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往事
東方琬琰和風青羅順勢上了黑衣人的麒麟獸,又是一聲龍嘯,噓嘯之間,激起丈許高的雪沫冰牆。麒麟四蹄揚起,狂奔起來,逐月等人怎能攔阻。只一瞬,上古麒麟獸載着三人,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雖是傷重,琬琰仍擔心因因乎,強打精神,道:“還未謝過大俠的救命之恩,但我們還有一隻小獸被困於火海中,大俠可否……”
風青羅卻打斷琬琰,道:“無需擔心因因乎,他不會有事……”
琬琰蹙眉:“可是……”
風青羅有些氣急,語帶責備:“顧好自個兒的肉身凡胎便是,別個人等哪用得着你操心?”
黑衣人聽聞二人對話,悶笑出聲,道:“我先送你們到安全處,再去尋那小獸便是。”
不知麒麟獸狂奔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巖洞前停下,琬琰心中詫異非常,疑惑地看向風青羅。青衣白裘的女子已經跳下麒麟,並不看他,徑直走進巖洞。
黑衣人卻顧及琬琰的傷勢,小心攙扶他下了麒麟獸,才道:“你們且在這裡休息,我去尋那小獸。”
琬琰忙道:“還不知道大俠名號。”
黑衣人卻搖搖頭,一躍上了麒麟,又很快消失。
琬琰立在原地,目送黑衣人離開,才進了巖洞。可方一入洞,便覺一股溫暖的熟悉之感傳遍周身四肢百骸。
“這……”
琬琰越是深入,越覺詫異。巖洞初時狹小,內裡卻開闊非常,直至行到一處寬敞石室,見中央一方石臺,琬琰腦中頓時閃現諸多畫面,所有的疑惑皆在這一刻解開,如江河重歸大海,如萬物終歸泥土塵埃,所有的記憶都在此刻回籠,清晰再現。
那個手持碧色長劍的男子叫凜初,而他是凜初爲救名作青藤的女子,被饕餮生生撕扯下的右臂,他仍記得血肉分離時錐心蝕骨的劇痛,他也記得青藤緊抱着自己時,淚水滴落帶來的溫暖觸感。
他不記得自己當時的樣子,但他卻記得凜初離開青羅宮,回了崑崙山後,青藤便帶着他一路追隨。
凜初回天族覆命,青藤卻只能帶着他這條斷臂一路躲過天族的哨卡。
直至有一天,青藤把他安置好獨自離開,再回來時,卻抱着他大哭了許久……
那時,他不知道,青藤這個他印象裡剛毅而美麗的女子,爲何會哭得如此痛心?他更未想到,接下來青藤會使用那樣的法術……
他見證過青藤和凜初的深情和誓言,見證過凜初爲青藤失去手臂,見證過青藤將自己的護身寶扇贈與凜初,他們海誓山盟,他們相許世世生生永不離棄,可他卻仍不敢相信青藤會爲凜初的一隻手臂做到如此地步。
他還記得,那日的青藤哭了很久,卻突然抱起他一路奔到這個巖洞中。這應是青藤事先便特別選定的巖洞,他能感受到洞中各種元素之力充沛非常,被這樣的靈力包圍,他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雀躍激動。
可是當他看到青藤取出匕首,開始一刀一刀割下她手臂上的血肉,再一塊塊貼在他身上,大驚之下,他便覺萬分酸楚難受。可那些血肉一接觸到身上,便如久旱的土地得飲甘霖,久餓的人得食珍饈美味。他周身每一個細胞都舒服至極,他的心裡卻在吶喊着:“別再割了,求求你,別再割了……”可面前傷可見骨的美麗女子,卻是終於破涕爲笑。
手臂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什麼都做不了。而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青藤日日來此,割下血肉供他吸取。
直到有一日,青藤再來,卻是怒氣衝衝,雙目赤紅,手裡的匕首竟是衝着他直插下來。
他只是一隻手臂,不能躲避,但那匕首也沒有真的刺下。青藤丟開匕首,又一次跑走了。
再後來,青藤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喂他血肉,他獨自在黑暗裡,有些擔心青藤,偶爾回想些青藤和自己的主人凜初的過往打發無聊的時間,更多時候他都是在沉眠……
不知又過了多久,睡夢中,他隱約聽到有人在他耳畔哭泣,那聲音很熟悉,但他已經太久沒有得血肉的滋養,只靠吸收周圍的靈氣維持生氣,所以他沒有太多力氣去回憶來人是誰。但他隱約感覺到,那人應是受了重傷,因爲滿室的血腥令手臂通體興奮。
他隱約聽到來人喃喃道:“青藤,你這又是何苦……罷了,既是你的心願,我便成全你罷。”
然後,他感受到一股極爲熟悉的力量伴隨着血肉的香甜注入他體內,那一刻他彷彿回到了主人的身邊,對,這是凜初,他的主人。
手臂在震驚中意識漸漸清明,他看到凜初正將他僅存的靈力注入殘臂之上,他擔心主人這樣會傷及生命,卻在下一秒目睹了更爲驚人的一幕。
凜初竟將手邊碧色的長劍直插入自己的身體,隨即使力將劍柄齊根折斷,竟是以元神生祭了神劍。
手臂震驚,卻無口言說,他目送化爲劍靈的凜初離開。巖洞中又迴歸了黑暗,唯有石臺上只餘劍柄的滄崚殘劍,證明那個碧劍如虹的男子曾經來過……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有一天,青藤常帶在身邊的因因乎突然出現。手臂有很久沒見過這個能噓氣成風的小獸,只是這次他迷濛着看到的,卻是已經化成人形的因因乎。
因因乎說他從此要叫君凡了,君臨天下,卓爾不凡。
因因乎的脾氣還是那麼不好,似乎很生氣,又很難過,對着他大吼大叫,他卻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然後,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因因乎便時常來巖洞,有時候帶一些書卷,有時候帶些稀奇的寶器,但總是對他不甚理睬。
有一日,因因乎忽地又發狂,衝進洞裡,撕爛了書冊,又化成原型上串下跳,衝着他吼叫,又把主人的滄崚劍丟出去……折騰了大半日,終於離開,臨走還擊碎石壁將洞口封死,從此便再沒有回來……
這次,手臂在黑暗裡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爲自己不會再醒來,想到洞口已被因因乎封死,恐怕不會再有人來看他,他竟有些委屈。但,難過之後又陷入沉睡。中間他也曾醒來過,似乎隱約聽到石壁之外的人聲,可他沒法說話,更沒法行動,直到外面的人聲消失,他也沒能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引起對方注意……
不知又在黑暗裡摸索和等待了多少年,終於有一日,他再度聽到了石壁外有響動,這一次他不想錯過機會,終於開口大喊,但發出的卻是嬰兒的啼哭之聲……
原來,他的樣子再不是當初那隻殘存的手臂,已是修成一個完整的靈體,在這個青藤特意選定的崑崙山靈力最爲充沛之地,以青藤的血肉供養多年,又注入了天族皇子凜初所有靈力的手臂,終於修成一個嬰孩……
他看到一箇中年男人來到他面前,將他抱起,他便衝那人笑起來。那是個凡人,但他很和善,還賜他姓氏,給他取了名字,叫琬琰,取山中美玉之意。
這便是他的過往,他曾苦苦尋覓的過往,他不過是個被遺棄在深山中的殘臂所化的靈胎。
見東方琬琰許久未走進來,風青羅覺出異樣,想要開口催促,卻見琬琰滿臉淚水盯着中央的石臺不動。
風青羅走到他近前,道:“怎麼了?”
琬琰被這一問,思緒迴轉,抹了一把臉上水澤,才道:“沒什麼,想起來一些往事而已……”
“是令人傷心的往事?”
琬琰搖頭,道:“我是被師父收養的棄嬰,長久以來,一直想着終有一日,出人頭地,必要尋得自己的生身父母,問一問他們當初如何狠得下心遺棄我?”
“那現在呢?”風青羅依舊語氣淡淡的。
琬琰搖頭,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更加難過……”
風青羅也不追問,只兀自道:“難過嗎?即便難過也會願意活在這世上吧?漫長的生命裡,即便很少,也總會有一些美好的片段吧?就算是一出生便要忍受玄火焚身、冰寒側骨的反覆磨鍊,也總會想要留下一些溫暖美好的回憶吧?可是,若一點都沒有可怎麼辦呢?若從一開始便被仇恨圍繞,沒有過一刻歡愉可怎麼辦呢?我被打在那個人身上,穿透那人胸膛的時候,他竟然是笑的,而且笑得那樣明媚好看,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笑了。他的血那般溫柔、溫暖地包圍着我,可我卻覺得,那種感覺比當初被畢方鳥的玄火焚身還令人難受……”
“風姑娘……”
“都說法寶與主人心意相通,你說,我這般難過,她呢?她會不會也很難過?若她也這樣難過,爲什麼?爲什麼還要親手殺了那人呢?”美麗的女子看向琬琰,兩行清淚滑落,眼中卻盡是哀傷。
東方琬琰不忍再聽,上前想要幫她拭去眼淚,拂去哀傷,卻聽身後響動,“嗷嗚”一聲,黑衣人已帶着因因乎回來。
小獸衝到風青羅懷裡,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撒嬌。琬琰想起先前衝入自己腦中的記憶,哪裡還能聯想到當初那個化了人形,對自己怒極發狂的清瘦少年。
“它……”
“它天性膽小,先前大膽過一次又吃了不少苦,現下更是性格畏怯、脾氣不好了。”風青羅扶着小獸雪白的皮毛,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哀傷神色。
“君……君凡……可是因因乎所化?”琬琰想知道那些畫面的真實性,終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風青羅臉上的笑容瞬間退去,再擡眸時,已變成初見時的冷漠,看了看琬琰,又看向他身後的黑衣鬼麪人,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未完—請欣賞第十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