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模糊了遠山和叢林的輪廓。
悠悠晚風吹來，吹進這礦場的薄霧，吹在食堂屋頂。
兩隻狐狸趴在瓦縫上，撅着巨大尾巴，眼睛盯向裡面。
就這幾個了麼？
還來不來人了？
什麼時候動手？
……
食堂內的氛圍很古怪。
莫達山坐在餐桌旁，笑着看向另外一人。
“這位老闆，在哪裡發財？”
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戴着眼鏡，亦滿臉笑意。
他手中捏着一張鮮紅符籙，叩在桌子上，隨時準備動手。
“不是老闆，也沒發財。房地產中介，每天騎着小電驢，帶人去看房子。”
桌上第三位，則是個黑胖的年輕人。
“我在工地幹監理。
“你帶人看的房子，指不定就有我建的。
“今天外面這陣法，也是我佈下的。”
他咧嘴笑，看看旁邊噤若寒蟬的馮開山一羣人，自從修仙以來，他都隱忍低調。甚至每天還要上班去挨領導的罵。這還是第一次，體驗到生殺予奪的快感！
……
房頂上，星星肚和黑手套，紛紛點頭。
這個黑胖子，他也笑了！
剛纔他一直不笑，弄得它倆怪迷惑，不好給這黑胖子分類。
……
餐桌旁，最後一個人，四十多歲年齡，竟是穿着橡膠圍裙，滿身魚腥味，像個賣魚的。
“我是賣魚的。
“修仙三年，魚還是天天殺，人卻從來沒動過。
“嘿嘿嘿嘿！”
這個也笑了！
旁邊馮開山一羣人，無論是否真正理解事態，也都讀懂了氛圍，感受到房間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住。一個個面色蒼白，額頭冒汗，身體顫抖。
下意識，想要擠到一起。好像擠得更近一些，便更有安全感。
馮開山站在人羣最前面，一手拉着老婆的手，一手拉着兒子的手，面容亦呆滯，額頭亦冒汗。
他來這礦場已經兩年多。
最初之時，只知道這裡鬧鬼，挖出來臭烘烘的紅石頭，也不知道是什麼，不知道有何用。
後來瞭解了“本源仙氣”這東西，才知曉那臭石頭的價值！
兩年來，他們礦場已經挖出數千斤紅石頭，送出去給人族同袍研究！
紅石礦場的使命已經完成，他們的功勞已經很大，已經足以值得自豪！
剩下的礦石，他們無力爭奪了，古仙想要，便讓古仙拿去吧。
而今夜，在這茫茫林海中，在這與世隔絕之地，他們被古仙抓住，被古仙弟子抓住，他們這羣人，已經變成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挖礦石的使命到此結束！
馮開山主任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爲同事、爲家人爭取活的希望，爭取能讓他們，活着回去！
他顫抖的手，偷偷伸進褲子口袋裡，去摸自己的手機。
手機側面的鎖屏鍵，被他改造過，可以一鍵呼救……
“不用按了。”
陣法途徑的工地監理，突然出聲，黑黑胖胖的臉上，露出獰笑。
“嘿嘿，這地方的無線電信號，被我屏蔽了。”
屋內的人無法看到，罩住礦場的薄霧中，時而跳躍電火花。卻是用強大的扭曲電磁場，將整個礦場的信號屏蔽。
馮開山瞪大眼睛，張開嘴巴，不敢置信，掏出手機，便瘋狂向鎖屏鍵按去！
便聽蠱蟲途徑的賣魚佬，笑帶嘲諷。
“不用表演了。
“你的演技很不錯。
“可惜，你們地下埋的那根信號線纜，也已經被我的蠱蟲啃斷了。”
桌上四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莫達山看向馮開山，嘴裡是笑聲，眼中是冷漠。
“開山啊，我知道你也是人中豪傑。
“別折騰了，乖乖等我們談事情吧。
“秘腦辦不會來救你們，也救不了你們。
“不涉仙的武裝力量，來多少都是送死。
“可若委員會的仙術專家們來了，也救不了你們。
“他們背後的古仙，也會被這本源仙氣吸引，他們不會救你們，他們只會坐到這張桌子上，和我們一起商量這本源仙氣該如何分配？”
“哈哈哈哈哈。”
“你看這位小帥哥，委員會的田星火專家，他不是已經來了麼？”
“他能救你們麼？”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馮開山不死心。
“秘腦辦比你們想象中的要聰明許多，厲害許多。
“那裡的博弈專家，永遠都會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這礦藏開採不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如我們不回去，秘腦辦會把這礦藏的消息擴散開，擴散到黑暗側去，引來更多的古仙插手。
“到時候，你們也不得安寧。
“不如把我們這些人放回去，作爲交換，我們會讓秘腦辦，保住這礦藏的秘密，讓你們能安心開採。”
莫達山撇撇嘴。
“開山果然厲害啊，臨危不亂，思路清晰，邏輯有力。
“可惜了，我們不怕消息擴散。
“這座礦藏，已經被置於搬山大陣之內，它……用不了一刻鐘，就將消失在西嶺，去到另一個地方。”
馮開山面相悲苦，抹一把眼淚。
“老莫！那我無話可說了。
“咱倆認識這麼多年，我臨死最後求你一件事。
“我老婆和兒子，他們也是喊你大哥，喊你伯伯的。
“你能放了他們倆麼？”
莫達山嘆口氣。
“這個……也不能。
“你老婆沾了礦的因果，若放她走，被有心人抓去，還是能把礦的位置算出來。
“至於你兒子，還有你……你們都吸收了本源仙氣，你們已經不是人，已經是礦了！”
馮開山再次變臉，瞪眼怒吼！
“別忘了，這裡是西嶺，西州幕後boss，還在看着呢！
“你們不怕他了麼？不怕死了麼？”
莫達山看出馮開山的色厲內荏。
“哼，莫說這是西嶺，離西州市十萬八千里，他根本看不到。
“就算他看到了，我們幾個難道會怕他？”
他們不是普通的序列七，此番行動，他們身上，都帶着古仙賜下的本源仙氣！
賣魚的仙術師突然開口。
“我師父說，別囉嗦了！
“這礦中本源仙氣，無論挖出多少，平均五等分，每家一份！
“可否？”
修煉符籙的地產中介斬釘截鐵。
“我師父說，不可！
“人有高低貴賤，食有先後尊卑！
“能者多取，弱者吃屎，古往今來，天經地義！”
莫達山亦怒目圓瞪。
“我師父說，便由弟子們當堂比試！
“馮開山這幾十號人，幾千斤血肉，便是考題！
“拿到幾成血肉，便分到幾成仙氣！”
修煉陣法的工地監理，當即應答。
“我師父說，可！”
另外兩人，亦得到腦海古仙應允，快速開口。
“可！”
“可！”
田星火滿臉呆滯，下意識回頭，看向顫抖的人羣。
他腦海中，浮現青銅大殿，殿中師父坐在椅子上，摟着他瘦弱的弟弟田星光，哈哈笑道。
“這是個好辦法，各憑本事，公平公正。
“星火，我的好徒弟，你還等什麼呢？”
黑雀古仙纖長的手指，伸進田星光的耳洞裡面去，讓田星光呆滯惶恐，不敢動彈。
黑雀古仙笑容不改，對現世的田星光，發出一聲怒吼。
“還在等什麼呢？
“動手！”
食堂之內，涼風乍起，殺氣襲人！
田星火滿臉淚水，右手血痂瘋狂生長，長成巨大的爪子，轉身向馮開山揮去！
啪！
一聲脆響！
轟隆！
牆塌了。
田星火整個人消失，卻是莫名其妙，被轟飛，撞爛了牆，被轟到外面去。
莫達山等人，眸子都凝固。
“嗯？”
“怎麼回事？”
“誰出手了？”
他們序列七的眼力，竟然什麼都沒看到？
但所有人，很快就都發現，這食堂裡確實多了些東西。
一尊白花花巨大尾巴的仙獸，藤條編織成的仙獸，蹲在馮開山頭頂。
一尊白花花巨大尾巴的仙獸，藤條編織成的仙獸，蹲在莫達山頭頂。
兩人相望。
兩獸亦相望。
馮開山被壓彎了脖子壓彎了腰，額頭流汗，不敢動彈。
莫達山一聲怒吼！
“啊！”
他堂堂序列七【捧劍人】，如何受這踩頭的屈辱！
一瞬時間，他手掐法訣，頭髮變硬，卻是被練成仙器！
滿頭滿臉浮現血色紋路，卻是整個腦袋，暫時煉成堅不可摧的仙器！
但……
所有人都看到，那白花花的仙獸，輕輕擡爪，輕輕落爪。
砰！
莫達山的頭，序列七也好，仙器化也罷，如西瓜一般，爆碎成漫天紅白。
修煉陣法的工地監理，瞪圓眼睛，咬緊槽牙。
身體表面浮現透明壁障！
他這壁障，覆蓋全身，落在地板，與這山間大地勾連在一起，甚至動用本源仙氣，勾連方圓三百里！
“你殺不死我，殺我難如崩山！”
他一邊嘶吼着，察覺到頭頂變重。
聽到“咔嚓”一聲脆響，原來是保護自身的壁障，碎了？
轟隆隆……
三百里地動山搖！鳥驚飛！獸驚走！
房屋劇烈顫抖，桌上的盤子滑動，好幾盤水餃“砰砰”摔落。
馮開山等人險些站不穩，便眼睜睜看着，這黑胖監理，被仙獸輕飄飄一爪，拍碎了腦袋。
紅白濺落！
與那莫開山，沒什麼不同。
無頭屍體，也與莫開山一樣，繼續坐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沒看清，到底經過怎樣的過程，仙獸竟又蹲到賣魚佬頭頂。
馮開山已經想明白，突然驚呼。
“是西州幕後boss！他在保護我們！
“我頭頂這尊仙獸，就是在保護我們！”
賣魚佬和房產中介，還有馮開山一羣同事，都呆楞住。
西州幕後boss，他不是丹道途徑？
怎麼會用仙獸？
除非……這不是仙獸，是藤條編織成的，草木傀儡？
食堂裡所有人，腦海中都生出莫名的荒謬感。
在西州幕後boss的草木傀儡面前，這幾個剛剛還不可一世、談笑風生的古仙弟子，竟沒有還手的資格？
一爪一個？
賣魚佬體內的本源仙氣，已經全部餵給蠱蟲，此時眼耳口鼻，都瘋狂涌出金色甲蟲，爬向他頭頂，爬去那草木傀儡仙獸，要往藤甲裡面鑽！
但，咔嚓！咔嚓！咔嚓……
藤甲檢測到入侵，竟是蠕動起來！
每有甲蟲鑽進藤條縫隙，這縫隙便驟然夾緊，將甲蟲擠爛，再擠出來。
賣魚佬已經涕淚橫流。
“不可能！這不可能！序列七的暗金甲蟲，沒那麼脆弱！”
他頭頂，黑手套很是鬱悶。
這些蟲子好惡心啊，把藤甲都給弄髒了。
它用前爪在藤甲上到處抹，抓了一大把碎蟲子爛泥，輕輕揮爪，“啪”一聲，把這爪中爛泥糊在賣魚佬臉上，糊他滿頭滿臉。
食堂裡氛圍更加古怪。
修煉符籙的房地產中介，正要殊死一搏！
卻察覺體內本源仙氣，如井水枯死般，水位下降，消失不見。
他腦海中傳來古仙的聲音。
“好徒弟，他這仙術過於霸道，你用上這些本源仙氣，也只白白浪費。
“仙氣師父先收回來。
“你和他拼了吧！
“師父會記住你的！”
房產中介瞪眼欲裂，“透你馬！”
話音未落，他便聽到“咔嚓”脆響，看到賣魚佬的腦袋，碎成一地紅白。
他擦掉臉上濺來的血和腦漿，便覺自己頭頂，有東西沉甸甸壓下來。
咔嚓！
視野黑掉的同時，他聽見自己腦袋碎掉的聲音。
……
食堂外面，田星火趴在地上，嘴裡吐出大口大口鮮血，帶着內臟碎塊。
“咳咳，咳咳。”
剛剛他什麼都沒看到，就被轟飛。
結合剛剛食堂發生的事情，他大概明白，自己可能是……被西州boss的草木傀儡，輕輕扒拉了一下？
他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內臟亦碎裂出血，此時已經廢掉，沒了戰鬥力。
他腦海中，黑雀古仙面容呆滯，滿臉不可置信。
“差距有這麼大？
“你們帶上本源仙氣，都抹不平和他的差距？
“哼，也無所謂了！
“他一個丹道途徑的斷路之人，帶不走礦藏。
“從今往後，這礦場將迎來無數古仙，我倒要看看，他的極限究竟在哪裡！”
話音落下，她便從田星火的視野中看到，遠處黑漆漆如盆地一般的巨大礦坑，陡然生長出一條條血紅色莖稈，正緩緩升高，越長越高！
這些莖稈，太高、太細、太長、顏色又太鮮豔，在這夜色裡，竟然鮮豔到似要發光！
若說這礦坑是夜色的花朵，這些莖稈便是礦坑吐出的花蕊！
氤氳的紅色仙氣，如光焰流轉，便從坑底沿着紅色莖稈，一路向上，被送進模糊夢境與現世邊界的白霧。
田星火呆住了。
黑雀古仙也呆住了。
食堂裡從破洞往外看的馮開山等人，也呆住了。
……
“哦，總共，九鬥三升？”
坐在書房裡，白墨檢查完收穫。
便咧嘴笑着，控制夢境，把食堂屋頂的兩個徒弟接回去。
把礦坑最底下，負責種植紅管草吸收仙氣的四個徒弟，也接回去。
“結束了。
“該活的還活着，該死的都死了。
“該留的留下了，該取的取走了。”
他抱起徒弟風火輪，一步跨入模糊夢境與現世的白霧，去了狐狸山。
……
礦坑外，馮開山等人，走出廚房，看到薄霧散去，星月漫天。
看到剛剛被驚走的大片飛鳥，還在月光下盤旋，發出“呱呱”叫聲，與夜風應和。
看到深深礦坑中探出的那高高紅色莖稈，依然鮮豔。
馮夫人驚喜道。
“有信號了！
“快，讓人來救這小夥子！”
營地的老中醫已經撲上去。
有人撥打了急救電話。
馮開山鬆口氣，掏出手機，對着礦坑拍照。
咔嚓！
再把照片傳給領導。
【我們被五位古仙發現，遭遇襲擊】
【西州幕後boss擊殺四位古仙弟子，擊傷一位古仙弟子】
【這一位傷者，是委員會專家田星火】
【礦產疑似被西州boss全部取走】
【但他留下了這個】
照片裡，是黑漆漆礦坑如盆地，吐出的鮮紅莖稈如花蕊，正隨風輕輕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