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委蛇就沉默了。
先別說白衣天尊爲什麼要不怕麻煩幫這個忙——單單是叫他出手幫四面神一族的忙,就很是荒誕不羈了。
你有一個天大的仇敵,仇深似海,原本隨時都在找機會報仇雪恨,可某一天,這仇敵之子卻找到你,告訴你,自己一家全部被另一個敵人殺了,於是,還請你出手相助……
請問,你會幫助這樣一個仇敵嗎?
白衣天尊和顓頊不共戴天。
現在,你叫他去費神費力幫你查詢有熊氏一族的死因,並且爲之報仇雪恨?
這怎麼開口呢?
而且,白衣天尊已經反覆申明:他根本不是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可以放下一切,但不代表白衣天尊就已經放下了一切。
鳧風初蕾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茫茫未知的極北之地,輕輕拍了拍委蛇的脖子:“呵,老夥計,報仇這種事情,只能靠我們自己!”
委蛇立即來了精神:“少主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爲。”
“可不是嗎?有熊山林一戰,我幾乎成了一個廢人,可現在,我自己快痊癒了,而且,你也回來了!我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伸出的雙手,在空中揮舞。
昔日的元氣縱然沒有回覆十成,也已經回覆了七成。
本領,纔是一個人的精氣神。
元氣,纔是一個人的信心和勇氣。
她忽然精力十足,一切的沮喪,恐懼,不安,都煙消雲散了。
這不,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力氣,爲何一切還要奢望別人?
她看了看前方的天空,忽然仰起頭,對着天空大吼一聲。
委蛇也跟着大吼一聲。
這吼聲,直衝雲霄,被風吹得很遠很遠。
你們這些半神人!
你們這些該死的敵人!
你們等着瞧吧!
我來了!
我已經來了!
又一個夕陽西下的時候,委蛇停在了一座紅色的火山之巔。
那是一座早已冷卻的死火山,周圍全是赤焰一般帶着暖意的石頭。
厚厚的火山灰已經凝固,下面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富饒的村莊,人羣、牛羣……
火山對面,黑漆漆的一片。
那是一個黑暗的世界,無邊無際。
委蛇有點緊張:“少主,這就是十二個夜的王國嗎?”
鳧風初蕾點點頭。
十二個夜的王國,不光橫亙在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上,還橫亙在通往幽都之山的道路上。
過了這個王國,距離幽都之山,就只剩下一半的距離了。
一眼望去,只見火山將兩個世界分隔,就好像陰陽的交匯地帶。
委蛇小心翼翼靠近。
翅膀煽動的範圍已經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不是一般的黑暗,那是一種光線徹底被凍結的黑暗,一種無邊無際的死寂,一種空氣都徹底凝固的無所不在,又空蕩蕩的一種黑暗。
委蛇有點猶豫:“少主,我們真的要繼續前行嗎?”
她笑起來:“不繼續,你有別的辦法嗎?”
委蛇沒有別的辦法,委蛇只好繼續往前。
夕陽,晚霞,星辰,整個天空,徹底消失了。
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墨黑……一切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是一種人類世界所不熟悉的黑暗。
這黑暗,已經持續了七十萬年了。
傳說中,十二個夜的王國的居民,一半年時間醒着,一半年時間沉睡。
可是,現在,鳧風初蕾覺得,那一定是傳說——這夜的王國裡,絕對沒有任何生命。
沒有活人,沒有活物,甚至連活着的花草樹木都不會有。
很簡單,只要是在地球上,七十萬年沒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就不會再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她拍了拍委蛇的脖子:“老夥計,你儘管自由飛翔。這裡,不可能有任何阻礙,也不可能有任何妖魔鬼怪!”
穿行其間,很快就證明了她的判斷。
這濃黑之地,不但沒有什麼精靈鬼怪,簡直連空氣都快沒了。很顯然,妖魔鬼怪在這裡都呆不下去。
就算一人一蛇早已做了足夠的準備,甚至是從忘川之地這樣的地方出來,行走在這黑暗王國中,也覺得十分難受。
委蛇的頭上綁着一粒珠子。
珠子,小孩兒拳頭般大小,溫潤,明亮,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一把神奇的火炬。
這珠子,是當年麗麗絲所送。
後來,鳧風初蕾一直帶在身上。
珠光之下,黑暗看起來更加詭異。
那是一團團的霧氣,一團團的凝固,你多看幾眼,那黑氣又一一團團的散開,變幻成各種奇怪的圖案。
這是死亡之氣。
在這裡,亡靈都會徹底死亡。
委蛇的速度很快。
委蛇想趕緊離開這裡。
如果在這樣的地方呆久了,一人一蛇都會窒息而死。
可是,這十二個夜的王國沒有盡頭,也不知道有多麼渺遠,亡靈能以超音速飛行通過,可是,活着的人豈能那麼瀟灑?
委蛇也就罷了,畢竟,它已經大部分是機械屬性,生命力強,需要的空氣也不多。
但鳧風初蕾就不同了。
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大活人,需要足夠的空氣。
儘管她已經擁有了忘川之地休養之後的特殊體魄,自身又恢復了七八成元氣,有充沛的底氣撐底,可行得一陣,還是氣喘心跳,呼吸艱難,漸漸地,胸口也開始發悶,就好像有一股氣息在體內流竄,然後,全部匯聚到胸口,你越是想排擠出來,就也是膨脹得厲害。
她暗道不妙。
這膨脹,正是窒息的表現。
當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徹徹底底的大爆炸。
也許,整個人體都要被炸得灰飛煙滅。
她開始咳嗽。
可是,咳嗽卻發不出聲音,胸口轟的一聲,嘴角便溼了一片。
黑暗中,她摸到一手的溼潤。
她知道,那是鮮血。
再往前,也許鮮血都會被凝固。
委蛇察覺到什麼,焦慮道:“少主……少主,你怎麼了?”
她拍拍它的脖子,示意它不要開口,趕緊往前。
委蛇立即加快了速度。
可是,跑得一陣,前方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珠子所能照射的範圍卻越來越小,珠子也越來越黯淡,到後來,只見四面八方的黑氣就像一條條黑色的毒蛇,統統向珠子覆蓋,眼看就要將珠子活活咬死。
黑氣,即將覆蓋所有的一切。
珠子一滅,二人也將無法倖免。
鳧風初蕾緊張得出奇,可是,她連催促都發不出來,胸口,就像一個已經撐到極限的皮球,一開口,馬上就要爆炸。
委蛇也不敢開口。
它的兩隻蛇頭在黑暗中,企圖找到最近最有效的方法。
可是,它失望了。
它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走,都是同樣的黑暗。
按理說,已經在這黑暗王國行走好多天了,怎麼也該有個出口了,可是,這夜的王國就像是無邊無際,自己怎麼跑,也在原地打轉。
它索性回頭看一眼。
不看也就罷了,這一看,真是魂飛魄散。
不遠處,居然有火山的紅色黯光。
就好像剛剛纔從火山處進入夜的王國。
它索性掉頭飛奔,準備跑出去,可是,這一跑,只見四面八方全是隱隱的紅色光亮,四面八方都是火山的跡象。
它停下來,六神無主。
鳧風初蕾緊緊抓住它的脖子。
胸口的爆炸感更加恐怖,她甚至已經無法開口了,就連舌頭彷彿也要慢慢爆炸了。
耳邊,忽然一聲尖叫。
因爲極度的痛苦,她並不覺得太過恐怖。
“……哈……亮光……亮光……你們看,居然有亮光……七十萬年了……我們七十萬年沒有見過任何光芒了……現在,這裡居然出現了一道光芒……”
“真的是光芒……千真萬確是!你們看,那中間的是太陽嗎?是太陽嗎?”
“太陽?不是吧?太陽有這麼小嗎?而且,太陽的光芒不是紅色嗎?這光芒怎麼是白的?”
“不是太陽那又是什麼?哈……可能真的不是太陽吧……我現在已經分不清楚太陽和月亮的區別了……我已經不認識太陽了吧……”
“是啊,我也不認識太陽了……”
“我們都不認識太陽了……”
黑暗中,無數的影影綽綽向着珠子的方向涌動。
無數鬼魂一般的暗影向着一人一蛇身邊靠近。
原來,這些就是十二個夜的王國的居民?
是那些半年沉睡半年醒來的居民?
可是,他們是如何生活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的?
百般疑問,鳧風初蕾卻發不出聲音。
她只是睜大眼睛,死死盯着四面八方圍上來的黑暗——他們好像全是一股黑色的霧氣。
“哈,是一條蛇……還有人的氣息……生人的氣息……”
“真的是生人的氣息……七十萬年了,這裡沒有生人的氣息了……”
“你是誰?你們是誰?”
鳧風初蕾忽然開口了:“我!魚鳧王!”
短短几個字後,她再也無力發聲了。
“哈……魚鳧王……魚鳧王是什麼玩意?”
“魚鳧王是何方妖孽?”
“從來都沒聽過什麼魚鳧王啊?該不會是什麼山精鬼魅吧?”
“哈哈,很可能真的是鬼魅!你們聽出來了嗎?這聲音可是女孩子啊……”
委蛇厲聲道:“你等速速閃開!讓出一條路來吧!”
“哈這條蛇居然也會講話!”
“真有趣!會講話的雙頭蛇。喂,你們到底是誰?你們怎麼闖入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