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招的臉色更是難看。
塗山侯人卻不再搭理他,轉向沙澤,和顏悅色:“沙澤,依你之見,我們現在要如何才能以最小的傷亡代價抵達沙漠腹心地帶?”
沙澤小心翼翼:“非去不可嗎?”
衆人都看着啓王子,均是相同的意思:非去不可嗎?
塗山侯人上前一步,迎着衆人。
那是自陽城上路以來,他第一次公開對衆人訓話。
“大家都看到了,別說大禹王,就連三皇五帝也無法在這樣的死亡地帶爲自己修建陵墓。大禹王臨終前,昭告天下,決不可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只簡葬即可,所以,小子便奉命將他葬在塗山之上。明明大禹王已經下葬了,又爲何偏要來這沙漠之地修什麼陵墓?”
這也是衆人的疑問。
他們對啓王子的憤恨,也由此而來。
“今天我就告訴你們吧,在沙漠裡興建陵墓,既不是大禹王的意思,更不是我的意思……”
沙澤低聲道:“那是誰的意思?”
“是當今大費王的意思!”
陽招冷笑一聲:“啓王子,你可別妖言惑衆,大費王可是聽了陰陽師的占卜,纔不得不下此命令,否則,大夏邊境妖孽出沒,百姓不安……”
塗山侯人笑起來:“陽招,那我問你,既然是爲大禹王修建陵墓,那你倒是說說,大費王派出的後勤補給在哪裡?誰提供工具裝備?誰提供木材石材?誰提供糧草清水?你該不會說,沙漠的腹心地帶,會自己擁有這些東西吧?”
這也是徭役們大惑不解的地方,俗話說得好,兵馬未行糧草先行,可一路上,只見過一次押送糧草的隊伍,後來便是先鋒部隊自生自滅了。
“沒錯,沙漠腹地根本不能修建什麼陵墓……”
“糧草都無,我們就算抵達了也是送死……”
“不如原路返回……”
陽招急了:“啓王子,你這是公然要煽動大家造反了?”
塗山侯人根本不理他,只朗聲道:“大費王剛一登基,真要降妖除魔,就該拿出真本事,將妖魔捉住,而不是打着爲大禹王修建陵墓的旗號,明知不可而爲之,強行令十萬百姓前去送死……至於我!大費王名爲讓我監工,實則讓我殉葬……”
徭役們都驚呆了。
這些衣衫襤褸的徭役們,都是社會最底層的百姓,礙於王命,不敢不從,哪裡知曉其中還有這樣的陰謀?
“大禹王生前已經反對大規模修建陵墓,我本人更是強烈反對這毫無人性的大規模送死!現在起,我宣佈,爲大禹王修建陵墓的事情徹底作廢!”
“啓王子這是公然和大費王作對了?”
塗山侯人居然點點頭,一本正經:“大費王也是人,他的命令也有錯誤的時候!爲什麼他的錯誤命令,大家也要執行?”
“這是錯誤命令嗎?大費王明明是爲了天下百姓。啓王子你在陽城時也曾親眼所見,妖魔在各地擄掠百姓,不修建陵墓,如何鎮壓妖魔?難道你想大夏的百姓全部死光?”
“在各地奏摺裡,妖魔的確已經擄掠了幾萬人,可是,現在前去送死的是十萬人。爲了救幾萬人,而死十萬人,這難道就是大費王的好主意?”
衆人紛紛點頭,大叫:“沒錯,妖魔只擄走幾萬人,大費王要我們死的可是十萬人……”
“這說不過去啊,我們難道就該白白送死嗎?”
“何止呢,十萬徭役哪裡夠?也許還有更多人被強行徵集,看來,今後死在這沙漠裡的,還真比妖魔擄掠的更多幾倍了……”
……
陽招氣急敗壞,可礙於那劈天斧,只黑着臉,一言不發。
沙澤小心翼翼:“既是如此,我們不如就不要再前行了……”
塗山侯人長嘆一聲:“你們別忘了,你們的父母妻小,都成了大費王的人質。”
出發前,大費王便有令:逃亡者,誅全家。
爲此,大夏在邊境設置了大批關卡。
不回去,是自己一人送死;回去,則是讓全家共死。
徭役們滿眼憤怒,卻一聲不吭。
塗山侯人忽然將手中的劈天斧高高舉起,大聲道:“既然進退無路,我們不妨一鼓作氣,乾脆直達指定地點,看看到底有什麼妖魔鬼怪在作祟。如果能將妖魔鬼怪抓住,就根本不用爲大禹王修建什麼陵墓了,也可以向大費王交差了……”
衆人一想,這的確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
陽招卻連聲冷笑。
塗山侯人淡淡地:“陽招,你笑什麼?”
他冷冷地:“本將軍可不管啓王子能不能抓住什麼妖魔鬼怪,本將軍只知道,若有人造謠生事,損害大費王的威名,必將被軍法從事。”
塗山侯人十分乾脆:“那你就等回去陽城再行使你的軍法好了。”
陽招大怒,他身邊的侍衛也圍上來,可是,一看對面三千徭役怨毒的目光,也不由得膽寒。
這些徭役的怒火已經壓抑已久,缺的只是一個領頭人,現在,啓王子公然站出來了,他們也就無所顧忌了。
陽招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近百名侍衛,是無力對抗這三千徭役的,便只狠狠等了塗山侯人一眼,忍氣吞聲了。
塗山侯人面對三千徭役,朗聲道:“我願意率領大家去誅殺魔鬼!請大家相信我手中的劈天斧!如果大禹王的英靈真有鎮妖除魔的功效,那麼,他一定會保佑他唯一的兒子,儘早除魔,解救天下百姓!”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
他們已經見識了啓王子劈天斧的厲害,又想,既然大禹王的陵墓能鎮壓妖孽,那麼,他就更應該保佑他的兒子降妖除魔吧?
塗山侯人看了看茫茫的沙漠,繼續道:“先不說修建陵墓是否真的能鎮壓妖魔,單單就這沙漠苦寒地,大家要修好陵墓,沒有十年,至少也得八年!大夥捫心自問,你們就算僥倖達到了目的地,可是,能在這樣的酷熱苦寒之地熬過八年嗎?”
“別說八年,八個月都熬不下去……”
“我們現在是八天都熬不住了,快死了……”
塗山侯人點點頭:“只要殺掉了妖孽,就可以不再勞民傷財修建墳墓,大家便可以儘早回家,也順便解救了尚未抵達這裡的幾萬百姓。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衆人再無猶豫,異口同聲:“對!啓王子說得對!”
陽招冷笑:“這麼說來,啓王子自忖有把握戰勝妖魔了?”
眼前白光一閃,劈天斧已經到了鼻端,陽招倉促後退,摸摸鼻子,彷彿鼻尖被削了一截似的,狼狽不堪。
徭役們哈哈大笑。
塗山侯人也笑起來,高聲道:“我這把劈天斧,專門爲殺妖魔而來!”
陽招再也不敢吭聲了。
塗山侯人這才轉向沙澤:“沙澤,你說,我們如何才能抵達沙漠腹地?”
沙澤略一猶豫,還是道:“如果非去不可的話,小人曾聽父親提起過一條近路……”
“近路?”
他面上忽然充滿了恐懼,低聲道:“小人的父親說,這條路叫死亡之路。雖然距離近,可是,但凡踏上去之人,必死無疑……”
“死亡之路?”
“小人的父親說,那條路歸魔鬼掌管,但凡經過之人,必被魔鬼挖心掏肺……”
塗山侯人笑起來:“對付高溫,我沒辦法。可是,對付魔鬼嘛……”
他舉了舉手裡的劈天斧:“對付魔鬼比對付高溫容易多了!沙澤,你領路,我們就走近路試試。”
沙澤看了看他手裡的劈天斧,又看了看那兩名已經疼得麻木的侍衛,畢恭畢敬:“小人這就帶路。啓王子,請。”
塗山侯人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
大羣的徭役,立即跟上。
陽招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在他後面,是一大羣躍躍欲試的侍衛——和啓王子的決裂已經公開化,要不,乾脆在死亡之路上將他徹底幹掉?
可是,他們沒有把握對付啓王子手上的劈天斧。
他們只能等待機會!
因爲,陽招和塗山侯人一樣清楚,大禹王的陵墓,永遠不可能開工了。
沙澤領路,走過十幾裡沙地,前面,一望無際的懸崖峭壁,全是赤紅色,寸草不生。
可是,陰影遍地皆是,氣溫果然也大大下降。
疲弱不堪的徭役們精神大振,立即加快了腳步。
塗山侯人也覺精神一爽,脖子上的鹽顆粒都似小了一層,他伸手抓了一把,回頭,但見沙澤滿臉的恐懼之情越來越濃,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彷彿隨時警惕着有魔鬼從旁邊竄出來。
他情知有異,便下了鹿蜀,漫步走在沙澤身邊。
沙澤看了一眼他的劈天斧,彷彿略略心安。
塗山侯人這纔不經意地:“你父親有告訴你,這條路上的魔鬼到底是什麼樣子嗎?”
他先四周看了看,彷彿那神通廣大的魔鬼能聽見似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很低:“啓王子,小人可不是隨口胡謅,小人的家族裡,有三個祖先都死在這條道上……”
原來,沙澤的家族曾經是西北的大商旅,往來沙漠,販賣貨物,逐漸成了一方富戶。
到他的曾祖父時,因爲兄弟衆多,能力更強,爲了多多販賣貨物,有一次,三兄弟結伴,仗着人多勢衆,便抄了一條近道。
這一上去,就再也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