳大旺一樣的生產方案。
白墨否定陳大旺，就是在一同否定他們，他們此時一個個，都咬着牙，冷了臉，和陳大旺站在一起。
“……九州所有生產清風試劑的廠家，全都在這裡了！
“我們採用的全都是一樣的工藝！
“我們做出的產品全都符合仙委會頒發的標準，這已經是行業的最高標準……”
說到此處，便見前方的白墨專家，突然擡頭，微微皺眉。
他臉上的一抹冰冷，在周遭十幾個面色如鐵保鏢的襯托下，竟是頗有些駭人，讓陳大旺生生閉住嘴。
“化驗標準麼？
“仙委會頒發的標準？
“這個標準，作廢了。”
白墨輕描淡寫一句話落下，這實驗室裡，瞬間鴉雀無聲。
幾位領導表情僵住。
標準作廢？
那他們前期投入的資金，引進的設施，培訓的工人，配套的化驗員，成堆的文件，繁瑣的流程……那麼多工作，都打水漂了？
陳大旺也反應過來，臉色僵硬。
標準作廢？
那他投入的資金，搭建的廠房，引進的機器，接下的訂單……可怎麼辦？
“你……你說作廢就作廢……這……”
產業園的領導冷冷一個眼神，把陳大旺瞪回去。
又轉向白墨，露出笑臉。
“白墨專家，這個……要不我們再研究研究？
“畢竟不是小事啊！
“這……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先慢慢商量下？”
白墨皺皺眉頭。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
“等會兒我寫一份新的標準給你們。”
旁邊的方小雨在手機上一通操作，擡起頭，看看白墨。
“白墨專家，流程走完了。
“仙委會系統裡，這套清風試劑化驗標準，已經作廢。”
產業園的領導們面面相覷，都滿臉苦笑。
頭髮花白的老主任上前一步，拉着白墨的手，壓低聲音。
“茲事體大啊！
“這牽扯到產業園十七家廠，幾萬名工人，牽扯到下游的遊靈膏、蘇魂湯、破剎貼紙……這……”
他看到白墨的眼睛，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清風藥劑，除了牽扯他說的這些，還牽扯九州各地的仙委會，牽扯到千千萬萬涉嫌犯罪中的受害人。
孰輕孰重，他當然能拎清楚。
“可是……額……對啦，這個現行的標準，是關鹿專家制定的，您和他應該也熟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不……”
白墨皺皺眉頭，看向方小雨，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關鹿專家？
那又是誰？
方小雨已經在手機裡快速搜索，搜出資料，把手機遞給白墨。
便見屏幕上，是個臉色蠟黃的中年男人，河洛大學藥學院專家，仙委會序列八學術專家，現在北郊基地工作。
“北郊基地有這號人麼？”
白墨確實沒注意過。
便在此時，老主任口袋裡電話震動，他掏出來，看到來電顯示，立刻露出笑容。
“喂？關鹿專家麼？啊對，白墨專家就在我身邊，哦哦，好的，我這就把電話給他。”
在老主任古怪的目光中，白墨接過電話，聽到那頭的中年男人語氣裡滿滿侷促！
“白墨專家您好！
“我是關鹿，我在基地見過您呢！
“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
“清風試劑這點事情還要打擾您的心情，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向您道歉！
“我還要向您澄清，向您保證，我定的那份標準真的不摻雜私心，和墮仙更沒有牽扯，我一心爲人類文明，一心爲仙委會！
“我真的是，單純的，水平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