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蠻帶希望用屠城的手段解除自己的後顧之憂,因爲蒙古人從來不會給自己的後背留下隱患,在數十年的征戰中他們都是這麼做的。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宋軍來得這樣快,在他的預料裡,這一戰雖然宋軍大勝,但也必定折損不小,應當無力再來進攻,即便要來,也至少應在三五天之後,那時海州的局勢肯定可以平穩下來了,而各地的援軍也將很快前來支援。
他預料的確實沒錯,張鏑本來也沒有長久佔據海州的意思,在東海軍的這次反圍剿作戰本來目的就是將元軍打痛了而已,按照原計劃,勝利後就要將主力撤出,去別處另開局面。畢竟海州這個地方防守不易,又處於敵人必爭的腹心的之地,只適合做一次兩次的突然襲擊,卻不適合把大部隊放在這裡長期堅守。
但禿蠻帶算錯了一點,他只知道殺戮是解決一切麻煩的最好辦法,卻不知道世上還有仁義這兩個字的存在。他只有豺狼一樣的狡詐與兇殘,卻沒有一個文明人的道德與操守。所以他想不到宋軍會因爲城中的百姓而急急的趕來與他拼命,他也想不到屠城行動會變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由於宋軍來的實在太快,留給禿滿歹反應的時間很有限,還沒來得及將散在城中搞屠殺的部隊全部收回,探馬就已經報告說宋軍離城只有十里了。更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的是,據報告稱宋軍大部分都是騎兵,登城一看,果然是黑壓壓的一片好幾千人馬。騎兵畢竟是這個時代戰場上的主宰,光光這個規模就讓禿蠻帶震顫不已,原本他還覺得海州城中三百親騎可以以一敵十,即便守戰不利還可以保證突圍無虞。但現在看來自己這僅有的一點優勢也沒法依仗了,想想不久前的那場敗仗,仍使人心有餘悸,這支宋軍實在不一般啊。
胡隸在幾次勝仗中繳獲的軍馬足夠裝備這次來的二千多人,因爲蒙古騎兵往往一人雙馬乃至三馬五馬,馬比人多,卻都成了胡隸的繳獲。問題是他軍中真正堪爲騎兵的人太少,很多人甚至是第一次騎馬,幾個時辰的行軍就將他們的兩跨磨得生疼,紅腫乃至出現血泡。但衆人都是強忍着顛簸,一刻不停歇的急行軍,因爲只要慢一步海州城中就可能多一個人被殺。當然胡隸的軍中騎**湛的也不是沒有,如姚七、姚八兩兄弟,還有他親衛中的一些精銳。行軍之時就由數十精騎在前遮蔽,遇元軍探馬就與之纏鬥,羣起攻殺之,這就讓元軍誤以爲這支幾千人的部隊都是正規騎兵。
宋軍大隊在海州東門外一里紮下陣腳,全軍下馬列陣,分出幾支小隊收攏起大堆柴草,悶燒起滾滾濃煙。
禿蠻帶一開始不知道宋軍在做什麼,但很快城中的反饋就讓他明白,這煙柱是一個信號,一個對他致命的信號。
屠城半日,城西和城南已被殺了大半,而城東和城北還未來得及成規模的清洗,隨着宋軍兵臨城下,城東率先亂了,留守鎮壓的一點點兵力瞬間被淹沒,接着四城響應,除東城、北城方向上大量街巷失守,本已被清理乾淨的西城、南城竟也冒出無數的漏網之魚。令禿蠻帶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很後悔沒有早點屠城,留下了後患。
“助王師!殺元狗!”這個簡單明瞭的口號響徹了海州全城。
海州早就已經被悲傷和憤怒充斥,而小刀會的組織則爲這種悲憤的力量指引了正確的方向,民衆的怒火如洶涌的洪水,將盪滌那醜惡的存在。
周氏點心鋪的周漁就是這洪水中的一朵浪花,原本多麼老實本分的男人,這一刻他卻只想殺人,只要能多殺一個元兵,刀山火海他也不會眨眼睛。或許一個周漁不足爲道,但此時的海州,像周漁這樣的人何止千百,他們心冷如鐵,蹈死不顧,有人說哀兵必勝,那麼他們的“哀”已經到了極致。
城外,胡隸遠來疾行,沒辦法帶太大的攻城器械,只以簡易的飛橋、雲梯就開始強行登城。不過禿蠻帶的守軍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當初宋軍撤走時已經將城防拆了個一乾二淨,短短一兩天臨時措置,並不能改變城防空虛的現實。
第一波攻城部隊看着沒什麼章法,只不過勇猛非常,一上來就是拼命的架勢。這其實都是些新兵,胡隸御下嚴格,但又愛兵如子,是絕對不會拿新兵做炮灰的。但這些新卒大部分是海州本地招募,家鄉有難怎能不堅決求戰,爲了城中的親人他們都已經豁出命去了。
禿蠻帶感覺自己遇到了瘋子,而且是兩波瘋子,城外的一波瘋狂往裡攻,城內的一波瘋狂往外突,他的兵力本就不敷使用,而且手下漢軍士氣極爲低落,本待縱兵三日提升一點士氣,但宋軍的突然到來打斷了他的計劃,緊急收攏回來的士卒反而更加萎靡不振,這一下被內外兩頭不要命的一陣夾攻,城頭的防線頓時就有潰散的跡象。
敗局已定,死亡的恐懼涌上了禿蠻帶的心頭,快跑吧,這仗已經沒法打了。但逃跑也沒那麼容易,此時四城齊亂,只剩下重兵防守的城東一隅之地還在元軍手中,主將一退,這一隅之地也立即易手。禿蠻帶退下城頭時只剩下幾十名親兵相隨,想要騎馬突圍時,州衙的馬廄卻早已經被小刀會帶領的義勇攻佔。蒙古騎兵沒了馬,就像斷了翅的鳥,失了鰭的魚,顯然是離死不遠了。
“前面那就是韃子頭兒,快別讓他跑了!”
禿蠻帶儘量低調,親衛們不斷與節節阻擊的義勇纏鬥已經死傷殆盡,只剩他一人裝作是平民,脫了甲冑低頭疾行。但還是被眼尖的人發現了,一聲喊出來,整條街上頓時一靜,接着紛沓的腳步都往同一個地方奔來,禿蠻帶最終絕望的被人包圍在一處牆角疙瘩,亂棍齊下,解脫了他罪惡的靈魂。
胡隸進城,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防務,將禿蠻帶的屍體拖在馬後巡城三週,以安民心。再將俘虜的元軍於大庭廣衆之下統統殺了個乾淨,用兩千降軍的腦袋告慰無辜死難的一萬多海州百姓。
接着下令安民,以一日爲限,曉諭過後就不允許再有平民持着兵械上街,凡有趁火打劫者、助紂爲虐者、藉機報思怨者,全部抓起來,甄別屬實的一律斬首。亂世重典,雷霆手段過後,海州全城爲之一肅。
強勢平定過後,胡隸又着手掩埋死者、救助傷者、賑濟孤貧,恩威並施之下,只用了半日時間,海州便安堵如故,街市漸穩、民心稍安。而且胡隸的軍隊一如既往的軍紀嚴明,亂局過後沒有一起擾民事件,入夜時即便有空宅士兵也不入內,各按隊伍秩序在街上歇宿。清晨,人們一開門,就見這些爲他們英勇奮戰的士兵都安安靜靜睡在屋檐底下,無不感動落淚,闔城百姓更對這支部隊敬之入神。
海州既已被救下,數萬百姓得以保全,胡隸也不能再久駐,按照原計劃需將主力退出,只留下小刀會以海州獨立營的名義轉入地下活動。
大軍又一次開撥的這一日,倖存的兩三萬海州父老聞訊而來,在東城門外,衆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片,被民衆選出來的幾名耆老鄉賢來到胡隸馬前泣涕挽留:
“將軍莫走!莫走!王師一走,暴元再來,我數萬海州生靈又無生路了……”
胡隸的眼眶紅了,他也多希望能留下來,但現實情況不允許他這麼做。
“父老鄉親,胡某無能,不能永保海州……我等受君命,要回去保京城,保官家!各父老保重!保重……”
東城外嚎哭一片,聲聞十里,全軍上下,尤其是海州招募的子弟兵也都淚流不止。
胡隸狠心催動馬匹,隊伍緩緩向東行去,海州百姓不捨相隨,多次勸諭也沒法說動他們回去,一直行了數十里,到了渡口仍有上萬人扶老攜幼跟在大軍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