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致遠長到這麼大,也從來沒有見到過楚靜姝這個樣子。
在他心裡,楚靜姝從來都是優雅又從容的,從來不曾有失態的時候,更別提像現在這樣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形象,將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展示在府裡的丫鬟婆子,以及顧青未這個兒媳婦面前了。
於是也忍不住驚呼一聲,“母親!”
到這時,楚靜姝纔算是稍微回過神來了些。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裡便找回了些沉穩,然後朝着那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衆多丫鬟婆子依言退下。
待屋裡只剩下顧青未幾人了,楚靜姝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她看着顧青未懷裡正看着她的晟哥兒,神色一軟,伸了手想要去抱晟哥兒,不過手才伸到半空,卻又收了回來。
“我這個樣子還是不要抱晟哥兒了,省得把晟哥兒嚇着。”她搖頭苦笑。
幾人說話的功夫,清晨的陽光已經露了頭。
從大開的門洞裡,有幾縷陽光照進屋裡,讓屋裡頓時亮堂起來。
而在這樣的明亮倒也更襯得楚靜姝的臉色難看之極。
顧青未在心裡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兩步,不由分說就將晟哥兒放進楚靜姝懷裡。
楚靜姝沒想到顧青未會有這樣的動作,沒有準備之下又唯恐會讓晟哥兒摔着了,便又手忙腳亂的護着晟哥兒,唯恐將他給摔着了。
待將晟哥兒抱好,她才略帶了些埋怨地看向顧青未,“你這孩子,要是我沒有抱好,咱們晟哥兒豈不就要摔着了?”
顧青未抿脣不語。
自打晟哥兒出世之後,楚靜姝是如何對這個孫子的,顧青未可看得一清二楚,只怕她寧願自己摔了,都絕不會讓晟哥兒摔了。
楚靜姝也沒有揪着這件事不放,她懷裡的晟哥兒一雙小手不停的在她肩上抓來抓去,倒是叫她面上的又多了幾分笑容。
顧青未看到這裡,倒也先鬆了口氣。
隨後,她示意寧致遠看着屋裡,自己則出了門,先是吩咐了丫鬟們準備好熱水面巾等,又讓廚房將早就備好溫着的早膳送上來。
原本還有些惶惶不安的丫鬟婆子們聽到這一連串的指令,倒也安下心來,只用了最快的動作來完全顧青未的吩咐。
顧青未也跟着返回屋裡。
不多時,丫鬟們便將熱水送了上來。
楚靜姝那時正逗着晟哥兒,見狀面上也多了些欣慰,她起身將晟哥兒交給寧致遠,“看看我,這都一把年紀了,不過就是做了個惡夢,倒要累得你們跟着擔心了。”
然後在丫鬟的服侍之下梳洗。
待她梳洗完畢,又換了一身衣裳,早膳也已經送了上來。
楚靜姝被惡夢驚醒之後就幹坐了大半宿,又哪裡會有不累不餓的,這時候當然也不是什麼追問的好時機,所以無論是寧致遠還是顧青未都沒有急着問她到底做了個什麼樣的惡夢,而是坐到一起用早膳。
早就吃飽的晟哥兒被寧致遠抱在懷裡,不時還伸了白嫩的小手往桌上的碗碟上抓,被寧致遠阻止之後還要不滿地“啊嗚”幾聲。
因爲有了晟哥兒鬧出來的動靜,雖然有楚靜姝的事在先,桌上的氣氛倒也並不顯得凝滯。
用完早膳,待丫鬟們將桌子收拾好,又重新奉上熱茶,知道顧青未和寧致遠都有話想問,楚靜姝倒也沒在屋裡留人,將身邊服侍的人都打發下去,三人這才重新落座。
顧青未道:“母親,聽下面的人說您是做了惡夢,到底夢見什麼了竟受了如此驚嚇?”
被顧青未這樣一問,楚靜姝好不容易恢復了些的臉色跟着便又是一白。
好半晌,她才極爲艱難地道:“我夢到,你們父親,你們父親,他戰死沙場了,還連個……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顧青未和寧致遠聽得都是一驚。
頓了一頓,寧致遠才輕聲道:“母親,我知道您是擔心父親的安危,不過昨兒纔有父親打了勝仗的捷報傳來,您放心,父親不會有事的。”
楚靜姝卻並沒有被安慰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眼中因想起昨晚的夢境而被悲痛、絕望所充斥,“你們不懂,說是夢,可是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人都沒辦法說那只是個虛幻的夢……”
說到這裡,楚靜姝似乎又陷入了那可怕的夢境裡,神色又幾經變幻。
顧青未見狀連忙握住她的手。
已經是溫暖的春天,雖是早上,但這個時候也並不能,可是楚靜姝的手卻是冰涼的,那冷冷的溫度似乎要經由兩人接觸的手,傳到顧青未心底一般,只一瞬間,就讓顧青未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不過,因爲接觸到顧青未手上的溫暖,楚靜姝倒也從那慘烈的夢境之中抽離出來。
她先是看了看顧青未和晟哥兒,又看了寧致遠,雙脣幾經張合,卻好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寧致遠看得真切,便沉聲道:“母親,您若是有什麼話儘管與我說。”
楚靜姝原本就是幾經忍耐,聽寧致遠如此說,到底沒忍住,將自己的手從顧青未掌中抽出來,然後一把握向寧致遠的手腕,很是急切地道:“致遠,我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你父親那裡只怕會出事,你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護你父親平安!”
說完,她帶着些歉意地看向顧青未和晟哥兒,“歡顏,這次是母親自私,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們父親有任何危險!”
楚靜姝說完,眼眶便是一紅。
戰場的殘酷她自然清楚,所以她纔會因爲向寧致遠求助而覺得慚愧,晟哥兒還這麼小,她原本是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的,可是……
這樣想着,楚靜姝手上又是一緊。
顧青未忙道:“母親,您這是說的什麼話,越之除了是我的夫君,更是您和父親的兒子,父親有事做兒子的本就該想盡一切辦法,哪裡值當您說這些?”
寧致遠也把握楚靜姝的手。
他雖是做兒子的,但手掌比起楚靜姝來卻顯然格外的厚重,這雙手只輕輕將楚靜姝的手握住,便無端讓楚靜姝終於定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