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裡，白墨抱着徒弟，坐到地上，揉揉太陽穴，感覺腦袋微微眩暈。
“思考量，還是太大了點。”
這些年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說到底，基因這東西，信息量實在太大太大！
基因是造物主的語言，是雲端之神手中的火。
人類永遠不可能竊取到這團火，最多隻能仰起頭，窺見神指縫裡透出的火光。
如果說一種生物的遺傳信息，是一座圖書館，那麼黑鬼眼掌握的東西，便是這圖書館裡某一層、某一個房間、某一座書架上、某一本書裡、某一頁的某一個段落。
白墨剛剛給出的“基因編輯方案”，同樣如此。
莫要說了解這座圖書館，僅僅是循着蹤跡，找到這一段落，就已經耗費他太多太多腦力。
“冷不丁的，幹了個大活兒。”
一邊吐槽，他舉起瓶子，喝了口礦泉水，潤潤苦澀的口腔。
至於替黑鬼眼發送假消息……也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
需要去黑鬼眼細胞中，尋找到特定的生化反應，並加以理解。
就相當於來到某個陌生的國家，尋找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再尋到這座城市的某個工廠，尋到工廠的某個房間，又從這房間裡，找到一臺使用多年不起眼的電報機。
這陌生的電報機沒有說明書，沒有報文本，需要他守在機器的旁邊，偷看電報員的操作，聽着機器發出或長、或短的滴滴聲，再結合這陌生國家的政治、經濟與外交運轉，猜透報文的格式，學會報文的語言，熟悉電報機的按鍵和操作，纔可以一腳踹開原本的電報員，自己坐到這電報機前，發送那份至關重要的報文。
大金箍縮在師父懷裡，看到師父額頭冒汗了……師父也會冒汗麼？以前沒見過啊！
白墨晃晃腦袋，感覺還是頭暈……想必是消耗過大，低血糖了。
他從旁邊的果籃裡，拿起一棵莫蘭悠培育的特大號梨子。
這梨子不咋好吃，但……
“……加點料。”
無聲無息間，他的指尖溢出黃中李本源仙氣，將這梨子改造！
咔嚓！
一口啃下去，沒有香氣飄散，但爽脆的果肉，甜美的汁水，瞬間充盈脣齒。
咕嘟一口嚥下去，白墨眉眼舒展，狀態迴歸。
咔嚓！咔嚓！
啃完一大半，他已經徹底恢復如初。
看看懷裡的大金箍，把剩下的梨子湊到它嘴邊。
“吃不吃？”
大金箍看看師父的臉，看看師父的眉眼，確認師父完全恢復。
它眼珠溜溜一轉……這梨被師父動手腳了？
狐狸都是很狡猾的！
它當即眉開眼笑，張開嘴，咔嚓咔嚓啃師父手裡的梨子。
它啃得很小心，一滴汁水都不漏，甚至碩大的梨核子，都被它咔嚓咔嚓啃碎了嚥下去。
“嗷？”
最後，它舔舔師父手指，舔舔嘴角，腦袋拱在師父懷裡。
“嚶嚶嚶！”
這個果然好吃！
旁邊的張山，直愣愣看過來。
他跟着來負責打雜，沒啥正經事。張教授、古林委員等人都在忙，沒人喊他，他便湊到白墨身邊來。
“那個大梨……好像很好吃啊？”
白墨咧嘴一笑，把剩下的一枚大梨遞給他。
便見張山傻笑着，扭捏退讓幾下，又接過大梨，滿懷期待啃了一大口。
咔嚓！
他咀嚼着，臉色漸漸變了，不想往下嚥，又不好往外吐。
“這……吃這梨怎麼和啃棉花差不多……”
……
辦公室裡。
毒師王鱷坐在電腦前，瀏覽涉仙論壇，看上面發的仙草相關帖子。
【人間仙草末日來臨，仙草企業何去何從】
【古仙究竟怎樣實現這種概念化的封鎖？】
【以後還能買到菌絲愈傷貼麼？】
他面無表情，他眼眸深處的藥猴古仙，向外看着，卻滿臉歡喜，時而發出怪笑聲。
“嘿嘿嘿。”
“哈哈哈。”
“吼吼吼。”
王鱷握着鼠標，一手扶在桌面，姿態悠閒，裝作隨意，開口問道。
“師父，這是什麼手段？是哪個古仙搞的？”
藥猴古仙的笑聲裡，有一絲絲古怪。
“就是你師父我啊，哈哈哈！
“不止是我，還有其他幾個丹道古仙。
“反正黑鬼眼留在手裡沒什麼用處，丟出去圖個樂呵！”
這幾句話，信息量太大，讓王鱷愣住片刻。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師父，你弄這個，徒弟我咋不知道呢？”
藥猴古仙語氣更加古怪。
“嘿嘿，師父辦事，還要通知你麼？”
王鱷連忙辯解。
“那當然不是啊，我就是遺憾，沒能第一時間見識師父的恐怖……”
他一邊吹着彩虹屁，一邊心中警覺，藥猴古仙也會通過其他徒弟做事，而且並沒有那麼信任他！他以後要更加小心！
吹着吹着，他話鋒一轉。
“……師父，這東西，人類真的解決不了麼？
“他們動員能力挺強的。”
眼眸深處，藥猴古仙語氣篤定。
“好徒弟，放寬心！
“即便在古仙朝，這東西也折騰了足足幾十年，天宮派出大把弟子，帶着價值不菲的特效藥，四處圍剿它，它尚且剿之不盡。
“甚至被大規模滅殺後，它仍時而出現，流毒丹國，一直都沒能被真正剿滅。
“所謂禍草，絕不是浪得虛名。
“放寬心，等着看笑話吧，哈哈哈哈！”
……
大棚裡，白墨抱着徒弟，坐在地上。
“唔……這個……是基因篡改完畢的信號麼？
“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
“那就，把所有黑鬼眼，都請回來吧。”
輕薄的白霧裡，徒弟桃花眼，斜挎着小藥箱，頂着隱身斗篷，鑽了出來，站在師父身旁。
它的小小藥箱裡，有大大空間，底下是滿滿當當的九號肥料……這是狐狸山標號最高的肥料，一般藥草用不上，會把根系燒爛。
肥料上擺了架子，架子上攀着一根“多子葡萄”的藤，正紮根肥料裡，吸收養分。
它正疑惑，便見這藤上，突然冒出來一顆黑葡萄！
嗷？
仔細看，那並非葡萄，卻是一顆烏溜溜的黑色眼球！
嗷？
又多了一顆！
無聲無息冒出來的！
嗷？
又多了一顆……
便如此，這葡萄藤彷彿闖了鬼，無聲無息間，多出一顆又一顆黑色眼球，像是結出一串串豐碩的葡萄！
“很好。”這些黑鬼眼，正一邊篡改葡萄藤的基因，一邊吸收葡萄藤的養分，一邊向外發送信息。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勿來】【密度已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
白墨在旁邊，連蒙帶猜，大概弄懂了它們的特殊自我保護機制。
“它們會自我調控空間內的黑鬼眼密度，不允許所有黑鬼眼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以此防止被一鍋端？
“哪怕空間小藥箱裡，養分無比充沛……
“就像一座巨大的食堂裡，食物無比充沛……但它們族羣，也不會全都進來吃飯，只會派來一小部分？”
白墨思量一番，觀察一番，眼神短暫失焦，神識與大腦高速運轉，片刻之後，便找到辦法。
他的丹火無聲無息間，進入每一顆黑鬼眼，進入到它們每一顆細胞，如同進入一個個國度，找見它們藏在茫茫山林中，用於察覺同胞存在的雷達，將其矇住……
如此一來，這羣黑鬼眼，就像在一個巨大的食堂裡吃飯，明明身邊都是同族，他們卻看不到同族，以爲只有自己一個在。他們便繼續扯開嗓子，向外呼喊。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
桃花眼躲在隱身斗篷下面，狐狸眼睛瞪大瞪圓，眼睜睜看着，這根多子葡萄的藤，突兀冒出一顆又一顆黑色眼球，攢成一串又一串，一堆又一堆，幸虧多子葡萄藤夠結實，才勉強能扛住。
這些眼球都很古怪，一個個滴溜溜亂轉，但給桃花眼的感覺，就像是睜眼瞎子。
藥箱底部的九號肥料，也在飛快消耗，從粘稠的藥泥，漸漸變爲肥沃的土、表層變爲鬆散的沙。
……
白墨的神識如無聲之風，罩在桃花眼身上，幫它滑開其他人誤掃過來的神識。
張教授等人，已經挖出一顆七絕紫，剖開莖稈，在仔細觀察莖稈內部。
“這個篩管，是正常的麼？”
“找找看，有沒有蟲子之類的東西鑽進去。”
“會不會是病菌感染？把採樣貼紙給我一份！”
而桃花眼的小藥箱裡，一串串豐碩的黑鬼眼，密密麻麻，已經把葡萄藤和葡萄架都糊死。
它們不知疲倦般，還在發送信號。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來食】【密度未達上限】【未遭遇危險】【……】
但已經沒有新的黑鬼眼再加入進來。
“一家人整整齊齊了麼？”
白墨終於結束高強度操作，再擦一把額頭的汗。
有點累，但他很開心。
這一番操作黑鬼眼，讓他對這植物神經領域的超級仙草，有了更深理解，在此領域，徹底圓滿！
大棚裡其他人忙忙碌碌，無人察覺到，他坐在地頭，眼眸深處卻有無數青綠色古代文字飛舞！這些文字飛舞盤旋，又攢聚在一起，漸漸鑄成全新的大鼎！
正是古仙朝與現世，間隔千萬年的兩段歷史中，丹道途徑第一次出現的，屬於神經領域的，第七類知識容器，鑄成！
白墨的視線穿過隱身斗篷，投向小藥箱，投向箱子裡密密麻麻、滿枝滿架、瞎了一般仍在瘋狂呼喚同族的黑鬼眼。
他眼眸中的大鼎傾倒，鼎口對準這些黑鬼眼。
無形無相的吸力，陡然產生！
他的知識容器中，多了半升本源仙氣。
這密密麻麻的黑鬼眼，卻紛紛合上眼皮，閉了眼睛，停止發送信號，放緩一切生化反應，陷入死一般的沉眠。
桃花眼小心翼翼關閉藥箱，挎着滿滿一箱子新仙草，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踏入白霧，返回狐狸山去。
白墨也輕輕一笑。
雖然張教授、莫蘭悠他們，仍然在忙忙碌碌，但本次人間的黑鬼眼之禍……解除了！
……
一下午的時間匆匆而過。
夜幕降臨，北郊基地漸漸亮起燈光。
北郊基地的古仙角鬥場，巨大天坑，在夜色裡黑漆漆。
自從西州boss在此處，用一盆花斬掉十四尊序列七，這地方便被封存起來，除了物料科其他人都不許進入。物料科則一天天在這坑裡，到處採樣，蒐集一些序列七的血、仙獸的骨頭、陣法遺存、蠱蟲屍體之類的小東西。
前些天，物料科剛宣佈徹底採集完畢，到今日，這巨大天坑又熱鬧起來。
一羣人忙忙碌碌，穿梭於夜色和燈光中，在這裡設置舞臺、聚光燈，還有一些雲羅草。
天坑邊緣，張教授滿臉疑惑，看向陳書會長。
“這能行麼？”
陳書會長咂咂嘴。
“有棗沒棗撲一竿子唄，也許就行了呢？”
……
白墨表情古怪，站在坑邊，看向坑底忙忙碌碌正在佈置的舞臺。
他身旁，孔雀紅寶頭頂一盆酒器花，昂首挺胸，趾高氣昂。
久違的蘇搖搖穿一身白袍，頂着一頭雪白長髮，與他並肩而立。
“有沒有想念姐姐？
“看我這髮色好看不？”
白墨扭過頭，打量一番。
“不難看，但有點怪。”
蘇搖搖明媚一笑。
“不懂了吧！越是這個畫風，越顯得我厲害，越能給民衆安全感！
“等退休了，我就把頭髮染成別的顏色。”
白墨肩膀上馱着大金箍，微微一愣。
“退休後？
“染什麼顏色？”
蘇搖搖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倒映他的臉。
“你喜歡什麼顏色？”
便見白墨突然咧嘴笑道。
“我喜歡屎黃色。”
蘇搖搖翻個白眼。
“呸！
“喜歡屎黃色你自己染去。”
今天她來西州，來的匆忙，完成任務之後，又要緊急趕回銀城。
而她的任務內容，更讓白墨表情古怪。
“……陳書會長說，讓我聯繫西州boss，求他幫忙，突破仙草封鎖。
“我說我聯繫不上！
“他就說，讓我再來這坑裡，來個情景再現，把動靜弄大點，讓他能注意到……”
白墨站在旁邊，咂咂嘴，看向坑底正在佈置的舞臺，只能說會長這腦回路……很難評！
求人辦事怎麼整的像個儀式？
他以爲是在祈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