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把當時情形細述了遍,沈澤棠先還淡定,聽得她要與朱煜同歸於盡時,臉色爲之一變。
眼中笑意漸次褪盡,燭光搖曳着他的表情,雖是喜怒不形於色,但渾身散發的凜凜冷勢卻是煞它不住。
沈二爺在生氣甚麼呢!
舜鈺去拉他的衣袖,他已站起朝桌案走去,背身執壺斟茶,仰頸吃盡,再倒一盞,捏握在指骨間,沉默不語。
房間裡安靜極了,能聽見窗外風吹過枝梢的聲音。
燈花炸了一下,沈澤棠問:“你若是死了,元寶和小月亮.......還有我該怎麼活呢?”
舜鈺想想回話:“二爺日後定會心想事成、位極人臣的,元寶和小月亮是您骨血,是沈氏一族的子嗣,必不會被虧待,更況荔姐兒的孃親也不在呀,二爺照樣把她教導得很好.......”
“我若是再娶個妻子呢?她對元寶和小月亮很苛刻怎麼辦?”沈澤棠輒身見她神情微怔,不由冷笑一聲:“你不會以爲我從此就孤寡一生罷。”
舜鈺有些不好受,垂頸看自己的手指,男人的話果然靠不住,前刻還“我離不得你的”,這會就盤算着她死後娶妻了.........不管怎樣,她一點都不願和他拌嘴,更不想惹他生氣,抿抿脣起身走近他,輕聲說:“二爺何必計較那未發生的事,我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嗎?”
沈澤棠沉眸看她有些委屈的模樣,一股子燥悶在心底鬱結,一直以來他都敞開胸懷包容她,是要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便是在昭獄九死一生之時,他也從未放棄一線活的生機,他若死了,九兒該怎麼辦呢,誰來疼惜她,誰能如他愛的深沉。
可你瞧她似乎並不這樣想,大難大禍面前,隨時願豁出命舍他而去,她對他到底有多少真感情,還是隻需要他的保護。
沈澤棠閉了閉眼睛,又睜開。
“你早些回去歇息罷。”他交待一句,從舜鈺身邊掠過,走到桌案前坐下,隨手拿起本書翻開。
舜鈺有些僵硬地站着,沈二爺這是要趕她走了。
他還從沒這樣冷漠地待她過。
“二爺也歇下罷!明早我來伺候您用膳!”舜鈺勉力地笑,揪着腰間革帶磨磨蹭蹭不挪步。
“不用勞煩!”沈二爺手指翻過書扉一頁,邊認真地看,邊頭也未擡道:“你要去大理寺忙公務,且近日裡京中風聲漸緊,錦衣衛嚴查各路,若無甚大事,你暫時就不要過來。”
這是連面都不想見了嗎?
她何嘗做錯了甚麼........
舜鈺心頭泛起酸楚,要開口問個明白,忽聞簾子簇簇響動,回首望卻是沈桓,他喚了聲二爺,欲言又止。
舜鈺知他們定是有事相商,不便再留,遂給沈二爺俯身搭手作一禮,咬着脣瓣徑自走了。
沈澤棠站起身走到窗前,聽着隔牆傳來低聲笑語,默默出了會神,才朝沈桓命道:“你帶他們進來罷。”
沈桓應諾,稍刻去而復返,沈澤棠正坐在桌前吃藥湯,就聽得一聲洪亮嗓門兒:“賢婿身骨還沒好全麼?”
“誰是你的賢婿!身骨已大好。”他擡首微笑,卻道來者是誰,樑國公徐令、英國公陳延及都察院御史高達。
三人脫去斗篷入坐,董娘子斟來燉的熱滾滾香茶,即和沈桓一道退下,闔緊窗門守在廊前。
徐令打量四周道:“這裡離北鎮府司可不遠,路上行人十中五六便是錦衣衛,你怎還敢藏匿於此。”
“夫人和孩子在鄰壁宿住。”沈澤棠放下藥碗,淡淡道:“委實放心不下她們。”
他轉而看向高達:“聽聞光啓犯了事,如今削職降品在府中待命,可是言之屬實?”
高達嘆息一聲:“皇帝旨諭徐炳永徹查朝中昊王黨羽,他自然要逞勢弄權,拔除眼中釘,光啓素日言行於他不對,早就懷恨在心,尋個莫須有的罪名,原欲捕進昭獄受刑,幸得太皇太后求情,只削了尚書職,如今賦閒在府,也是十分的苦悶。”
沈漢棠沉吟問:“秦硯昭深受徐炳永器重,若他肯美言幾句,光啓應不至淪落此番境地。”
陳延氣不打一處來:“那個冷酷無情的傢伙,一副事不關己的態,非但不幫襯,還三不五時遣侍從上門要接妻兒回府,光啓自然不肯,你是不知他那嬌滴滴的閨女,被秦硯昭折磨成甚麼樣........”
沈澤棠蹙眉聽他言畢,方神情凝重道:“徐炳永果然老謀深算,一手清肅朝堂,黨同伐異,一手按兵遲遲不發,就等昊王率先起兵反叛,他們削藩之由方纔忠懇,且得民心,旦得兩軍對擂,他方數萬兵士氣勃發,昊王未必能穩勝。”
“吾原以爲皇帝命錦衣衛捉捕兵部右侍郎劉燝、五軍都督僉事楊鳳,是他倆聯手設陷引昊王入局,顯然高估了他倆........今日舜鈺進宮赴筵,眼見徐炳永在席間,攜一衆官員逼皇帝放人,其囂張跋扈已成氣候,吾等不妨將計就計,助皇帝一臂力,迫徐炳永不得不先出兵削藩,落天下衆人口實。”
徐令頜首稱讚,又問可有何良策。
沈澤棠接着說:“如今朝堂及內閣皆是徐炳永把持,司禮監掌印太監魏樘同徐炳永關係更爲親厚,永亭雖得皇帝另眼相看,但遭魏樘嫉賢妒能,是以也不敢輕舉妄動。吾需一個能將奏疏親遞皇帝手中之人。”
一衆凝神細思半晌,陳延拈髯道:“魏國公常燕衡倒在宮中常行走,他曾欠吾的情未還,去求他一次應會允肯。”
沈澤棠從桌屜裡取出封信箋遞給他:“你回府後重新謄抄一封,再給常公後,央他親寫奏疏親交皇帝,萬勿假借他人之手,否則全盤計劃皆輸矣。”
陳延鄭重的接過籠於袖裡,高達撓撓頭疑惑問:“沈二你前些日還道,昊王麾下人馬纔剛至南京安頓,還可再等些時候,現怎又突然變得如此急迫?”
沈澤棠默了默:“皇帝有龍陽之癖,今日舜鈺差些被其染指,幸得楊卿出手直救,恐他不久自身難保,到那時,舜鈺將再無人可相護,孤陷險境,以身伺龍,笈笈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