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17米,尋覓
出口已無。
但,火堆未滅。
一簇昏黃的火光下,完顏修星眸爍爍,閃着坦然的光亮,便是不懂得微表情心理學的墨九,大概也能看得出來,他應該與這件事沒有關係——除非還有更大的陰謀,或者他是天生的影帝。
“愣着幹什麼?”
墨九偏一下頭,又縮到蕭長嗣後面。
完顏修一柄彎刀在手,看她與老蕭親近的樣子,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卻有疑惑。好像在問:“老子是勞工嗎?”
墨九又探出一個頭。
連帶,還有一顆小狼的頭。
“它三舅,殺蛇啊!”
那一堆蛇“噝噝”吐信子的聲音,讓墨九渾身都是雞皮疙瘩,簡直度日如年。若不是抱着瑟瑟發抖的狼兒,她估計自個兒也得抖上一抖。但好歹做了“娘”,在狼兒面前,還得端住點架子。
“噝噝——噝噝——”
“……嗤!”
詫異的聲響,讓山洞靜得可怕。
完顏修手起,刀落。闖在前頭蛇羣前面的“英雄蛇”就歸了天。他們冰冷的屍體一條一條堆在狼窩的外面,甚是驚悚!
但即便如此,後面的蛇卻絲毫未懼,還源源不斷的,繼續從那一個窄小的洞口中涌出來。一股一股的,像傾倒條形垃圾似的,然後往外聳動,那場面,簡直就是密集恐懼症的剋星,噁心得墨九一眼也不敢直視。
完顏修是殺蛇主力。
可奇怪,蛇也不知是有靈性還是怎麼的……
誰也不找,就專門挑他,就好像看不見他是屠夫,手裡有刀似的。哪怕擊西和闖北兩個人也睜着炯炯雙眸,防備地擋在蛇羣前面,那些蛇就是不往他們那裡去。
“調皮了!”
這情況,墨九偷瞄幾眼,一開始覺得大抵是完顏三舅長得太英俊,招得天怒人怨連毒蛇都反感,後來突然想明白了。
失魂粉!
這幾個貨身上都有失魂粉,蛇估計與草原狼一樣,也怕這個東西,都不敢靠近他們,所以這才一隻只前去圍觀完顏三。
“老蕭!”
她繞過頭來,看向面無表情的蕭長嗣。
“我覺得吧,咱得有點人性啊?”
“嗯?”老蕭低頭,淡淡看她,“怎麼講?”
“你看啊,它三舅其實也不容易,一個人舉刀殺蛇,手估計都砍酸了,萬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咱還得費勁巴拉的給他治,不是找事兒麼?”
“你關心他?”
這話從何說起?
墨九微微一愕,曉得男人有時候也會像女人一樣捻酸吃味兒,不由感慨一聲,撫着狼兒的背毛,搖頭失笑。
“不,我只是善良。”
“哼!”若有似無地哼一聲,蕭長嗣也不知相信她沒有,喚了闖北過來,就把身上那一瓶失魂粉遞了上去。
“灑上去。”
袖手旁觀那麼久,闖北的手也酸了。
接了任務,他走過去,念一聲“阿彌陀佛”,先爲蛇羣超度,然後再一手握劍,一手拿失魂粉,搶在完顏修的前面,把粉末傾灑在狼窩的窄洞口,再配合完顏修把外面的蛇殺光,然後雙手合十,默默無言。
這假和尚,裝得挺像樣兒!
墨九搖頭失笑,再看那洞口,沒有蛇再出來了。
不過,蛇屍還在。
一股子濃重的蛇腥味讓她的胃,陣陣翻騰,特別不舒服。
得想法子出去才成。
要不然,沒被蛇咬死,也得被臭死。
就着火光四處打量一下,光源太小,她始終看不清完整的石洞環境,索性從柴火堆上抽出一根正在燃燒的木料,將狼兒遞給“它三舅”抱着,自個兒前、後、左、右地仔細探究。
她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團漆黑,那嚴肅的面孔,讓幾個人都不敢說話,就怕影響了她。
寂靜的空間裡,只有墨九一個人的腳在挪動。
那沙沙聲,格外有緊張感。
“九爺,有什麼發現麼?”
擊西是個急性子,看墨九來來去去在山洞裡走了好幾圈兒,連半句話都沒有,再也憋不住了,“您到是說句話啊?這樣黑着臉走來走去的,怪嚇人,我都想要……尿尿了。”
“噓!”
墨九冷不丁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想出去嗎?諸位。”
廢話不是?幾個人都不吭聲。
“嗯。我也想出去……尿尿了。”
墨九點點頭,說了第二句廢話。
然後,她把手上快要燒盡的柴火往火堆上一丟,重新換了一根,舉在面前,那火光擋住她半張臉,在她陰氣沉沉的聲音襯托下,樣子格外嚇人。
“接下來,你們得聽我的。”
遮住葫蘆形山洞口的不是一塊亂石,而是一塊平整的巨石。而且,巨石一落下來,就與洞口進行了嚴絲合縫的對接。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這個山洞,不是普通的山洞。
很有可能是有人設計好的機關……
在機關巧術方便,沒有人比墨九更專業。
所以,大家夥兒對她的判斷都無異義。
一個個看着她,就等一聲吩咐了。
她卻突然“啊”了一聲,高聲大吼。
衆人:“……”
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索性都不說話。
“啊……啊……啊……”
墨九衝擊着衆人的耳膜,好像吊嗓子似的啊了一陣,突然閉嘴,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朝石壁砸過去。山洞的石壁在年深日久的風化中,每一面都平整而光滑,以至於上面各種造型不一的坑窪小洞,都顯得極有藝術感。
石頭砸上去,“鐺”一聲,又彈落在地。
可山洞,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在搞什麼?
幾個人都疑惑地看着墨九。
擊西大着膽子問:“九爺這是做甚?”
墨九回頭瞥他,“我先練練手。”
擊西癟嘴,不高興:“我以爲你在開機關。”
“開什麼玩笑?”墨九眼珠子一瞪,“這裡的機關怎麼能靠我一個人開?想得可真美。”
原來她在玩啊?
不對,原來她在玩他們啊?
擊西一顆崇拜九爺的小粉紅心臟,頓時碎了一地。
“不是說要出去麼,現在要怎麼辦?”
墨九眼風一掃,道:“找!”
找什麼?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個大寫的懵逼。
墨九這一回沒有賣關子。她舉着燒紅的柴薪走到幾個人的面前,然後說了一個開機關的規則。
大概意思是說,這個山洞裡,原本是有機關佈置的,但是由於歲代久遠,機關已經被人爲破壞。或者說,是佈局之人,故意打亂了佈局……
“太繞了!我還是沒有聽懂。”
擊西不停地撓腦袋。
“笨!我舉個例子啊。”墨九指了指石壁角落裡的一個“凹”型小坑,然後在四周尋找了一下,又把她先頭擲出去的石頭撿回來,往那個“凹”型小坑裡一放。
“咔”一聲,嚴絲合縫,剛好湊成一對。
擊西“噫”一聲,覺得好玩。
可擡頭看了看,石洞還是石洞,洞口也沒有打開,又不免失望,“九爺,這機關也沒有開啊?”
“笨!”墨九敲一下他的頭,手指在面前一劃,指向整個石洞,正色道:“這樣的石坑,當然不止一個。所以,我才說,我一個人完成不了,需要你們的幫助。”
“九爺,我們要怎麼做?”闖北接了一句,“是像您這樣,找到石頭與相配的石坑,放進去嗎?”
“孺子可教也。”
墨九滿意地點點頭,“闖北說得極對,我們要做的,就是把石洞還原——也就是說,這個葫蘆形的山洞,原本是兩邊對稱的整體。可佈局的人,把機關布好之後,又把對稱性打亂了,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它再次對稱……
像這樣的石坑,可能十個,二十個,也可能有無數個,有的比較容易找,像我剛纔放的,有的可能會比較難。嗯,到了考驗你們智慧的時候了。我們找到它的原配,合在一起,拼成了機關佈局。那麼,機關,也就破了。”
這樣說來不免囉嗦。
究竟她用了“對稱”這種來自後世的詞兒,太複雜。
古人就是古人,她口水都幹了,他們才明白了意思。
“對稱!還原!”
似乎對這些詞兒感興趣。
蕭長嗣和完顏修都意味深長地看她。
一個在左,一個在右,這倆男人看得墨九汗毛倒豎。
“都這麼含情脈脈的看九爺我幹嗎?動起來啊!不要再問我對稱是什麼意思了。嗯,就像你倆,現在就很對稱。”
她叉着腰站在中間,指揮着衆人,想了一下,又從完顏修手裡把狼兒抱了回來,然後對蕭長嗣語重心長地道。
“老蕭你身子不舒服,就在那裡坐一會兒,不要動來動去的,影響大家幹活了。”
蕭長嗣眉梢動了動,果斷地坐了回去,咳嗽一聲。
“有勞大家。”
可憐的完顏三舅,看着空空如也的雙手,氣不打一處來,“敢情把狼兒抱走,就是讓我幹活兒的?”
“你是戰神。”墨九很冷靜,“力氣大,適合幹。”
果然親疏有別啊!
他孃的。
暗暗罵了一句髒話,完顏修挽起袖口。
“算了,誰讓我是它三舅呢。”
幾個人忙碌着,石洞裡除了石塊挪動的聲音,再無其他。
不得不說,都是聰明人,領悟到了墨九的意思,在搬石塊的時候,摸索出了門道,速度就快了起來。而且,這活動有一點像拼圖遊戲,不管是擊西、闖北,還是完顏修,找着找着,就有了樂趣。尤其把一個地方還原時,是極有成就感的。
看他們安靜做事,墨九笑盈盈抱着狼兒巡視。
她那模樣兒,像工地上的包工頭。
“兄弟們,感覺咋樣兒?”
從一開始的牴觸到找到樂子,擊西滿臉都是笑。
“好玩,九爺。好好玩——”
“哈哈,九爺沒虧待你吧?”
“哼!”完顏修嗤之。
可他聲音剛落,石洞外面就傳來了聲音。
“咚咚咚!有人嗎?”
衆人停下手裡的活動,安靜下來。
果然是聲東在喊,“掌櫃的,九爺,你們在裡面嗎?”
“聲東哥!?”擊西的聲音比誰都快,喊罷又飛快地跑到洞門口,對着那一塊巨石拍得咚咚響,“我們在這裡面,我們在。我們出不來了。”
外面的趙聲東,嘟囔了一句什麼。
“你們等着,我去找人幫忙!”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消失在雨中。
擊西背靠着巨石,失望地嘟着嘴巴,“可憐的聲東哥,冒雨去拿個吃的,回來就入不了山洞了。唉!”
這邏輯!
缺心眼兒的。
墨九朝他翻一個白眼兒。
“傻子,到底誰比較可憐啊?”
“哦。是他可憐。玩不了找石頭。”擊西癟癟嘴巴,突然就不像先前那麼有找石頭的興頭兒了,又在門口撿了一塊石頭,默默地在山洞裡找它的原配,不高興地哼哼。
“怎麼找了這麼久,還沒找完啊。”
這貨的心情還真是孩兒的臉,說變就變。
墨九走到他的身邊,笑道:“你們已經很快了。要知道,打亂容易,重組難。看這情形,咱們很快就可以脫險了哦。”
“哦”字未完,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
這動靜兒,把正在放石頭的闖北嚇了一跳,連退三步。
“嚓嚓”!
機刮聲裡,葫蘆形山洞的底部,慢慢挪出了一個石門,甬道似乎很深,裡頭黑漆漆一片,這樣的火光,根本就看不透。
機關開了!
只可惜……
他們期盼的外面那道門,卻紋絲不動。
擊西擡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頭。
“九爺,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手上還有一塊石頭。也就是說,並沒有完全還原。
“這個嘛……”墨九想了想,看地上還有好些石頭,不由莞爾,“那個正好是多出來的吧。本來就是麻痹闖入者之用,並不與機關相干。”
“不能吧,人家找得好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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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西不信邪地找了一圈,真的沒有找到它的“原配”,瞧着石頭,又有點捨不得,還不甘心。於是,它把那小小的石頭塞入了懷裡揣着,與衆人一樣,看着墨九。
“九爺,咱們現在怎麼辦?”
墨九想了片刻,目光幽幽一閃,望向蕭長嗣。
“老蕭,你看呢?”
什麼時候,她這麼信任他了?
完顏修的目光略有不滿,而擊西與闖北卻是一臉古怪,又像興趣,又像失望,很是複雜。至於蕭長嗣自個兒麼,很淡定。
他看了一眼抱着小狼的墨九,“那得看你有沒有把握。”
微微一怔,墨九雙眸裡盪出一抹笑來。
“無十足把握,但可一闖。”
這一問一答,聽得旁人莫名其妙。
可完顏三舅到底是它舅,只默了默就明白了。
他望向那個陰森森的石門,冷冷一笑。
“你們是要往裡闖?”
墨九毫不遲疑地點頭,“我們清理狼窩時觸發機關,導致蛇羣涌出,進一步觸發了山洞機關——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頓一下,她又笑着撩向完顏修。
“哦不,也不算完全沒出路。聲東不是離開了麼?他或許會去搬來救兵,這堵門的巨石雖說厚實,但也並非完全不能鑿開的……你可以在這兒等。”
是等,是闖?
闖,裡面不知什麼情形。
而等呢?石門究竟能不能鑿開?也不一定。
並非一路人,這種與人身安全有關的事兒,難免有分歧。當然,這分歧主要來自墨九、蕭長嗣與完顏修三方。
如今蕭長嗣與墨九心有靈犀一點通達成了默契,就差一個完顏修了。他是後珒國主,身上繫着無數人身家命運,肯定捨不得去冒險。
這一點上,墨九完全能夠理解他。
可是——
她正準備告訴他,留下來也許同樣有危險時,完顏修卻微微點頭,脣角盪出一抹曖昧的微笑,黑眸深深地看向墨九。
“我家小九兒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額!”墨九隻當沒聽見他的“暗撩”,嚴肅道:“那大家一起走吧,反正闖關最缺下力的人,它大舅它二舅都是它舅。”
深入未知石門,墨九也很忐忑。
尤其那甬道,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地上也很潮溼,一腳踩下去,提起全是泥。
而且那泥太黏了,走到後來,鞋子都快要擡不起來了。衆人不得不一邊走路,一邊找石頭刮鞋底的泥巴。
這罪受得,大了去了。
墨九一直走在蕭長嗣的後面,看擊西和闖北時不時扶一把他的胳膊,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的背影,也確實顯得憔悴而瘦削。
她的心裡突然有些難受。
這個老蕭,身體確實有疾。
可即便這般,他還是幽默風趣,能說會笑。除了訛詐她的時候,從來不會刻意表現出病態來。這個男人,應當是不喜歡別人同情的。
“老蕭,需要我幫忙麼?”
她好心地問了一句,怕他累着。
“要。”
一個字說完,蕭長嗣就用行動告訴了他。
轉過身來,他將一隻腳擡了起來,湊到墨九的面前,一臉平靜且理所當然的說:“給我刮一刮腳上的泥。”
“……”墨九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眼一斜,她看向闖北。
闖北眼一斜,看向擊西。
擊西眼一斜……斜了一圈,又斜了回來。
“哦。”他默默蹲身,把泥刮乾淨了,剛剛直起身,突然發現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站着,好像雕塑。
中邪了?
擊西剛想問,突然聽到一牆之隔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麟麟作響——像人的腳步,又像鐵鏈在拖曳。
墨九屏氣凝神地聽了半晌兒,突然興奮地竄過去。
“咚咚咚!”她拍着石壁,“喂,有人嗎?”
石壁傳來空響。
雖然沒有人迴應他們,但是憑着她的經驗,從聲音判斷,這堵石壁非常的薄。所以,她判斷,在一堵石壁之隔的地方,應當有其他的石洞……也有可能,是出口。
肚子餓了的人,潛力是無窮的。
肚子餓了還想尿尿的人,潛力是無窮的二次方。
墨九這會兒對探險都沒有興趣了,就想出去。
“咚咚咚!”
抓住石塊,她拼命砸石壁,想找一處最薄弱的地方。
“大家跟我砸,這個石壁,可以擊穿的——”
“讓我來吧!”完顏修默默走過來,手上握着刀柄,“不是需要下力的人嗎?下力人來了。”
墨九原本只是與他玩笑的,見他自己說出來,又有點想笑。
“好,它舅,小心些,別傷着自個兒。”
從完顏修把她從嘎查村劫出來到現在,墨九就沒有對他說過半句好聽的。一路上,不是譏,就是諷,這冷不丁得到她的關心,完顏修差點兒以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愣了一下,他陡然增添了力氣。
“好!看我了。”
高高舉起手上的彎刀,不等出鞘,他便砸了上去。
在大珒國未滅前,完顏三不僅是漠北草原上的戰神,是最有戰鬥力的皇子,還是大珒國的第一勇士。
“砰砰砰!”
不過撞擊了幾下。
那一面石壁便開了花,有了許些裂縫。
墨九驚歎一聲,“看不出來啊,它舅。你這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居然這麼大的力氣。”
完顏修沒有回頭,聲帶哼氣。
“說得好像你見過我沒穿衣服似的。”
墨九擡了擡狼兒的爪子,一本正經,“耍流氓。也不怕你大侄女笑話你。”
哧一聲,完顏修忍不住笑了。
那一彎刀砸在石壁上,半點力道都沒有。
“我們來——”
闖北對擊西示意一下,兩個人齊齊發力,“咚”一聲,將身子同時撞了上去。“啪啪”聲裡,裂開的石壁上,石塊四分五裂,齊刷刷倒下去,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窟窿來。
裡面有光——
還有一個人,受驚的看着他們這羣闖入者。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