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一把火在心裡燒一般,顧青未覺得自己呼出的氣都是灼熱的。
從重生時對寧致遠的避之唯恐不及,到後來漸漸能放下前世之事,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這個過程其實並不容易,但如今回想起來,她當初的所有糾結,就像是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當她在猶豫,在徘徊,在糾結的時候,頂着一張茫然無辜的臉的寧致遠,是不是正在心裡笑話她的癡傻?
看,前世再怎麼樣,如今你不也一樣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只要一想到寧致遠曾經在暗中如此評價自己,顧青未就壓不下心裡翻騰的怒火。
在這怒火的影響之下,她原本冷淡疏離的眼中漸漸染上火焰般的光彩,一雙眼就像是在燈光下綻放出璀璨光芒的琉璃般,有種懾人心魄的力量。
寧致遠看得心中一揪,下意識的又喚道:“歡顏……”
顧青未卻再不想聽到從他的嘴裡叫出自己的乳名,她猛然擡頭,帶着恨意的雙眼瞪向寧致遠,“住嘴!不准你如此叫我!”
心裡漸漸漫上恐慌,寧致遠擡手,五指微微一握,就像是溺水之人急於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但隨着顧青未冷着一張臉後退了兩步,他最終也只抓了個空。
眼中有痛色閃過,雙手頹然垂下,寧致遠原本就不怎麼好的臉色更多了幾分灰敗。
他想過顧青未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但沒想到她會如此在意這件事。
若是早知道如此,哪怕他必須得花費數倍的心力去求得她的原諒,他也斷不會一直瞞着她。
“歡顏……”寧致遠的聲音裡帶着祈求,“你不要生氣,你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解釋?”顧青未氣得一聲冷笑,“你想解釋什麼?解釋你是如何像耍猴兒一樣耍着我玩兒?解釋你的手段是如何的高明?還是解釋從前那些事?”
越往後說,顧青未的怒火就越盛。
在她心裡,前世與寧致遠之間的種種就是一個過不去的坎兒,但她此刻竟然發現,她的憤怒竟然大多都是由於受到了欺騙,若是這樣,前世那些事又該算些什麼?
她不敢往深處想,便只能將所有的怨恨和怒火都發泄到面前的寧致遠身上。
“都重活一世了,爲什麼你就不能離得我遠遠的?”氣恨之下,顧青未的聲音都失了往日的柔和,變得有些尖銳,“這世間有那麼多千嬌百媚的女人願意巴着你不放,你不是很享受這些溫柔鄉嗎,應該很高興沒有我擋在中間了纔是,爲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說着這些話,顧青未心裡卻想着這幾個月以來的種種。
被她從水裡救起來的狼狽的寧致遠,上門道謝時緊緊盯着她看的寧致遠,面對她的挑刺微笑以對的寧致遠,在映着火光的黑夜之中尋到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的寧致遠,讓人快馬加鞭只爲替她送愛吃的炒貨,還一粒粒替她剝了瓜子的寧致遠……
如果這一切都是發生在謊言的前提下,而她卻因爲一個經過精心編織的謊言而感動,甚至願意放下前世的種種,那她該有多悲哀?
現在回想起來,許多事其實是早有徵兆的。
就比如,那個夜裡,他脫口而出的一聲“歡顏”。
又比如,她愛吃樓記炒貨,這本就是在她嫁去京城之後的事。
而這些,她通通都沒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卻下意識的在視而不見。
前世今生,顧青未都從未覺得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狼狽過。
寧致遠嘴脣不由自主的上下噏動。
他想要緊緊抱住眼前明明高昂着頭,卻只讓人見了都要悲傷得落下淚來的人兒,但因爲她明顯的抗拒,只能緊緊握着自己的拳頭。
他想告訴她,事情並不是她所想的那般,但喉頭就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般,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好半晌,他壓下心裡的酸澀,輕聲道:“歡顏,我爲什麼想盡了辦法往你身邊湊,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你先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行嗎?這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住口!”顧青未打斷他的話。
她不知道寧致遠想要說些什麼,但她直覺的並不想聽下去。
有了他的謊言在前,他所說的話,又有幾分是真幾分爲假?
經歷了一個謊言是她的愚蠢,若是再被另一個謊言繞進去,那她豈不是無可救藥了。
顧青未心裡如此想着。
她眨了眨眼,想要雜亂的心緒都壓下去,卻有一股無論如何也壓不下的酸澀真沖鼻頭,然後,她眼中面泛痛苦之色的寧致遠漸漸模糊,又突然再度清晰。
臉上涼涼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眼中滑落。
顧青未擡手想要拭臉,卻因寧致遠的一句話而全身一僵。
“歡顏,你哭了。”
寧致遠的聲音帶着些沉痛,他猛然伸手向前,接住那滑落而下的一滴晶瑩,然後緊緊握住手,唯恐手中的晶瑩會就此消失不見。
顧青未卻猛地用衣袖往臉上胡亂一抹,然後冷笑道:“笑話,我會哭?當初你死在我面前我都沒掉一滴眼淚,如今我還會因爲你而哭?”
話一說完,她揚起手,本準備將手中的畫重重砸在寧致遠身上,但想起畫中的辰哥兒,到底沒有捨得,將畫放在身旁的書桌上,繞過寧致遠就往外走。
拉開房門,背對着寧致遠,顧青未道:“寧致遠,既然你非得要纏上來,大不了,我們就再做一世怨偶。”
說完,她再不停留,大步離去。
在她走後,寧致遠頹然後退兩步。
回想起顧青未臨走之前丟下的話,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緊緊攥成了一團般擰巴着,有種刻骨銘心的痛。
他是真的想要護着她,再不讓她受任何傷害的。
但最後傷害她的,卻是他自己。
微閉了眼,眼中彷彿有什麼熱熱的東西瞬間滑出,寧致遠再度擡手,將那滴液體接到手裡。
滾燙的淚水與先前的溼痕融合,掌心便再次有了些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