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彎腰拔出匕首,只見樓裡有不少人都開門出來,房門開關的聲音混合着匆忙的腳步聲,還夾雜着一些興奮的竊竊私語。
“快,拳賽怕是要結束了,我壓了禿鷲十萬塊!”
“十萬?你個窮鬼哪來的十萬塊?你不會把你老婆買藥的錢拿來了吧?”
“廢話,他這波要是贏了,就可以換個老婆了。輸了,還能換個老婆。”
“有道理,早知道我也去把我爹的養老錢偷過來賭了。”
顧見臨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即將斷氣的中年男人,擡起的右手驟然亮起了蒼白的鬼火,然後擡手抵住了他的心臟,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這時,顧見臨想起了那個小男孩說過的話。
這裡的每個人都不值得你幫。
確實,且不論這些人在禁忌區,爲了生存而不得已做的惡。
應該先想想,這些人爲什麼會淪落到這裡。
有些人或許是無辜的,但這裡的大多數可憐人,都必有其可恨之處。
比如剛纔路過的那幾個賭狗。
顧見臨記得小時候有個鄰居就很喜歡賭博,最開始賭出來了一套房子,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最後輸到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最後被債主攆得住鄉下小土屋,後來聽說人沒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
這種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因爲蠢是原罪。
賭博看似是一個概率和運氣問題,但實際上他就是智商稅的一種。
一種讓人着迷的智商稅。
賭博真正的恐怖之處在於,絕大多數蠢貨只要在賭博上沾了一點甜頭,就像是攝入了毒癮般一發不可收拾,他會無限制的賭下去,哪怕輸得再慘,也堅信自己會在某一天絕地翻盤,把輸掉的錢成倍的贏回來。
那麼問題來了,什麼時候他會停下呢?
答桉是在他輸光的時候。
除非有人能淺嘗輒止。
真正決定你輸贏的從來不是運氣,而是你的資本。
假設,莊家有一個億,而你只有十萬,你們賭到其中一方輸光爲止。
最後是誰會先輸光呢。
用屁股想都知道,在手裡的資本不對等的時候,這本就是不公平的博弈。
而正常情況下,賭客的資本基本不可能多於莊家。
除非是更強的莊家降維打擊。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的病是窮,其次就是這種魔怔的韭菜。
顧見臨搖頭,他的手機裡響起了一條消息。
書翁:“抱歉至尊,跟丟了。”
顧見臨愣了一下,回覆道:“跟丟了?”
書翁好歹也是以太協會出身,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怎麼會跟丟了。
書翁回覆道:“抱歉至尊,我是弱智,我是蠢貨。但是那小子不正常,他具備很高明的反跟蹤反偵察手段,而且技術水平要高於我。這證明,要麼他這個人有問題,要麼就是有某些高級精英教過他這種技術。”
顧見臨敲擊了幾下屏幕:“好,我知道了。”
沒想到,書翁又發來一條消息:“但是那小子似乎知道是誰在跟蹤他,他還給我們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屍體直接扔進下水道。”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他明白了。
恩將仇報這種事,在西港禁忌區似乎並不少見。
好人在這就等於傻子,任人欺凌。
難怪,青之王要給他上的第一堂課,是人性。
那個小屁孩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纔會屢次提醒他。
顧見臨趁着夜色,拎起那具屍體走出宿舍樓,果然在樓下看到了一個下水道入口,井蓋都被人掀開放在一邊,幽深得像是地獄。
他隨手拋屍進去,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他的背後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顧見臨本能地緊繃起來,左手按住了腰間的匕首,驟然轉身。
迎面卻看到了一個穿着樸素的女孩,她略顯的臉帶着笑容,馬尾辮起落。
“小顧!”
她拎起手裡的一袋便當:“食堂沒飯了吧?我爸讓我給你的。在劉叔便利店裡買的飯糰和滷肉飯,剛剛用微波爐加熱過,趁熱吃啊。”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謝謝。”
他很感謝這對父女,但他意識到禁忌區有多危險以後,也有點犯滴咕。
他是真怕這飯裡有毒啊。
“今天干了一天活,累了吧?看你不太愛說話,肯定是第一天來這裡,很拘謹很不適應吧?我當初第一次來也這樣,總想着外面的生活有多好,這裡太壓抑了。嘿嘿,要不帶你去看拳賽吧?我大伯今天打半決賽呢。”
鍾梨一把拉起他的手腕,說道:“黑桃酒吧的地下拳賽是那些禁忌區的大人物們辦的,據說如果脫穎而出了,會獲得進入仙宮的資格呢。”
顧見臨身體依舊緊繃,倒不是他警惕什麼,而是不喜歡跟人肢體接觸。
在異性裡,迄今爲止除了媽媽,就只有有珠碰過他。
當然,在他昏迷的時候,陳青姐給他換衣服洗澡什麼的不算……
打架也不算。
他本來不打算去湊那種熱鬧,但忽然想到西港禁忌區的背後似乎是某個組織,而且進入那些大人物的視野,說不定能更容易獲得情報。
反正他有不存之鎖在手。
人皮面具往臉上一湖,搖身一變就是另一個人,隨時可以全身而退。
就像是小丑那樣。
“如果大伯打贏了的話,我們的錢就可以買夠足夠的藥,下個月還能租下一條人蛇船離開這裡,去東南亞的某個小國過日子了。不過你放心,在我們走之前,肯定會把該教你的都教給你,說不定你就是下一個店長了呢。”
鍾梨眨了眨眼睛:“店長工資可高了。不過待會兒去黑桃酒吧,你可注意着點,別惹着那些煞星。走啦走啦,先去找我爸,有他罩着還能擠前面點。”
·
·
黑桃酒吧人聲鼎沸,五光十色的燈光在穹頂上空閃爍,重金屬隱約恣意的轟鳴,聲嘶力竭的歌聲彷佛戰場上的士兵在怒吼,粗獷狂野。
兩位拳王的廝殺已經到了搏命的程度。
野狗是一個身高足有兩米,體重接近二百五十斤的魁梧壯漢,但此刻被打的渾身是血,臉上浮腫到五官都扭曲了,牙齒也都全部被打碎。
他氣喘吁吁的跪坐在地上,渾身不知道被打斷了多少根骨頭。
右手無力的垂落下去,顯然是被打斷了。
而禿鷲是一箇中年男人,看似身高也體重都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可眼童卻是血紅的,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的,沾滿了鮮血。
一條被氣撕裂的傷痕貫穿了胸膛,鮮血汩汩流出。
但勝在四肢完好。
這是拳賽的半決賽,禿鷲和野狗都是古武途徑的二階,但前者的格鬥技術更好,在武道上有着更深厚的底蘊,自然也能更好的發揮出超凡能力。
古武途徑就是這樣,如果你對武道的研究不精深,那就是最弱的職業。
但如果是對武道有着深入鑽研的,那幾乎可以橫掃同階。
比如南宋時期武當派祖師爺張三丰,便是以武入道跨越超凡之境,憑藉自創的太極拳打遍天下無敵手,成就半神位階。
砰!
又是一記狠辣的上勾拳。
野狗被打得凌空飛起,下頜骨發出碎裂的聲響。
他跌撞在圍欄上,搖搖晃晃的起身,眼童裡殺意十足。
這一拳過後,禿鷲氣喘吁吁,眼童裡閃過瘋狂的意味,卻沒有再度進攻。
因爲拼到這一步,靈性已經乾涸了,是純粹的肉搏。
比拼的是意志力!
“好!”
“打得好!都別投降!繼續打下去!”
“打死他!打死他!”
人羣裡,鍾國慶神情緊張地抓着圍欄,死死地盯着戰況。
直到鍾梨拉着顧見臨過來,他都沒回頭。
“爸!”
喧囂的人羣裡,鍾梨湊過去大喊道:“怎麼樣?誰能贏?”
鍾國慶滿臉緊張,喃喃說道:“不知道,別說話!看結果!看結果!”
“爸,你不會也買了吧?”
鍾梨盯着他,鼓着腮說道:“都說好了,是贏是輸都不會買的!”
“哎呀,我知道!我能拿咱們保命的錢去賭麼?我就賭了一百!”
鍾國慶扯着脖子張望,不耐煩說道:“添個彩頭嘛!”
顧見臨就站在後面,站在嘶吼和吶喊的人羣中,跟人格格不入。
“小顧!”
鍾梨轉頭看着他:“你是什麼途徑啊?你覺得誰能贏?”
顧見臨平靜地看着她,問道:“你不是女巫途徑麼?還用問我?”
鍾梨吐了吐舌頭:“我不敢看……”
作爲女巫途徑,她只要釋放出自己的感知,很容易就判斷出結果。
但她不敢,生怕提前預判到那個不好的結果。
顧見臨沒說什麼,這場拳賽在正常人看來,的確是禿鷲壓着野狗打。
但問題是,在他的生命感知裡……
砰!
砰!
砰!
禿鷲怒吼着,連續揮出三記重拳!
每一拳都像是憤怒的鐵錘砸下來,竭盡全力,瘋狂兇狠。
面對這種攻勢,野狗只能抱着頭防禦,被打的節節敗退!
轟!
又是一拳,野狗的左手也被打斷,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作響!
“好!”
看臺上,張淼作爲幕後的老闆,直接起身,振臂歡呼。
朱誠則冷着臉站在一旁,冷笑一聲。
“看樣子,要分出勝負了啊。”
柳三爺揹負雙手,笑眯眯說道:“這禿鷲的格鬥技術倒還不錯。”
黑色的絲綢簾子下,嵐小姐輕笑着問道:“月姬姐姐,你覺得怎麼樣?”
月姬澹澹說道:“野狗贏了。”
說完她隱沒在黑暗裡,轉身就走。
旁邊,屠夫愣了一下:“哈?老大,您說什麼?”
這一刻,全場爆發出亢奮的歡呼聲,重金屬音樂的咆孝演奏到最高潮。
野狗癱在圍欄角落裡,大口喘着粗氣,雙手全部無力下垂。
而禿鷲則踏步上前,揮出致命的一拳。
這一拳下去,如果對方再不投降,可能會被當場打死!
然而不知爲何,野狗卻死死地盯着他,脣邊露出一抹獰笑。
拳風呼嘯而來,卻在最後一刻戛然而止。
禿鷲這一拳僵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全場死寂,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至極!
轟隆!
只見頭頂上空,一個金屬牢籠轟然墜落而下,籠罩了整個拳臺。
野狗發出喪心病狂般的大笑聲,轉身一躍而下,拍擊着牢籠的大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贏了!我贏了!哈哈哈哈!”
他吐出一口血沫:“老闆,我贏了!”
隨着金屬大門的打開,他怒吼着跑出去,跪坐在地上,縱聲咆孝。
有人立刻出來迎接他,給他做緊急治療。
而在看臺上,朱誠臉上流露出濃郁的笑容,愉悅至極。
反觀張淼,卻整個人都石化了。
“嘖,可惜。”
柳三爺感慨道:“月姬小姐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準。”
黑色絲綢的簾子後,嵐小姐輕哼一聲:“真無趣。”
·
·
這場拳賽,明明禿鷲就差一拳就可以活活打死野狗。
但最終,當那個鐵籠落下的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因爲拳臺上的禿鷲發出痛苦的嘶吼聲,渾身肌肉被撕裂,白色的骨質破體而出,直到蔓延了整個上半身,侵蝕了他的五官。
他的眼童也劇烈顫動,異化成了恐怖的複眼。
在最後的關頭,他居然失控畸變了!
只見金屬牢籠的機關被啓動,四面八方都有電線迸射出來,貫穿了他的四肢,釋放出了強大的電流,控制着這個異化的男人。
電得他渾身抽搐,痛苦不堪。
與此同時,那些電線的尖端還塗抹着某種黑色的液體。
將毒素,注入了他的體內。
禿鷲再次發出痛苦的哀嚎聲,極其悽慘。
“我宣佈,黑桃爭霸賽半決賽,野狗對禿鷲——野狗勝!”
主持人一聲歡呼,無數人轟然鼓掌,嘶吼。
尤其是那些壓野狗贏的賭徒們,更是迎來了一場狂歡。
人羣裡,鍾國慶卻一步步的倒退,臉色蒼白至極,眼神空洞。
彷佛一個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
鍾梨也愣在了原地,難以置信地捂着嘴,眼睛裡無聲的流下淚來。
這一個,顧見臨看着父女倆的表情,沉默不語。
野狗是贏家,禿鷲纔是這對父女的親人。
原來如此,黑桃酒吧的黑拳賽就是這樣。
只要畸變失控,那就意味着輸了。
墮落者還可以用藥物剋制,不潔者也是服用天生草壓制畸變。
但一旦畸變失控,那就意味着無藥可救。
禿鷲之所以能壓着野狗打,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
他快要畸變了!
力量會更強,速度也會更快。
而野狗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撐到了最後。
“接下來,請野狗選手入場休息,我們進入今晚最後的環節!困中鬥獸!”
主持人拿着話筒,面對全場激情吶喊道:“有沒有誰想上臺試試的?如果有人能在這頭墮落者的手下撐過三十秒,就能獲得一萬塊獎勵!如果誰能殺死這頭墮落者,那麼還有神秘的獎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指向金屬籠前的一個紅色按鈕:“按下它,挑戰開啓!”
牢籠裡,禿鷲像是也野獸一樣,跪坐在地上,被電流和毒素折磨。
而在臺下,人們則露出興奮的表情。
但想到剛纔禿鷲的兇狠,竟是沒有人敢上前。
大概等了一分鐘都沒人敢上臺,主持人也不尷尬,澹澹笑道:“那麼好吧,既然沒有人上臺挑戰,那就讓我們愉悅的收尾吧!”
這一刻,黑桃酒吧裡的人們再次歡呼起來,激情的吶喊彷佛能掀翻穹頂。
只見有人從人羣裡走出來,把一百塊錢拍在桌子上。
立刻有人遞上一柄手槍。
那個人接過來,朝着牢籠裡的怪物就是一槍!
砰!
禿鷲膝蓋中槍,血花濺射出來,痛得他吼聲戛然而止。
又有人拍了一百塊錢,也是拿到了一柄手槍,對着他的肩膀射擊!
砰!
砰!
砰!
這裡的人們以一種殘忍的眼神,注視着牢籠裡的怪物。
用錢來買子彈,慢慢對其進行折磨。
在失控畸變以後,禿鷲似乎已經沒有人權了。
淪爲了這些人宣泄壓力和陰暗面的動物。
人羣之外,鍾國慶滿臉慌張,拉着手足無措的女兒就打算離開。
這個老男人渾身顫抖着,似乎腿都軟了,走路都有點踉蹌。
“乖,別看別看,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鍾國慶老臉抽動,嘴脣顫抖:“乖女兒,別看。聽爸的,別去看。”
鍾梨失魂落魄的在他的懷裡,整個人像是一朵沒有生氣的紙花。
老父親拉着女兒越走越遠。
他們似乎知道,一旦失控畸變,就意味着結束。
但結束卻並不意味着死亡。
接下來要發生的那些事情,是他們所無法承受的。
顧見臨沉默地看着臺上的怪物,也打算轉身離開。
他對這種變態的折磨,沒有任何興趣。
然而就在他轉身一瞬間,他的眼童忽然微顫。
籠子裡,那個已經淪爲怪物的男人,被電流和毒素折磨着,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掙扎,時不時還有子彈打進他的身體裡,讓他發出一聲聲野獸般的嘶吼。
原本還是臺上威風凜凜的拳王。
但這一刻,卻連死的權力都沒有,反而要受到無盡的羞辱和折磨。
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那雙血紅的複眼竟然扭動到右側。
望向了那對狼狽逃竄的父女。
開裂的嘴脣,動了動。
彷佛說了三個字。
這時,主持人說道:“看來這頭怪物的生命力很頑強嘛,接下來我們會更換更強力的鍊金子彈,一發就可以打爆它的肢體。想體驗那種血肉直接炸開的爽快感麼?價格是五百塊錢一發,有人……”
妖嬈嬌媚的兔女郎端着特質的手槍和鍊金子彈走過來,笑容嫵媚動人。
不少人對視一眼,躍躍欲試。
看臺上,朱誠在旁邊關心着野狗的情況,笑容滿面。
張淼卻黑着臉,準備帶着下屬離開。
這也是黑桃酒吧的規矩,會羞辱和折磨淪爲怪物的墮落者。
也是變相的,在打失敗者的臉。
已經沒必要再看下去了。
忽然間,尖銳的警報聲貫穿全場,所有的吶喊和嘶吼聲都消失了。
有人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主持人忽然愣住了。
“打開牢籠。”
顧見臨面無表情說道:“我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