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的西邊,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
這雪山和共工星體的上空有點類似,常年籠罩着一層厚厚的白色雲霧。
雲霧深處,是終年不化的萬古積雪。
積雪深處,一棟木屋。
當炎帝被迫離開京都,變成“上一任中央天帝”之後,少年時代的共工便陪伴他獨居此處。
不過,炎帝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很短很短,卸任中央天帝后,他謝絕了去弱水的特殊恩賜,執意回到九黎,不久之後便病逝了。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少年共工一人獨居在此。
從極度的繁華極度的巔峰,極度的人生榮耀萬衆偶像裡跌落,當年的少年心事究竟如何,就連自己也想不起了。
沮喪?絕望?憤怒?悲哀?
他想不起來。
他只記得蚩尤一趟又一趟來到九黎。
蚩尤是炎帝的第一大將,歲數比他大得多,炎帝生前,蚩尤已經是九黎的無冕之王了。
炎帝死後,蚩尤正式接過了九黎之王的旗幟,開始了和黃帝長達千年的戰爭。
蚩尤對這個廢太子很感興趣。
蚩尤總是說:共工小弟,你出山吧。只要你出山,振臂一呼,必定從者雲集,趕走黃帝指日可待。
但是,共工對此毫無興趣。
共工覺得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真是沒有任何必要。
當然,做不做京都太子也不重要。
反正他已經做了五百萬年太子了,他覺得自己早就做膩了。而且,現在黃帝治下,也還算平靜,沒必要再掀起戰爭。
蚩尤說,共工你不懂,做太子和中央天帝是不同的,等我們取勝之後,我一定奉你爲新的中央天帝。當然,戰爭雖然殘酷,可是,結局卻總是美好的。
共工問:那戰爭的結局誰去承擔?
蚩尤笑了,誰去管戰爭的結局呢?共工小弟,你知道古往今來爲何許多大人物都熱衷於發動戰爭嗎?我告訴你,那是因爲發動戰爭的成本實在是太小了,你想想看,你只需要振臂一呼,下面自然有無數人替你衝鋒陷陣,而你呢,贏了你就是大王,就算輸了,死的也是小兵,除了少數倒黴鬼,幾曾見到有頂級人物死於戰場的?
所以,對於發動戰爭者來說,最壞的結果就是輸了,可一旦贏了,那就是大贏家。世人可不會管他們是如何取勝的,只要他們贏了,他們就成了民衆眼中的英雄,他們的事蹟就會萬萬年流傳,無數人都會傳唱他們的故事,直到千秋萬代……
蚩尤說,戰爭的好處很大很大,共工你現在還年輕還不懂,但是,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就好了:只要你贏了,你便是萬衆矚目的大英雄大豪傑,至於怎麼贏的,則不會有人追究。
少年共工說:再大的英雄都沒什麼了不起的,他們本質上都是戰犯而已。如果民衆都抵制戰犯,看透這一點,誰也不敢輕易發動戰爭了。
蚩尤:……
從那以後,蚩尤再也不曾踏足這裡。
豎子不足與謀。
這是蚩尤對共工的全部評價。
從那以後,廢太子在他心目中就是窩囊廢的代名詞。
當然,蚩尤死得太早,並不知道,在往後的歲月裡,這個“窩囊廢”會比他的名氣要大得多,其發動的戰爭也比他著名得多,到了毀天滅地,必須出動媧皇補天的地步。
所謂捅破天,共工便是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
西帝尋到這裡時,很費了一點功夫。
放眼望去,就連木樓周圍也常年保持着和雪山之巔一樣的低溫,一般的凡夫俗子是無法踏足的,那低到零下幾十攝氏度的超低溫,可以瞬間將他們凍結成化石。
就連西帝第一次踏足這裡,也無端端地覺得一陣寒意。
西帝當然不怕冷,可是,他生性屬火,常用的武器也是雷霆霹靂,全是熱兵器一類,可以說,和這樣的冷真的是水火不容。
所以,他一踏足這冷森森的地方就覺得特別不舒服。
他更詫異的是,那兩隻活生生的仙鶴也在這樣的超低溫裡走來走去,就好像生活在常溫中一般。
仙鶴的主人則站在園子的籬笆後面,一直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雪山之巔。
看樣子,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很久,他的雪白袍子已經和雪山之巔的顏色一模一樣,久得幾乎要變成一座化石了。
咳咳咳。
白色身影終於回頭,並不詫異地看着對面。
那是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明黃色的錦袍,有金色的頭髮。當他回頭的時候,能清晰地看到他深藍色的眼睛,立體的面容以及充滿優雅和男性力量的壯美鬍鬚。
西帝年輕的時候很帥,所以,他還有個別名叫做俊,爲此,許多人也叫他帝俊。
不過,現在他已經老了。
他的眉梢眼角之間已經滿是淡淡的皺紋,就連他的蓬勃的鬍鬚也間雜了幾根黃白的顏色。
他腰上彆着須臾不離的雷霆,那是他的獨門武器,揮舞起來,霹靂爆炸,縱然是大神們也無可抵擋。
西帝雖然有好色這個毛病,但是,其他方面,他處事還算公正嚴明,不偏不倚,縱然是他的至親犯法也一視同仁。
比如,因爲妒忌經常下手摧殘人類少女的天后,便經常遭到他的雷霆擊打。
可是,許多人傾向於認爲:如果他真的公正無私,就應該將天后處死,或者,乾脆不要再去找人類的少女尋歡作樂了。
當然,這話私下嘀咕就行了,沒有任何人敢當面對他說。
他見白衣天尊盯着自己腰上的雷霆,就笑起來:“九黎可真是個好地方啊。以前我無數次聽了九黎的傳說,但從未身臨其境,今天親眼目睹,果然名不虛傳。”
白衣天尊淡淡地:“西帝百忙之中竟然有空來此,我也真是榮幸了。”
西帝在他對面坐下,笑嘻嘻的:“天尊啊,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二人對視。
西帝眼裡滿是好奇。
白衣天尊縱橫天下的時候,西帝還年輕,他的家族也還在極西之地,尚未進入中央各大神族的眼裡。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名動天下的白衣天尊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遙遠的傳說,壓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和他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
白衣天尊比他老很多很多,但現在,他對面之人卻非常非常年輕,保持着青年時代的容貌一直沒有改變。
大神們雖然可以隨心所欲改變自己的容貌,可是,縱然壽與天齊,也有衰老的時候。這十萬年來,西帝明顯覺得自己老了,加上大權在握,無需再憑藉美貌來吸引美貌少女,於是,也無心再維護少年時代的容貌,乾脆順其自然,於是,他變得更類似於人間的中年男子:大鬍子,臉上有滄桑之色。
或許是縱慾過度,這滄桑之色裡隱隱地便多了頹廢,老太的痕跡也就更加明顯,這也讓人間的少女見了他便總是遠遠躲着,所以,他每每只能化爲一陣風或者一團烏雲和那些看中的少女交歡。
他很清楚,這個比自己還老的白衣天尊,之所以看起來這麼年輕,那是因爲他從弱水出來的緣故。
上古正神,每過一段時間便會進弱水呆一段時間,某種程度上來說,便是變相更換了他們的載體。也因此,他們的載體便看起來永遠年輕,永遠健康,永遠力大無窮。
白衣天尊的載體,其實已經是一個嶄新的載體了。
西帝看着他,眼中有毫不掩飾的羨慕之情。
“想我九重星聯盟的醫學已經何等發達了?可是,諸神們要百萬年不死,一直不停地更換新的載體也不容易,可是,一旦進入弱水,便自動更換了載體,而且更勝以往,這可真叫人羨慕……”
所謂“自動更換載體”,是原有載體的升級版,而非像別的死去的人類或者神,只能使用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載體。
除了第一等的正神,其他人要獲得這個殊榮,就必須經過造物主的恩准,最少,也得是媧皇這個級別大神的恩准。
可一般人,別說得到造物主的恩准了,就算要獲得媧皇的恩准都難如登天。
偏偏白衣天尊,非常容易就得到了媧皇的恩准。
西帝的羨慕之情,可想而知。
畢竟,他在擔任西帝的幾十萬年漫長歲月裡,連一次都沒有見到過媧皇。
要想在以後獲得恩准,也基本上是沒有指望了。
白衣天尊淡淡地:“進入弱水的時間,最短也得七十萬年。許多半神人也熬不過這樣的寂寞。”
西帝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可不是嗎?天尊說的可是事實。弱水雖好,可動輒長達70萬年的獨自虛無,一般的神也受不了啊。哈哈哈,比如我,尤其是我,我就受不了……我的慾望特別強烈,我特別喜愛的唯有美酒和美少女。美酒也就罷了,可是,如果超過三個月不得到一個新鮮的美少女,我就覺得這日子味同嚼蠟,生不如死……”
他倒坦率。
反正他的這個嗜好,人人皆知。
和其他的中央天帝相比,他簡直是一個狂熱的欲者,無論是美豔的半神人還是人類那些水靈靈的少女,只要他看到,那就一個也不會放過。在他臨幸過的這些美人之中,有些甚至是他的異母姐妹,比如爲他生下了兒子太陽神和女兒月亮神的,便是他的堂姐;現任天后,也是他的妹妹。
和古老的東方神族特別看中血統的嚴肅性不同,西方諸神並不介意近親之間的婚配,那是被公開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