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刻的安靜。
每個人原本都是旁觀者，可是，每個人的心忽然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連鳧風初蕾，掌心裡也慢慢滲出汗來。
唯有委蛇，無聲無息靠近少主。
它貼着橋墩過去。
可是，白袍尊者根本沒有阻攔它，就像沒看到它似的。
終於，它潛伏到了少主背後，用了最後的力氣，昂着雙頭，盡力讓自己露出一副凌厲的模樣。
鳧風初蕾轉眼，看了它一下。
這一眼，心就抖得更厲害了。
委蛇受傷了。
而且是重傷。
可這忠心耿耿的老夥計，還生怕她單人獨馬，被這個白衣尊者所害了，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再助她一把。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它一下，微微一笑。
它也笑了笑，雙頭四隻眼，特別活潑靈動。
白衣尊者的目光從它的雙頭，又轉移到鳧風初蕾臉上。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隱隱地，還有一股慈悲的憐憫。
“魚鳧王，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鳧風初蕾沉默了一下，才緩緩地：“想活又如何？想死又如何？”
“想活的話，非常簡單！”
他看了看她身後，那是曾經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東夷聯軍，二十萬人，今天卻差點一敗塗地。
“東夷聯軍橫掃天下，難逢敵手，今日卻敗在你的手上。魚鳧王，你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了。這樣吧，你若是想活，就率領你的四國聯軍向本尊臣服，如此，天下便徹底平定，本尊對你們四國也既往不咎，各自返回原地安居樂業。不但如此，還分封你四人爲四個方國諸侯。尤其是你魚鳧王，本領出衆，才智過人，天下罕見，本尊可以破格擢升你爲我大炎帝國的第一統帥！”
大炎帝國！
萬萬年來，整個地球上最大的國家號稱炎黃帝國！
再次，則是魚鳧國！
可現在，炎黃的黃字被去掉——只剩下了大炎帝國！
當然，在四面神黃帝一族降臨地球之前，曾經在幾十萬年的時間裡，本來就是大炎帝國！
而現在，他不過是重續國號。
這一次，鳧風初蕾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也都在茫然暗忖：曾爲萬國之國的大夏，願意降格成爲一個諸侯國嗎？
曾與世隔絕四萬八千年的魚鳧古國，願意降格爲另一個諸侯國嗎？
他們都不知道。
鳧風初蕾也不知道。
金色面具下面，是漫不經意地極目遠眺，當然，他也沒有催促她！。
終於，鳧風初蕾緩緩地：“想死又如何？”
他笑起來，微微的。
明明看不見他的臉，卻分明如暖陽一般，令所有人如沐春風。
“想死，就更簡單了！本尊先殺了你，然後，再將你四國聯軍一個不剩，全部坑殺在九黎河！將這九黎河徹底填平！”
如果別人這樣說，小狼王可能跳起來就是一棒，哪怕他是巨人！
可現在這個根本不是巨人的白衣人這樣娓娓道來，他握着狼牙棒的手，卻劇烈顫抖，雙腿軟得無法支撐已經受傷的身子。
那是巨大的恐懼。
無能爲力的最後，連掙扎的餘地也沒有。
鳧風初蕾，竟然也感到一股寒意襲來。
在她身後，是20萬東夷聯軍。
在她對面，是枯枯法師等一干用毒高手。
可是，她很清楚，就算完全沒有這兩支軍力，也無濟於事。
他一個人，便足以實現他剛剛的放言！
有的人，殺一個人都難上加難。
有的人，一天殺幾億人都不費吹灰之力。
委蛇的雙頭不再搖晃。
它只是死死盯着那白袍之人。
因爲熟悉，更加恐懼。
藍天白雲，青煙裊繞，凡俗之人，無法對抗天上的尊者。
天尊！
天尊！
良久，它忽然聽得一陣微微的嘆息。
居然是少主的嘆息。
“我死之後，你不許動我魚鳧國一草一木！”
“你死之後，怎管得了你魚鳧國一草一木？”
魚鳧國，也必將一起覆滅，從此，名號被塗抹，徹底湮沒於浩瀚的時間長河之中。
鳧風初蕾忽然很絕望，可還是緩緩地：“我的選擇，只代表我一人，跟其他三國沒有任何關係！”
他還是微笑：“傳說中，東夷聯軍的政策向來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尊還以爲魚鳧王早已知道！”
聞風投降者生，頑固抵抗者死。
四國聯軍都強渡九黎河，打到三苗老巢了，又豈能再有別的選擇？
她一死，所有人都將成爲陪葬！
四周，寂靜無聲。
就像一羣被圈進了屠宰場的羊。
死亡的恐懼，慢慢地浸透了每一個人的靈魂。
鳧風初蕾忽然笑起來，金杖橫在了手裡。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我總得領教一下閣下的本領！”
她從未稱他爲天尊。
當然，他也不是小土王。
他這樣的人，一出場就註定了，他怎會是什麼小土王？
白衣尊者，打量她，目中，有些微好奇。
“我的態度，和魚鳧王一樣！”
這聲音，是從他身後傳來的。
那是塗山侯人。
儘管他遭受了巨人的一擊，胸口幾乎碎了一個洞，可他還是舉着劈天斧，站得筆直。
他的目光，先看向鳧風初蕾。
清晨的陽光下，她就像一朵盛放的花，但是，看不出喜怒哀樂。
可是，他非常清楚，她已經無計可施。
無論是她，還是他們自己，甚至整個的四國聯軍，統統低估了白衣天尊的實力——
只以爲是小土王裝神弄鬼，卻不知，原來真有這麼一個神奇的存在。
“你就是大禹王的兒子姒啓？”
“我就是姒啓。”
他點點頭，淡淡地，“你可想好了，大夏從此是變成一個夏方國，還是從此成爲一個過去的名稱！”
塗山侯人哈哈大笑，“大炎帝國，炎黃帝國，華夏帝國，哈哈，炎帝也好，黃帝也罷，堯舜禹也沒有萬壽無疆，這國號，不一直就是個歷史名稱而已嗎？誰管它以後幾萬年會不會被徹底湮沒？”
他舉着斧頭，便衝了上去。
那是他積蓄的最後一份力氣。
縱然是死，可也不能束手待斃，總要拼勁最後一滴汗水。
他的衝刺，止於半途。
劈天斧，砰然墜地。
只聽得砰的一聲，他已經如布布一般，被拋入了九黎河之中。
白衣尊者的手甚至都沒擡一下。
魚鳧王之外，啓王子已經是四國聯軍中本領最強者。
其餘人等，縱然尚有餘勇，也被這氣勢震得煙消雲散。
小狼王死死捏着狼牙棒，忽然熱血上頭，正要衝過去，可是，雙腿卻沉重得跟灌了鉛似的。
眼前，金光一閃。
是從九黎河中傳來。
金杖過處，一紅色身影翻然落地，已經昏迷不醒的塗山侯人被扔到了委蛇背上：“委蛇，你一定要救醒他！”
“少主……”
委蛇一看她的眼神，便停下了所有的話，四隻眼睛，滿是絕望，卻不得不馱着塗山侯人就竄到了對岸。
白衣尊者，依舊沒有任何阻攔，甚至看都沒看它一眼。
鳧風初蕾終於出手了。
金杖，直奔白衣尊者面門。
那是他的金面具之所在：“閣下以尊者自居，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白衣尊者飛起來。
金杖一空，鳧風初蕾忽然失去了目標。
下一刻，微笑聲便響在了身後。
鳧風初蕾驀然轉身，白衣尊者卻背對她，面向東南方向——那是魚鳧國士兵的陣營。
三千魚鳧國士兵，在連番戰爭下來，已經不足兩千人。
此時，他們獨自列隊，衝在最前面，原是關心少主安危，打算拼死一搏，憑着人多，總要阻攔一陣。
可是，他們尚未衝刺，便停下來。
不，是倒下來。
齊刷刷的，近兩千人，無一倖免。
就像被收割的麥子那麼整齊。
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鳧風初蕾也驚呆了。
白衣天尊慢慢回頭，他轉身的時候，分明是重新佩戴了金面具。
微笑，依舊充滿了憐憫一般的慈悲，就像寒冬夜裡吹來的暖風：“魚鳧王，你看。非本尊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不能也！”
鳧風初蕾捏着金杖的手，瞬間變得僵硬，甚至麻木。
那是腦子裡過度的緊張，迅速傳導到了四肢百骸。
傳說中，南極仙翁被他的師父帶去覲見元始天尊，當時，元始天尊在打瞌睡，沒注意，就隨意瞄了一眼南極仙翁，南極仙翁當即倒地，腦袋差點碎裂了。好在元始天尊本領大，隨便弄了個葫蘆，將南極仙翁的腦袋復原，令他死而復生。
也就是說，當到了天尊這樣級別的大神，用什麼武器都不重要了，他們自身具有的能量，便能隨意秒殺一切。
凡夫俗子，並不能與神對視，並非別的原因，而是受不起大神的能量，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
南極仙翁尚且如此，更何況普通人類？
可是，鳧風初蕾以前一直以爲這只是傳說而已。
畢竟，就算是黃帝、蚩尤、共工這些牛人，也逐漸和人類同化，絕對沒有看人一眼，就發射出巨大能量，將人摧毀的地步。
否則，他們那個時代的大戰就沒阿格尼亞什麼事情了。
眼前這個人，分明還遠在上述諸位之上。
也或許，是幾十萬年的修煉，讓他的本領更上一層或者許多層？
鳧風初蕾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可能真的是天尊！
儘管，他的身形，跟百里行暮那麼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