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衆人所帶的糧草清水都已經不多了,只要清水耗盡,不出三天,不等魔鬼出手,所有人自己就會死亡。
偏偏黎明並不到來。
夜色好像進入了一個漫長的膠着期限,天上的月色很黯淡,卻固執不肯落下,幾顆星星助紂爲虐,眨着鬼眼,共同蠱惑着這片可怕的神秘沙地。
天亮,似乎再也不會到來了。
塗山侯人舉起劈天斧,無意識地對着月色揮舞了一下。
他企圖通過星辰辨認出前行的方向,可是,看了好一會兒,卻一無所得。
他轉向沙澤,只見沙澤已經徹底攤在地上,沒了人形。
“沙澤!”
沙澤恍恍惚惚的:“魔鬼陷阱……真的是魔鬼陷阱……難怪我祖上整個家族都死在魔鬼的手裡……今天,輪到我了,我也不能倖免了……我父親一再告誡我,決不可踏上魔鬼之地……嗚嗚嗚……我也要死了……是我違背了父親的告誡……”
到後來,他聲淚俱下,整個意志都徹底崩潰了。
他的情緒感染了其他人,剩餘之人也都倒地大哭,一時間,嚎哭之聲響徹沙漠大地,可是,被悶殺在無窮無盡的風和黃沙裡,也無法傳達到外面的世界。
塗山侯人無法阻止這些人的嚎啕,也想不出什麼勸慰之語,牟羽卻開口了,“你們哭什麼哭?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他厲聲道:“比起那些已經死了的人,我們算命好了,還有什麼值得哭的?我們能剩下,也許就根本不會死……”
衆人聽得這訓斥,一個個收住了哭聲。
塗山侯人心裡一動,朗聲道:“沒錯,牟羽說得對!既然我們迂迴婉轉倖存下來,上天就註定了不會叫我們滅絕!”
牟羽接口道:“你們還沒發現嗎?我們被派來修陵墓,便是因爲大禹王的威靈可以鎮壓妖魔鬼怪。啓王子可是大禹王唯一的兒子,那麼,妖魔便不敢近他之身,我們只要跟着他,總會找到生路……”
沙澤跳起來:“沒錯,就是這麼個道理!要不然,我們早就死了!”
衆人一起看着塗山侯人,就像看着一個救星。
塗山侯人精神一震,一揮劈天斧,高聲道:“大禹王的威靈一定護佑我們走出魔鬼之地!”
“沒錯,大禹王的威靈一定護佑我們走出魔鬼之地!”
一時間,沙漠裡響起宏偉之聲。
大禹王三個字,隨着風吹得很遠很遠。
黃沙麥浪,冷風習習,衆人鼓起勇氣,重新踏上了原地之路。
儘管對這片紅樹林已經十分畏懼,但是,衆人已經有了經驗,再也不東張西望,只是低頭直直前行。
這一次,領路的是塗山侯人。
他一馬當先,筆直而行。
和最初一樣,棕色褐色的紅石林慢慢地變成一片血紅,最後,成了紅薔薇一般的美麗奇景。
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有毒。
衆人已經對這美麗的奇景視爲蛇蠍,偶爾一瞥,也魂飛魄散,慌忙移開目光,如此,相安無事,慢慢地就像走近那片最最可怕的紅石人叢林了。
如果說,紅石林是魔鬼之地,那麼,那片人形的石林,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魔鬼了。
塗山侯人一路留心觀察地形,爲的便是希望走上另一條路,繞出這片死亡之地。
可是,沿途,沒有發現任何新的道路。
哪怕對照天上的星辰,也是一路向北。
換而言之,紅石林已經困住了衆人的腳步,無論往哪個方向走,你都必須先走出紅石林再說。
前方的紅人形石林,只相距不到三丈遠。
往東,是一望無際的人形石林;
往西,也是一望無際的人形石林。
而前面和後面,則是即將踏上的路和剛剛走過的路。
34顆尚在跳動的心臟,被困在這三四丈寬的狹小之地,一動不動。
彼此的距離很近,因此,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粗糙的漢子們,從未靜心下來聽過別人的心跳,此時,這整齊劃一的心跳,緊張得就像天地之間彈奏的一曲死亡前奏曲。
唯有鹿蜀一聲嘶鳴,可是,這悲涼的鳴叫,很快就被黃沙吹遠。
天地之間,更是空曠而寂寞。
天,還是沒有亮。
就好像黎明永遠也不會到來了。
衆人恐懼,卻並不覺得哀慼,相反,在這沙漠世界裡,烈日意味着死亡的更加速到來。
可這絲毫也不會阻礙大家將遠處的紅石人看得一清二楚。
也許是因爲吸收了更多的人血,他們的體型看起來更加龐大,那鮮紅欲滴的血脈就更加清晰。
蠢蠢欲動間,似在向衆人招手:快來吧,快來送死吧。
衆人兩股戰戰,竟再也沒有勇氣往前一步。
就連沙澤也閉着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
好幾次,牟羽想要問他什麼問題,可叫了他幾聲,他只是一聲不吭。
再看塗山侯人,也是滿臉的茫然,他倒不怎麼驚懼,他提着劈天斧,目不轉睛地看着最近的一個紅石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在這一刻忘記了未未可知的前途。
偏偏想起鳧風初蕾。
一路上來,他已經很少想起她了,無盡的酷暑,無數的死亡,日復一日疲於奔命,他根本沒空想起她,直到今夜,直到在這死亡之地原地打轉,他全神貫注盯的更是要人命的紅色石人,哪裡有閒暇想起她?
直到現在。
她的臉龐那麼清晰浮現眼前。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摸到內裡貼身的小袋子:那是一片小小的金葉子和一顆玉紅草果實。
臨行之前,她堅持把這兩樣東西送給他。
他貼身藏了,一路也從不拿出來,現在想起,忽然無限感觸:自己還有活着走出沙漠和她再見之期嗎?
他的手放在懷裡,又絕望地伸出。
劈天斧一揚,沉聲道:“跟我走!絕不要東張西望!”
衆人再次踏上死亡之地,這一次,塗山侯人選擇了往東走。
東邊的石林,在最初的時候,較之其他幾個方向,顯得最是稀疏。可是,往前走一段,塗山侯人立即意識到自己判斷錯誤。
越是往前,石人林越是密集,到後來,簡直就像無數血紅的石人聚集在開會似的,密密麻麻,狹窄處,僅僅只容一人通過。
34人,必須排成一行直線,稍有不慎,便會觸摸到紅色石人。
儘管沙澤和牟羽都一再出聲警告,衆人也早有準備,都盡力剋制自己不要東張西望,可是,人性就是這樣,越是拼命壓抑,就越是反彈。
到後來,有意志力稍微薄弱者,已經承受不住這無邊無際的恐怖氣氛,不由得擡起頭,四下張望。
不看還好,一看,眼底全是鮮血,腳步就像穿行在一片汪洋大海般的血色世界裡,每走一步,都踩着深深的鮮血。
漸漸地,那血色的海洋世界裡,伸出一隻手來,獰笑着,無聲無息地掐住脖子……
有人慘叫一聲,往後就倒,他身後之人收勢不及,被一同撞倒,連續幾個人,碰觸到了紅色石人之上。
塗山侯人驀然回頭,但見這幾個人的慘呼聲已經發不出來了,紅色石人就像一隻血盆大口,毫不憐惜地就將他們生吞活剝。
有膽小者,站立不穩,倉促間,本能逃竄,這樣一來,前後之人就遭殃了,被撞擊得東倒西歪,剎那之間,又是七八人倒地,只見最近的那個紅色石人一瞬間迅速膨脹,竟然一口將將七八人拉扯進去,隱隱約約地,還能清晰看到他們掙扎着向同伴呼救的雙手。
塗山侯人衝上去,劈手就去拉伸在最外面的一隻手。
牟羽失聲道:“啓王子萬萬不可……”
他不假思索,劈天斧猛地砍下去。
火星四射,震耳欲聾,巨大的紅色石人毫髮無損,但是,也沒有再繼續猛漲。
塗山侯人紅了眼睛,又是一斧頭劈下去,這一次,他用了十成的力氣,衆人眼前一花,那紅色竟然被生生砸下一塊,落在沙地上,血紅的一團,一瞬間,就成了一塊焦黑的石頭,彷彿死過去一般。
塗山侯人收了斧頭,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看着衆人。
一行34人,如今只剩下21人。
他大聲道:“你們不要低頭,只跟着我走就行了!”
他一馬當先,但凡遇到近處擋路的紅色石人,就一斧頭砍下去,好幾次,都有紅色石頭被砍下一塊,瞬間成爲焦土。
那些紅色石人好像識得厲害,竟然再也不繼續膨脹,衆人心裡一振,紛紛跟了上去。
眼看,就要走出紅色石人叢林了。
前面,卻橫着一個巨大無比的紅人。
那簡直就是一隻攔路虎,將左右、前方全部阻攔!衆人要想通過,簡直不可能了。
奔在最前面的鹿蜀,雖然不能發聲,卻再也不敢繼續,只揚起前蹄,發出一聲慘叫。
塗山侯人停下來,衆人也都停下來。
因爲太過緊張,一個人收勢不住,身子一歪,一隻手便情不自禁摸到了身邊的石人身上。
沒有慘呼,沒有預警,他就被生生扯進了石人裡面,只見他的身子迅速變成一片血紅,面上神情扭曲得就像置身地獄之中,伸着血紅的雙手,不停地衝着同伴搖晃。
身邊幾人看得分明,本能地後退,這一退,便紛紛退在了後面的石人身上,旁邊竟然同時有兩個巨大的紅色石人圍過來。
衆人本以爲石人是不動的,必須是你靠上去,纔會自投羅網,豈料這石人居然慢慢衝上來,這一驚嚇,簡直魂飛魄散,好幾個人頓時被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