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還記得大禹王告訴我們的那個秘密嗎?泰山封禪的秘密……初蕾,你還記得嗎?”
他用盡力氣,卻斷斷續續。
氣息的衰竭,已經到了極限。
鳧風初蕾口乾舌燥,只是看着他口開口合。
她慢慢地:“百里大人,我對你的這些偉大義務,毫無興趣!”
他一怔,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頭。
是啊是啊。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他忽然笑起來。
這一笑,真真是神采飛揚,烈火豔豔,炎帝之子的絕世風采,一覽無餘。
誰說媧皇沒有偏愛之心呢?她明明造他時,便用光了所有的美麗和陽剛元素,所以,於他之後,天下便再也沒有那般勇武而俊美的男子了。
她便也笑起來。
“呵,初蕾,你說得對!有些義務,真不關你的事情。其實,只要你還好好地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她卻眺望遠方飛行器的方向。
那小小的飛行器,已經徹底隱沒在了黃沙之下。
月亮早已消失。
太陽尚未升起。
整個大漠一片漆黑。
彼時,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不一會兒,就要晨曦初露了。
鳧風初蕾忽然一伸手,攔腰再次將他抱起。她微笑:“百里大人,我帶你去周山!”
疾風,沙塵,每個人都要死死捂着眼睛,纔不至於變成瞎子。
好一會兒,小狼王才放下雙手,死死勒住駱駝的繮繩。
慢慢平息下來的煙塵,傳來遠方血腥的味道,濃郁得令人想嘔吐。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半空那個四面的影子——即使距離太過遙遠,他也清楚地辨認出,那是她!
居然是鳧風初蕾。
身後,冷風襲來。
蛇尾席捲着,氣急敗壞:“小狼王,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叛徒,首鼠兩端的傢伙,你居然又趕回來支援大費……”
“閉嘴!”
“快回去救商旅!”
小狼王厲聲道:“若是大費贏了,救那些商旅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他們追上,全部殺死,就連我們也會徹底被消滅!爲何不能先殺掉大費再去救人?他們遲半天不會死,可是,我們卻會死!”
“你詭辯!”
“你問問塗山侯人,他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想法?”
委蛇氣急敗壞:“你答應過我家主人去救人,你卻陽奉陰違……”
落在後面的塗山侯人,也已經趕到。
“委蛇,你不許再糾纏我,你問問你那位偉大的啓王子,要是大費贏了,別說商旅,他自己還有活路嗎?”
在營救商旅的途中,小狼王一直走走停停,到後來,乾脆轉身就跑。
委蛇追他良久,好不容易纔追上來,聽得他這麼狡辯,怒道:“喂,小狼王,讓你舌燦蓮花,我也不信你了,你這傢伙,就沒有任何一句話是真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大費的幫兇……”
小狼王一揮手,沉聲道:“你看!”
委蛇順着他的目光,立即閉嘴。
趕來的塗山侯人,躍然駝背上,也震驚地看着遙遠的夜空。
“我要殺光你們!記住,是我!鳧風初蕾,我要殺絕你們……”
清朗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漠,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四面模模糊糊的影子,因爲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可是,千真萬確是鳧風初蕾。
“天啦……鳧風初蕾她……鳧風初蕾她怎麼成了這樣……”
委蛇雖然震驚,卻並不太意外,冷哼一聲:“小狼王,你本想趕來替我家魚鳧王收屍不是?等着瞧吧,等我家魚鳧王殺光了敵人,再來砍下你這個叛徒的頭顱……”
小狼王驚疑不定:“她真的幻變了,而且,好像比在萬國大會上的那次更加厲害了……”
委蛇洋洋得意:“可不是嗎?我家少主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兒。逆境之下,她能爆發無窮大的潛力……”
“逆境之下?什麼纔算是逆境之下?”
他這麼一問,委蛇忽然啞口無言,雙頭劇烈搖動,竟然十分驚慌:是啊,什麼纔是逆境之下?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語:“百里大人已經那麼厲害了,鳧風初蕾居然還會在逆境中爆發,難道是百里大人遇害了?”
委蛇驚得幾乎竄起來,兩隻蛇頭搖晃得就像受了驚的孩童。
小狼王本是一路諷刺它老蛇奴,因爲他見識過它化爲三五丈寬巨蟒的兇猛樣子,可事實上,一路上它絕大多數便是雙頭小孩子的模樣,此刻,情急之下,更是驚惶可憐,他的譏諷之語便不說下去了,內心實在也是忐忑不安:“難道那邊真的發生什麼大事了?”
巨大的煙塵,從東南而去。
塗山侯人失聲道:“不好,大費從東南方向逃竄了。”
他顧不得小狼王,一揮鞭子,徑直往東南方向追去。
小狼王稍稍猶豫,卻當機立斷:“委蛇,你快去看看你家主人,我先去幫塗山侯人殺了大費。大費不死,大禍不止……”
“小狼王,你這次再敢耍什麼花樣,我非殺了你不可。”
小狼王大叫:“你家主人那麼厲害,我還敢耍什麼花樣?”
委蛇惦記着少主,也顧不得和小狼王爭辯,蛇尾一掃,頓時成了巨蟒模樣,擦着沙地,飛奔而去。
小狼王見它行動如此迅捷,也讚一聲:“好傢伙,真比駱駝還跑得快。”
一轉眼,委蛇已經遠去。
塗山侯人,一馬當先追了出去。
小狼王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被煙塵所覆蓋,這才收回視線,看着自己這支大軍。
這是跟隨他多年的舊部,也是他唯一的本錢了。
敗給大費之後,小國寡民,一直在夾縫之中求生存,所以,陽奉陰違,見風使舵,怕的就是耗盡了自己這唯一的本錢,那就絕對沒有再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可今夜,必須做出抉擇了。
他看了看越來越漆黑的天空——不一會兒就要天亮了。
天亮之後,如果站錯了隊伍,那麼,等待自己的便是徹徹底底的覆滅!
任何贏了的一方,都不會饒恕自己。
他只能賭一把。
他看着大費潛逃的方向,一揮鞭子,厲聲道:“大家聽好了,若是讓大費逃回了陽城,我們白狼國必將招來滅頂之災!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將被他所殺!所以,今晚務必要拿到大費的人頭!”
沒有賞金,沒有美人!
他們只能爲保住自己的人頭而戰。
狼少年們,飛奔而出。
小狼王落在最後,定定地看着西北的天空。
耳畔,反覆迴盪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們!是我,鳧風初蕾!是我要殺你們!
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能讓鳧風初蕾殺人如麻?
可是,他不敢去細想。
彷彿某種不祥的預感。
仔細看時,那驚人的四面影子已經消失了,一大團烏雲漸漸飄過來,可是,血腥味卻更濃更強。
他喉頭翻涌,好幾次要嘔吐出來,卻強行忍住,調轉駝背,也飛速往東北方向追去。
大費的逃向,正是東北。
那是他驅使猛禽而來的方向,也是他的秘密據點之一。
此時,他催動單峰駱駝,只恨不得再插上雙翅。
可是,風吹沙來,瘋狂的駱駝已經累得口吐白沫,速度,逐漸就慢了下來。
身後,侍衛們緊緊相隨,他們的駱駝也已經逐漸衰竭,就算是沙漠之舟,也經不住如此高強度的亡命飛奔。
可是,大費沒有一點安全感,還是拼命鞭打駱駝。
因爲,他已經發現背後更大更強的一股煙塵,從速度和聲勢判斷,人數當在千人之上——
自己,已經沒有這麼多生力軍。
大夏的軍隊已經潰敗。
兵敗如山倒。
來人,只能是小狼王。
小狼王已經是這沙漠裡唯一還能戰鬥的隊伍。
很顯然,他一直在等機會,在觀望,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無論是誰的命令都不聽,無論誰的威脅都沒用處。
關鍵時刻,他只需要保護他自己。
至於妻兒、兄弟、國人之類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堅信,有了自己,纔會有其他,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大費自認已經夠心黑手辣了,可是,比起小狼王,還是自覺自愧不如。
至少,他還擔心他的兄弟大業。
可小狼王,誰都不在乎。
甚至於連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是那麼在乎。
小狼王這廝,首鼠兩端,見風使舵,忠心這兩個字,簡直就從來不在他的腦海裡留存——他只認武力!
誰的拳頭大,誰的好處多,他就忠於誰。
現在,他率軍追來,很顯然,是要送鳧風初蕾一份大禮。
就算百里行暮死了,可還有鳧風初蕾。
只要取得了鳧風初蕾的諒解,他便可以一直在西北稱王稱霸——而且,他知道金礦的地址。
大戰之後,金礦便只會屬於他了。
是以,他何必再買大費的賬?
大費懊惱得出奇。
他壓根也沒想到,最後左右局勢的居然是鳧風初蕾。
本來,他唯一忌憚者,只有一個百里行暮。
涯草說了,她有奇招,對付百里行暮毫無問題,再者,還有東井星人掠陣,本來,該是一個完美的結局,所以,他纔不惜甘冒奇險,不惜以大費王之尊來到這茫茫沙漠。
可是,這場戰爭,自己已經徹徹底底輸了。
早知如此,在湔山,在陽城,在萬國大會之後……早就該想方設法徹底除掉鳧風初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