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小賣部邊吃邊流淚。一方面因爲滿足了食慾而高興,另一方面因爲弄丟了桃花而傷心。
這時候,我聽見後院傳來點動靜。
這小賣部的格局和桃花家沒什麼區別。都是三間大瓦房,圍着個大院子。只不過,這家臨街,所以又順着南牆蓋了一溜門臉,做了小賣部。
我吹熄了燈,摸着柺杖,輕手輕腳往後院走。一不留神,踩壞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發出咯吱一聲。
這下壞了。在寂靜的夜裡,這一聲十分得響亮。
我呆在地上不敢動。生怕這院子裡當真有人,循着聲來抓我。
但是,這裡還偏偏就有人。偏偏還就發現我了。
我聽見一個人壓低了嗓子說:“花過無影?”
這聲音聽不出從哪來的。我抻着耳朵聽了半天,沒分辨清楚他的方向。
我心說,花過無影是什麼東西?聽着像武功招數,有點像無影腳或者別的什麼。但是我不傻。在這種敵我不分的情況下說出這麼一句來,不是暗號是什麼。
我想也沒想,也回答道:“花過無影!”我的口氣很肯定,又很平淡,像是見了個熟人,問:“你吃了嗎?”
但是說出這四個字來我就後悔了。哪有對暗號前後都一樣的?這麼多年電影真是白看了。
我正在忐忑,兩隻耳朵仔細聽這周圍的動靜,並策劃一場逃跑。
這時候,那人傳來放心的一聲:“哦。”
我心說,真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啊,這幫人的暗號當真是前後一樣的。剛纔通過那一聲“哦”,我已經能分辨出來。那人是在我腳下。
我正在想,這人倒底是個小矮子呢還是在地上躺着呢?天上雖然有點星光,但是這家院子裡種着幾棵大樹,遮得這裡漆黑一片。我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這個人既然已經和我對過暗號了。現在我應該是安全的了吧。我醞釀着套他點話,比如問問他:“你怎麼這麼慢?弄完沒?”
但是我還沒問出來。覺得後腦勺一陣風聲。我一激靈想低頭,但是腦袋一麻。已經中招了。
我躺在地上,兩眼一陣陣發暈。根本站不起來。這時候,聽見幾個人圍上來。
其中一個把跟棍子扔到我身上。很鄙夷得說:“你還花過無影?你知道啥叫花過無影不?”
我心說,沒準過會兒你們就要謀財害命了。我還是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吧。我捂着腦袋說:“不知道。你給講講唄。”
那人笑了一聲,那種很流氓的笑:“花是菊花。花過無影就是拉屎。屎拉到廁坑裡,能有影子嗎?”
我腦袋疼得要命,想了想那個景象,別說,還真有點像,我嘴裡情不自禁說道:“你們還真他媽有才。?三八文學”
那人被我誇了一句,有點得意洋洋,但是仍然掩飾不住他的鄙夷口氣。或許,他根本就沒打算掩飾。
他蹲下來,拍了拍我的腦袋:“所以,花過無影下面的半句,是半夜蹲坑。”
旁邊一人說:“你怎麼把咱們暗號告訴這小子了?”
那人說:“這麼個東西。哼哼,告訴他又何妨?”
旁邊那人又說:“現在怎麼辦?咱們把他做掉還是帶走?”
我這時候已經在地上緩了一會,趁他們說話的當,我一躍而起,打算憑着爆發力先解決了身邊這兩個再說。
但是先前說話那人像是知道我要幹嘛似的。我的身子剛剛一動,就被他一腳踩在地上。這小子使得勁不大,但是正好踩在我脖子上。我被他一腳踩得差點斷了氣。
然後,聽那人好整以暇得說:“這麼個東西。抓他幹什麼?把他放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折騰出點什麼來。”
這兩個人輕鬆地商量我的生死。但是我已經憋得要斷氣了。
我憋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得說:“桃花,在不在,這?”
踩住我的人根本沒打算搭理我,他說話慢悠悠的,腳下的力道可是一次重似一次。我被他踩着,漸漸地連呼吸也不能了。
我雙手亂抓,想把他掀翻到地上。但是我的手抓住他的腿的時候,已經完全使不上勁了。
終於,這人把腳移開。但是我沒高興了幾秒。剛剛喘了口氣,就被人一腳踢在後腦勺上,剛要吐出來的那口氣又給憋回去了,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長時間。
然後我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喊我:“程大力,程大力。”
我睜開眼,看見明媚的陽光下一顆老樹。老得樹皮都要裂掉了。這棵樹正在一動一動得和我說話:“程大力,程大力。”
我捂着耳朵:“你找我什麼事?”
那棵樹根本不回答我。只是一遍遍得重複:“程大力,程大力。”
我扭頭想跑,卻發現四面八方全是老樹。這些樹無一例外得重複着:“程大力,程大力。”然後,他們的樹皮寸寸脫落,露出裡面枯乾的枝條來。
我一見這架勢,完了完了。這是荒山裡邊的枯樹林啊。
不對不對,我不是早就從荒山逃出來了嗎?這裡是哪?
我這麼一想,馬上醒過來了。
我睜開眼,發現我躺在千眼井的水井裡,這次是真的天亮了。我耳朵邊上還回響着那嘶啞的聲音:“程大力,程大力,聽到了來村委會一下。”
我掏掏耳朵:“程家莊的大喇叭真響,就是有點啞,差點嚇死我。”
等我從水井裡爬出來,找到我的柺杖,然後,我發現整個千眼井又空了。
昨天晚上那些人呢?我仔細搜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他們的手法和當初的小黃毛如出一轍。但是,青龍不是我哥們嗎?鼠面人不是關照了不要動我嗎?難道從荒山回來,他們就打算卸磨殺驢了?我搖搖腦袋,什麼也想不明白。
現在連青龍的生死都不知道,還瞎猜什麼小黃毛,有個屁的用。但是,我總隱隱約約覺得。他們死不了。他們和我不一樣。他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
等我從千眼井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是我們村的大喇叭在叫我。
而是鐵錘,他正騎着個破三輪,上面放着狗蛋和一個喇叭,倆人正圍着千眼井轉圈。
他一見了我,從三輪上跳下來。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八成在這。哈哈,村長的獎金我是賺到手了。”
我說:“你怎麼不進去找呢?拿個破喇叭喊什麼喊?”
鐵錘撓撓頭:“你嫂子不讓進去。說千眼井有傳染病……哎,兄弟,昨天那些攔路的人怎麼沒了?”
我心說,我怎麼知道。但是昨晚上的事我不打算告訴鐵錘,這哥們雖然憨厚,但是太怕老婆。
爲了避免他再問,我跟他說:“村長獎金多少錢?回頭分給我一半。”
鐵錘臉上笑容馬上收斂,一臉苦相:“沒多少,就幾百。”
旁邊狗蛋說:“叔,不行你今晚上再藏一次。明天村長再懸賞,然後我爹把你找出來。咱不就能領兩份獎金了嗎?”
我拍拍狗蛋的腦袋,又看看鐵錘,心裡嘀咕:“狗蛋這腦子真,是鐵錘親生的嗎?”
我對鐵錘說:“哥,我想去真靈池那邊看看。你不是說那邊塌了一座山嗎?”
鐵錘想了想說:“你們幾個去真靈池那邊了?”
我點點頭。
鐵錘長嘆了一聲:“這話可千萬別和別人說了。村長要是知道你把阿進領到真靈池哪裡。別管你怎麼說,他肯定都認爲阿進給水怪吃了。到時候,不知道怎麼給你穿小鞋呢。”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因爲我心裡在想着別的事。亂糟糟。
鐵錘騎着三輪走了很久,然後停下來,對我說:“到了。”
我詫異的看着他:“這是真靈池?”
眼前這地方,沒有半點真靈池的樣子。到處是碎石頭,斜斜的越堆越高。簡直又堆成了一座石山。
這裡是真靈池嗎?這裡有水嗎?我一點也看不到。
我突然想起來,斷尾蛇曾經從這裡一躍而出,山崩地裂,撞向荒山。我拄着柺杖向上爬。鐵錘過來攔我:“大力,別看了。上邊啥也沒有。”
我不聽,執意往上爬。狗蛋和鐵錘,只好一人一邊扶着我。鐵錘一邊艱難地往上爬一邊嘀咕:“村長這個人精,掙他的錢真不容易啊。”
等我們三個終於爬上去的時候。我發現,這座碎石山後面更慘烈。所有的山都倒了。在最中心形成一個大坑。我們站在碎石山上,就是站在這座坑的邊上。坑底,是一個巨大的湖泊。
這裡完全沒有當初荒山的樣子了。我只能憑着大概的距離,估計出,荒山現在在坑底,已經下沉到湖泊之下了。
我想溜下去,至少看看那片湖。
但是鐵錘把我攔住了:“大力,你不能下去。這裡算是碎石頭,萬一摔一跤,沒準直接就翻到湖裡去了。你想下去,等你的腿好了再來。”
我看了看那片湖,曾經的生與死都被埋在下面了。我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回家吧。
我們三個有費勁的從碎石山上下來。然後坐上鐵錘的破三輪。
我們三個人來到村委會。發現裡面煙霧繚繞的又坐了一班人。仍然是村裡有頭有臉的那幾位。
鐵錘把情況一說,喜滋滋得領了錢走了。
村長問我:“大力,怎麼樣?他們在不在千眼井?”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找到。”
這時候,吳會計說:“依我看,阿進肯定落在那些人手上了。你看看他們那派作風,橫行霸道,居然把去千眼井的路給封了。要不是警察局的人不敢去千眼井,咱們非得把他們給揍了不可。”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昨晚上那幫人。我也顧不上問警察爲什麼不敢去千眼井了。我正在思考吳會計的判斷。但是我又有些不大同意他的話,因爲昨晚上我提到桃花的時候,那些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時候吳會計又說:“我看,咱們還是去北京一趟,我敢肯定,他們是從北京來的。”
村長說:“你憑啥說他們是從北京來的?”
吳會計一拍大腿:“咱是幹嘛的?會計啊!看人那是最準的,前幾年我去過北京一趟,北京人那種氣質,嘿,這麼多年了,一直沒忘。那幾個人一進千眼井我就看出來了。”
我心說,爲什麼會計看人最準?
但是村長等人紛紛都很信服吳會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