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癡纏三生嘆_第六十四章 一乾而盡,愛恨嗔癡的幻影

在阜城一連待了四天,我不停的給權晟風打電話,他從來沒有接過,我想給他發信息,可是不停的編輯,不停的刪除,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發出去。

阜城晴了四天,到第五天我們該離開的時候,竟然下了雨,帶着一點雪,推開門站在走廊上,滿城都是朦朦朧朧的霧靄,雨夾雪落在臉上和肩頭,又溼又冷。

我將大衣裹得嚴實了些,站在檐下看着,身後是輕細的腳步聲,還有行李箱在地上滑過的嚕嚕聲,我回頭去看,白唯賢提着他的我們兩個人的行李箱站在我身側,眼睛望着天地之間的霧氣,“不如再等一天吧,明天回去。”

我搖了搖頭,“今天走吧,我已經陪你待了四天,最開始來的時候,你說只一天的。”

他低眸笑了笑,“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乎這些。”

我沒有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可我剛想問,他就轉身往那邊走着,我跟上去,和他隔着幾步。

“陪我去趟白家祖宅,聽說已經徵用了,我去領徵地金,再順便在裡面轉轉。”

我們下了走廊,坐了一輛觀光的洋車,一直停在了白府門外,門前有幾個人在照相,白唯賢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他牽着我上了樓梯,掏出一把格外陳舊的鑰匙,打開,推門而入。

在關門的那一刻,我還看到身後的人羣驚詫的望着我們,這座歷經百年的古宅,看來早就多年未有人煙踏入了,政府只說要徵收來保護,做開放的景點,卻一直沒有擅入,記得那次來聽說,02年還是04年就要對外開放了,如果白家的人再不回來,就成了無頭的宅子,今年便是03年了。

走在我前面的白唯賢步子一直邁得極其緩慢,行李箱隨意置在門口,寒風將這座宅子吹得格外落寞滄桑,千年的梧桐立在一側的牆壁內,油綠墨黑的葉子低垂着,似乎在訴說着它的風霜。

白唯賢推開大堂的門,“吱扭”一聲,蜘蛛網就在頭頂的位置盤旋着,彷彿都能看到它有些淒厲猙獰的面容,陳舊的八仙桌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因爲門打開隨之灌進來的微風,塵土輕輕揚起來,我眯着眼咳嗽了一聲,白唯賢伸手在眼前拂了拂,“多年沒人打掃了,這樣看着,也不算髒得不能承受。”

從一處宅子破敗後的景象就能看到曾經這裡到底是不是風光鼎盛,即使十幾年再沒有人煙踏入,這裡依舊比貧民的宅子要乾淨些,那頹敗的景象也在向世人表明,當初的這裡有多麼風光奢華,我站在那裡看着眼前的一切嘆氣,白唯賢負手而立於窗紙都碎裂的窗前,靜靜的望着那細雨霏霏。

“母親在內堂,總喜歡拿着一本書,或者一件繡品,靜靜的看着窗外,院子裡的海棠、杜鵑、菊花,有時候會有芍藥和牡丹,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種的花,母親看着就掉眼淚,說花無百日紅,天天看季季瞧,再美也厭倦了,而不能在身邊廝守到最後的,反而記得清楚,我知道,母親在拿她自己和那個佔據了父親全部一顆心的戲子比,母親是這庭院裡的花,再美總在眼前也厭煩了,而那個女人卻是遠處碰不到甚至連看都看得模糊的花,總在父親的心上癢癢着,撓不着,還放不下。”

他咳嗽了兩聲,可能是感冒了,他在莞城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暖冬,忽然面對這裡的寒,有些不適應。

“你說,兒女情長真是糟心,到底害了多少人,如果世人都能把這些放下,也許太多悲劇都不會上演了。”

“只可惜世人根本沒有這份骨氣,大丈夫英雄漢能屈能伸無畏生死,就是放不下紅顏,放不下情動。”

他似乎也在笑,“瞧你說的就好像經歷了多少一樣。”

我訕訕的低下頭,“不在於多少,只在乎深淺,有過一段就刻在了心上,盤根錯節開出了怎麼都磨滅不了的花,白總經歷得情事那麼多,可真正刻在心上的又有幾個。”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着,我等了許久,氣氛太過安靜,顯得天氣更冷,我的手凍得有些紅腫,又疼又癢,我也實在扛不住了。

“走吧。”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身子一顫,低眸逝去眼角的一滴淚,我心裡有些疼,擡手幫他去擦,他偏頭望着我,“其實我們如果沒有錯過這麼多,也許現在,就不會這樣冷了。”

我的手僵在他臉上,他輕輕笑了笑,“我在離開後,雖然到過阜城,爲了找她,卻再沒有踏進白府半步,我恨白府的男人太心狠,太無情,也恨我自己,我更埋怨母親這樣癡心,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除了我,還是父親的施捨,是她苦苦求來的,白府留給她的,除了冷漠和自私,就是一個白夫人的地位,一輩子四十多年從沒有得到過一點愛情的人生。”

他伸手將窗紙全都撕扯下來,攢了一個團兒,扔出窗外,“阜城對白府人盡皆知,對我這個白二少爺,更是清楚,世人評價我,都說我是紈絝風流,涼薄無情,不孝更不上進,但是隻有我知道,我曾只想跟着那一個小人兒在阜城安穩得過一輩子,我沒有像我父親那樣,對女人那麼薄情寡義,又在別人面前扮演着癡情郎的角色,我母親愛上他,真是一生的錯。”

他狠狠的將窗框掰折,“我此生,再也不要踏進這裡半步了,這是最後一次,我父親的墓碑,我也再不去見一眼。”

他說罷轉身經過我,離開了大堂,我跟在他身後走出去,隨手將門關上,他的步子很快,似乎在逃避什麼,我追着他小跑了兩步,走到大門口,他站住,回身再次深深望了這裡一眼,那一眼,有太多的傾訴不出來的話,我想告訴他我都懂,可就哽咽在喉嚨,我也發不出聲了。

白府一側的烏衣巷,何嘗不是承載了我全部的回憶,我此生恐怕也再不想踏入這裡半步了。

我們從大門裡出來,他站在臺階上,眼睛望着那邊的巷子口,他幾度要開口說什麼,終究還是欲言又止,我很想問他是不是要過去看看,可我又不敢問,我也不想陪着他去,三個月前和權晟風來,我就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回顧了。

他果然沒有過去,大抵也沒有那個勇氣,他只是坐上了送我們來的洋車,一直將我們拉到了烏江河畔。

我們立於岸邊,風更寒,雨雪更涼,我不禁打了個噴嚏,阜城曾經,冬日哪裡有這麼冷,明明是南城的水鄉,一年四季都是暖如春的,縱然比不上莞城熱得邪乎,可也沒這麼冷過,側目去看白唯賢,他淡淡的望着波瀾壯闊的河面,落寞得像是一個無家可歸雲遊四海的詩人。

“中午了,我們啓程吧,下午兩點,就是最後一趟回莞城的船了。”

“熟悉麼,這裡的一切,你覺得熟悉麼。”

我怔了怔,“是我陪你來的,你問我幹什麼,你覺得熟悉麼。”

“嗯。”他笑了笑,“熟悉,又陌生,說不出來,可能心境變了,當初年少不知愁,白府顯赫,富可敵省,連政要都到我們家去巴結奉承,爲了圖幾個錢花,我又是男丁,家裡不知道怎麼寵着,那時候除了家族的爾虞我詐,我偶爾經歷了覺得心寒,我父親對母親不好,我親眼見了覺得難過,再沒有讓我上心的事,現在一切靠自己,肩膀上又壓了太多責任,我已經沒有那樣的心情了。”

他說罷撫了撫我的頭髮,“好涼,鳶鳶,謝謝你陪我回來。”

“客氣了,大病初癒,鬼門關走了一遭好歹回來了,我就全當到阜城散散心。”

我邁步正要離開,他忽然在我身後叫住我,聲音格外淒涼。

“程鳶禾,你還不肯說實話麼,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我的腳步就那麼生生的頓住了,猝不及防的這句質問,將我所有的虛僞和防備都擊敗得潰不成軍,我就那麼站着,寒風吹開了我的下襬,風衣在不停的搖曳着,他的指尖觸摸在我及腰的長髮髮梢上,指甲一用力,扯得頭皮有些疼。

“恨我到這麼深的地步,連句實話都不肯告訴我麼。”

他輕笑着,聲音有些顫抖,我始終沒有回頭,因爲早已淚流滿面,這麼多日自欺欺人,以爲瞞天過海騙了天下,最後卻連自己都沒有騙成。

“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從來都不知道,都不確信,可我一直在試探,慢慢的,就信了,如果你問我什麼時候懷疑的,大概就是看到你的第一眼。”

他說着就在笑,嘲諷他,也在嘲諷我。

“你說,容貌確實變了,可你的眼神,我看了三年,我哪裡忘得了,多少個夜晚,我只要閉目眼前浮現的都是你的眼睛,有時候笑着,有時候會哭,問我,怎麼不找你,怎麼不管你……我只是不確定而已,等到我查你的過去,發現完全是空白,我更有了把握,一個人,怎麼會沒有活過的痕跡,除非是故意抹去了,不肯讓人查到,鳶鳶,如果說你恨我,我不怪你,我確實該恨,我甚至該死,我不能相信你做了風塵女子,我寧願不信,都不願面對你,我將你送給林建海換錢,我有私心,我需要錢,我到那天都不相信你就是她,她不會做妓、女!不會的。”

他雙手捂着臉,顫抖着喘息着,“我帶着支票離開之後,並不確定林建海會真的給我錢,而且我怕過了那一晚,他會將支票作廢,於是我去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世紀銀行,連夜我把錢全都取了出來,爲了不被察覺,我將三百萬轉進了馮錦的賬戶,我開車又回到了鶯歌燕舞,我看到門外都是人還有警察,我當時就瘋了,我知道你一定出事了,當我推開包房的門,看到你滿臉失血躺在權晟風懷裡,我就確定了,你一定是她,只有她才這麼倔強,只有她纔會明明做了妓、女,卻又不像個妓、女。”

他撲過來,從背後死死摟住我,彷彿怕我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樣,

“程鳶禾,你真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人,我寧願你嫁人了,寧願接受你是死了,都不願意面對你現在,你知道這多折磨我,我明明活着,我明明能找到你,是我放棄了,我爲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將你錯過了,你過得好,我還能稍稍減輕些自責,現在,你讓我這後半生,該怎麼釋懷怎麼過。”

他蹲下去,靠在河岸邊,寒風將他的大衣撩撥起來,露出裡面白色的襯衣,他比權晟風還要瘦,我有時候看着他,都覺得心疼,單薄的身子,在落魄之後的這幾個月,變得更削瘦了。

其實我很想像他對我這樣的去緊緊擁抱他,哪怕就這片刻時分,過去了就再也不見,不如不見,至少我還有某一時刻是真正心無旁騖得擁有着他的,可我知道我不能那麼做,我不清楚我該以怎樣的身份去面對,妓、女白鳶鳶,還是青梅竹馬的程鳶禾,或者都不是,而只是一個和命運錯過被舊情傷過最後被現實打敗過的女人。

“唯賢哥哥。”

我流着眼淚,灼熱的淚痕被凜冽的寒風一吹,有些發麻,嵌進皮膚裡的乾裂疼得我微微蹙眉。

他因我這一聲唯賢哥哥,纔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淌了下來,他輕輕的嗯着,將我抱得更緊。

“這麼多年,你忘了鳶鳶麼。”

“沒有,一刻都沒有。”

我閉上眼,輕輕靠在他的頭上,他微微動了動,那又硬又短的頭髮茬紮在我脖頸處,我癡癡的笑了笑。

“唯賢哥哥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

他想都沒有想,就彷彿脫口而出那般,“沒有早點找到鳶鳶,害你過得這麼苦。”

我點點頭,這話我早就想到了,曾經無數次在午夜夢迴,遇到這一幕,我和他站在阜城情動的河畔,他對我說,鳶鳶,我回來了,唯賢哥哥回來了。

我夢到過我穿着大紅喜袍嫁給他,夢到過他跪在我的墓碑前哭的泣不成聲,亦是夢到過我嫁爲人妻,他娶了美豔佳人,我們微微一笑,再不提及過去,每一幕都讓我肝腸寸斷,卻不及現在更恨我身心,他落魄如此,我墮落風塵,這大抵比一死一生的結局還要淒涼。

“鳶鳶,還來得及麼。”

他見我久久沒有說話,試探着問了我一句,我笑着睜開眼,雨雪似乎越來越大,霎時間天地都是霏水飄飄,睫毛上沾着細碎的冰晶,似乎凍上了,我朝着掌心呵了呵熱氣,他將我的身子往他懷裡貼得更緊,用胳膊摟着我,騰出兩隻手,捧着我的手背,捂在中間,輕輕搓着,溫熱的感覺傳來,我恍惚中覺得又回到了小時候,我一團瘦小的身子窩在他懷裡,像是一隻小貓,他長臂一揮就能輕而易舉將我舉過頭頂,我不聽話了,他從不嚇唬我,只是將我舉得高高的,我害怕了,就帶着哭腔的求饒,說我再也不敢了,他便得意洋洋的將我放下來,戳一戳我的鼻子,“鳶鳶以後再不聽唯賢哥哥的話,我就將你掛在梧桐樹上,讓老鷹叼走你去喂小鷹吃,你白白嫩嫩,小鷹一口就吞下去。”

那時我什麼都不怕,年少衝動魯莽,是我最好的說辭,我只是害怕,我如果不在這個世上了,將來誰嫁給唯賢哥哥,誰又能替我照顧他。

是我錯了,他沒有我並非活不了,我失去了他,依然到了如今二十歲的年華。

這世上向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萍水相逢,情腸一動,也許你抓住了,就是盛世,錯過了,就是淒涼。

而人與人,更不會有無端的恨與好,就像我對白唯賢,我不是不恨他,爲什麼遇到了馮錦,就不再找我,留我一個人在這盡是斑駁的世間兜兜轉轉沉浮婉轉,我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嚐盡了多少苦楚和心酸,最後的最後,我爲了他險些喪命,而他也只在這千帆過盡後,一句對不起,便都抵消了。

我輕輕笑了一聲,他聽到了,摟着我的動作一僵,我從他懷裡走出去,起初他還固執得不肯鬆開,後來,見我去意已決,他只好無力的順從我,任由我掙扎着,和他距離越來越遠。

“唯賢哥哥,你不會知道,這十四年半,我有多大的企圖才能支撐自己過下去,當我父親死去母親殉情,當我被那麼多人說是剋死生身父母的不祥人,我想過死,可我怕極了,如果你也在找我等我,我說好將來嫁給你照顧你,我這樣食言,只在多年後留給你一座墳墓是不是太不殘忍了,世上的狂風暴雨,再猛烈無情我都不怕,我只怕唯賢哥哥不喜歡我忘了我,我趕回阜城四處打聽,終於知道了你在91年就跟着白府上下一起走了,說你們去哪裡的都有,還有說到了東北,到了日本,最後我幾經波折打聽到你去了莞城,我便也跟着去了,我身上的錢不多,我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你,我被人騙進風塵,做了一個煙花女子,從那一刻起,我就死心了,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你,而唯賢哥哥,你又配得上我麼。”

我望着他,他的那張臉大抵就是世間帶着蠱毒的夜茴花,每每在我面前綻放,我都被迷得不知今夕何年,我爲他癡迷了半輩子,錯過了太多錦繡良緣,我在風塵掙扎,不肯變成一個失去了心的女人,我在黑夜裡墮落,卻還渴望着天亮時分我能等到我盼着的人,於是蹉跎了五千多個日日夜夜,如果不是權晟風一次一次的告訴我,在我危難時候,白唯賢卻陪在另一個女人身邊,而救我的永遠都不是他,也許我現在還會不顧一切的投向白唯賢的懷抱,我再不是他心裡的那個鳶鳶,即使他帶着愧怍接受了我,這漫長的一生,我面對不了他,他亦是會覺得,我髒了。

我的風塵歲月,註定是我和他之間翻越不了的隔閡,千山萬水重巒疊嶂,我們越來越遠,只能遙遙相望。

人們總說,記憶裡的少年是最美好的風景,那時光靜好、那歲月翩纖,此去經年,再得不到那樣窩心的溫柔,日子仍舊在過,面容一天一天的蒼老下去,都說錯過了就回不去了,回去了味道不對了,再分開,就連回憶都留不下了,我怕極了。

大抵能明知我的不堪還對我呵護備至,除了權晟風,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男子了。

我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帶着淺笑,我爲他將胸前的大衣釦子繫好,解下我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灰色大衣配上白色的圍巾,我忽然想起來那兩年流行的韓流劇,在二三線的城市很少觸及,可黎豔惜帶我看了一集,裡面的男主角都是這樣的打扮,可惜他們沒有白唯賢這樣溫和的面容,站在河畔陌上,像無暇的璞玉,即使歲月無情的雕琢,留下的痕跡不過都是淡淡的,我有些心悸,他還有大把的光陰,失去了我,他很快就可以找到下一個馮錦,就像他還掛念着美好純淨的鳶鳶,都能將我放下,而鳶鳶都已物是人非,他失去反而會覺得慶幸。

可是權晟風,我那日細細去看,他的眉梢眼角都有了輕細的皺紋,他已經快三十八歲了,他活得這樣累,這樣苦,他的光陰比白唯賢要殘酷黑暗得多,我能給他的,除了用後半生去償還,我欠他的,許是再也還不上了。

白唯賢可能是感覺到我要離開,他的眼圈再次紅了,緊緊的按住我在他胸前係扣子的手,朝我搖頭,“鳶鳶,不要離開我,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不會。”

我看着他笑,“馮錦懷了你的孩子,我猜她這次不會騙你,這麼多年爲了金錢權勢鬥得太辛苦了,權晟風告訴你人外有人,不要只想着爭鬥和輸贏,有時候你放下這一切,有更美好的海闊天空。”

我嘆口氣,這一刻彷彿真的釋懷了,我心口那塊沉重的巨石終於不再壓着我讓我窒息,就像眼前的河流,上流向下,下流仍舊向下,可永遠只能融在一條河壩上,但不會交集在彼此的身體裡,因爲本來就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你最初看不透,漸漸就會因爲漫長的光陰消磨等待,把這一切都看得雲淡風輕。

白唯賢追過來一點,他攬着我的腰,將我往他的懷裡帶,“馮錦帶走了林建海給我的錢,我收到消息了,她離開了莞城,在我們來的轉天,我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做,我竟然都沒防備,我就像你說的,還真以爲她還會有點舊情,沒想到我才拆穿她的真面目,她就迫不及待了,鳶鳶,我現在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是妓、女。”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陪過十幾個男人,在牀上*,我的身體,有多少人的痕跡我都不知道,洗澡也洗不下去了,你嫌我麼,現在是失而復得的驚喜,那以後呢?”

他不說話,蹙眉看着我,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僵,我冷冷的笑了笑,“你的表情已經暴露了,你嫌我,你不能接受陪你一輩子的女人,你心裡的那個純淨的小人兒鳶鳶,已經這樣骯髒墮落了,我早知我對不起你,所以這也是你逼問我這麼多次,我都不肯說實話的緣故,白唯賢,我告訴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拆穿,我到死都不會坦白。”

我拂開他箍住我的手,提起風衣的大擺,跳下那隻木筏,船伕將繩索解開,看了一眼我,“就姑娘自己?”

我點點頭,他渡起木漿,向後蕩過去,白唯賢終於回過神來,他朝着我擺手,“鳶鳶,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我望着他,搖了搖頭,“唯賢哥哥,我們已經錯過了,我心裡現在裝了別人,但是我也不會辜負我十四年的等待,你需要的,明明屬於你的白家基業,我一定會給你,你等一個月,至多一個月。我找到了權晟風,我會讓他還給你。”

白唯賢腳踩在岸邊,身子前傾着,稍不留神便會墜河,船伕嚇得失聲叫出來,“先生可小心!”

“鳶鳶!”

我和他距離越來越遠,白唯賢幾乎喊着,“他還給我,代價是什麼,如果是你,我不要!給我點時間,我會忘掉這一切的,你也忘掉,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可是忘不掉,唯賢哥哥,你口口聲聲喚了我多少次妓、女,你忘得掉麼,與其最後相看生厭,不如就這次別過。

“唯賢哥哥,這世上,縱然你是愛我的,可永遠不及一個人愛我,我再不能和他錯過了!”

木筏渡得更遠了,他的臉我再看不清,我唯能看到他的輪廓,在寒風凜冽風雪漫天中,淒厲得似是雕塑。

良久,他忽然撕扯着嗓子很大聲的向我喊,“此生爲情癡難忘,卻記人間有白頭,鳶鳶吾愛,你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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