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往前,路上再無任何集市。
甚至人煙罕至。
經過一片茂盛的叢林之後,路徑卻陡然寬闊。
那是一條能容納三匹馬同時奔跑的大路,鋪着厚厚的石板,在月色下,只見道路一直往前延伸,竟不知有多長多遠。
道路兩旁,野花盛開,各色繁雜的香味伴隨着飛鳥蚊蟲啾啾的鳴叫。
遠處的羣山上,輕煙繚繞,而道路兩岸的林中,也有一股一股的白霧隨風飄蕩。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這是非常美麗靜謐的夜景,可是,鳧風初蕾識得厲害,那一縷一縷如煙似夢的白霧,全是各種各樣的瘴氣,輕則讓你頭暈眼花,重則讓你中毒身亡。
更恐怖的是,林間樹上,到處有色彩斑斕的花紋,彩蝶,但是,你凝神細看,會發現那些斑斕的花紋,全是一圈圈的蛇皮——色彩越是美麗的蛇,毒性越強。它們沿途潛伏,隨時出沒,一口毒液,能令世界上最強大的大象或者犀牛當即當地。
至於人或者馬,則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而那些美麗無比的彩蝶,同樣如此。它們的羽翼之間,將毒粉散落到各種各樣的紅花綠草上面,交叉傳播,於是,紅的花,綠的草,也紛紛有了毒性。
當地人知道相生相剋的道理,自然有歷代傳下的草藥,而那些毒蛇毒草,也能自動分辨當地人的氣息。
可是,外地人就不同了。
無論是想要偷襲的大軍還是無意中闖入的遊客,許多人無聲無息便消失在了這股瘴氣之下,成爲了這片廣袤森林最的肥料和養分。
據說,大禹王討伐三苗時,收買了當地的幾名土著作爲嚮導,但是,也止於江河平原上的決戰,大軍絕未深入這片瘴氣之地。
而大費王,也只是憑藉空中禽鳥的優勢,在尚未落地之前,東眷首領已經獻上了一批美人,戰爭,並未真正意義上的展開。
因此,鳧風初蕾初次踏上這片土地時,心情不由得微微異樣。
就連委蛇也稍稍緊張,兩隻蛇頭四面張望,小心翼翼觀察着但凡可能出現的敵情。
對於那些毒性很強的色彩斑斕的同類,它倒一點也不擔心,因爲,無論什麼樣的毒蛇,嗅到它的氣息都會自動迴避。
可是,那些如夢如煙的瘴氣,總讓人防不勝防。
雖然來之前,主僕早已服用瞭解藥,但是,往前走得越遠,它的擔憂就越深——因爲,這片土地實在是太美了。
沿途,都是各種不知名的稀奇古怪的野花,各種參天的大樹,它們是外界很少見的品種,但造型優美,恍如人間仙境。
鳧風初蕾的目光落在前面的一片花海中。
委蛇隨着她的目光,看到前面一片盛大的花海,高達三尺多的無名植物,主杆粗壯,分支無數,上面開滿了碗口大小的紅花。
這些紅花密密匝匝,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也將跑馬道兩岸的土地徹底覆蓋,再也不見別的種類了。
整個世界,好像到此爲止,全被這紅花霸佔了。
美則美矣,可是,那麼霸道。
委蛇低聲道:“這是什麼花?我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鳧風初蕾微微俯身下去,就着明媚的月色,將那花朵看得清清楚楚——碗口般大的紅花,花瓣有七層,晶瑩如玉,還有淡淡的香味。
但凡紅色的花朵,除了薔薇種屬,很少是有香味的。
她注意到,這紅花甚至沒有花蕊。
本想伸手摸一摸,但是,她怕有毒,手停留在一寸的高處,便止住了。
因爲,紅花下面,再無任何別的草木,就連那些十分鮮豔的蛇皮彩蝶,也到此絕跡。
擡起頭,已經看到前面一座高大的木樓。
準確地說,那是一座半碉樓式的混合建築,上下一共七層,下面六全是堅固的石材建築,幾乎每一層的正面,都是一整塊巨大的石頭,而每一層都留有窗口和孔洞,唯有最頂尖的一層,纔是木材建築。
別小看這些木材,那是取自東夷林中最堅固的烏木,又經過巧手匠人的防腐處理,可以千年也不腐朽,比石材建築更加堅韌。
這裡,便是歷代土王居住的宮殿,也是最近大殺四方的小土王的大本營。
跟春媚帶回來的消息,也完全一致。
碉樓前後左右,沒有一個侍衛,但是,密密匝匝全是那種碗口大的紅花,在夜色裡,彷彿是紅花拱衛着一個神秘的王朝。
這紅花,可能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劇毒了。
鳧風初蕾和委蛇也不敢觸及,徑直飛身上了二層的碉樓。
月色早已沉下去了,整個碉樓一片死寂。
走在地板上,能聽到隱隱空曠的回聲,很顯然,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甚至,根本沒有什麼人活動過的痕跡。
一個土王居住的地方,怎會沒有傭僕女眷?
鳧風初蕾對這神奇的小土王更加好奇了。
更令她好奇的是那些組成四面牆壁的巨大石頭——每一面牆壁至少有三丈高,十七八丈長,可以想象,這樣的一塊完整大石頭,重量該有多麼驚人!
而且,六層建築,全是規模一致,要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工具,才能舉起這麼驚人的巨石?
隨手一摸,這些石材幾乎是從未見過的。
她想,這建築只能是蚩尤時代,也就是百里行暮口中那個極其發達的年代,否則,這幾萬年的地球人,根本完不成這樣的壯舉。
一念至此,就更是小心翼翼。
這個小土王,很可能是自己生平難遇的對手。
從二層,到第六層,每一層,都是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直到上了第七層的木樓,依舊如此。
第七層,已經是很高的高度了。
一眼望去,如半空凌雲,周圍霧濛濛的,模糊不清。
鳧風初蕾慢慢走下來,有點失望,因爲,從這裡看不出任何武器庫的影子。
一轉念,武器庫這麼重要的東西,也不應該在這樣醒目的地方。
探子春媚說,小土王居住在碉樓旁邊一間巨大的木屋裡,自從繼位當天之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此時,站在碉樓的第二層,能非常清晰地看到旁邊半圓形的紅花圍欄裡隱藏着的木屋。
之所以被稱爲紅花圍欄,是因爲到了這裡,紅花的高度陡然增加,竟然達到了驚人的兩丈多高,形如茂盛的花樹。
鳧風初蕾懷疑那是假花,因爲,同一種植物的屬類,沒道理異變這麼大,又不是藤類植物,可以沿着寄生體一直往上長。
可是,那紅花彷彿就是根據環境的需要:那木屋多高,它就能長多高。
委蛇也發現了端倪:那密密匝匝的紅花竟然沒有絲毫空隙,別說人了,可能就連一隻蒼蠅都別想從縫隙之中飛進去。
竟然是一座紅花自動長成的圍牆。
而木屋,就包圍在花海之中,浪漫,旖旎,卻詭異得令人吃驚。
鳧風初蕾居高臨下,立即判斷出小土王的寢宮所在之地——但見面南背北的地方,沒有一絲燈火,就連其他宮殿常見的懸掛於走廊上的照明燈都沒有。
萬籟俱寂,那神秘的小土王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甚至,沒有任何僕從的身影和跡象。
也不知怎地,鳧風初蕾忽然直覺,這木屋裡,根本沒人。
她不假思索,躍下去,金杖一橫,便掃開了緊緊關閉的大門。
那是一道毫無防備的大門。
可能小土王覺得憑藉那些紅花圍欄,已經沒有任何人膽敢闖進來了,所以,沒有設置任何警衛。
鳧風初蕾雙腳落地,便察覺一股奇異的香味。
居中的王座上,一人靜坐不知已經多久了。
她警惕地急忙後退,金杖一揮。
白色帷幕,無聲無息。
彼時,黎明已經到來。
火紅的朝陽,一覽無餘從紅花叢中照射下來。
鳧風初蕾看得分明,地上的白色帷幕,只是一件寬大的白色袍子,之前,那白色袍子懸掛於正中的一把巨大的黑色椅子上,隱隱地,就像一個人。
她鬆一口氣。
環顧四周,但覺這間屋子大得出奇——方方正正的,長寬約莫都是十幾丈。
中原人講究藏風避氣,屋子,尤其是臥室,絕不會修得很大。老魚鳧王乃曾經的中央天帝,自然一切習俗和中原人差別不大。
所以,鳧風初蕾身在這麼巨大的屋子,頓有一種渺小而空曠的感覺。
從巨大的碉樓,到巨大的木屋,這個小土王,一應做派,更接近於巨人。
她對他的好奇心,更上一層樓。
右邊的牆壁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獸皮,骷髏,其中不少骷髏十分猙獰,也不知是人類的還是什麼怪物的。此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骨頭、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標本。
而左邊長長的牆壁上,則懸掛着許多白色的袍子。這些白袍質地各異,既有上等的絲綢,也有一般的棉麻,手工刺繡也談不上精巧,可是,乾乾淨淨,甚至還散發出淡淡的洗滌的清香。
傳說中,那個神秘的小土王,每天都要換一件白色的袍子。
從他登基以來,豈不是已經換了幾百件白袍了?
難道他所有的袍子,全部都在這裡?
除此之外,他不再有任何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