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嗜甜,少吃亦可,習俗總要遵的。“沈二爺這般說着,已舀了一勺粥吃進嘴裡。
沈老夫人急道:”吃一口便好!”朝田姜瞅了眼,田姜察其意,抿着嘴兒去端熱騰騰的麪條子,卻被沈二爺阻了:“當心燙着,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來。”即伸長胳臂端過。
他語氣還算溫和,身上卻昭顯不怒而威之氣勢。
這話是何意.......崔氏幾個心一提,便是田姜把甜粥送到她們面前,那笑容也顯得有些拘謹了。
待用過飯,吃過香茶漱口,丫鬟來稟,奶孃帶着小小姐來請安,田姜這個是知曉的,沈二爺膝下有一女,名喚沈荔,爲原配所出。
她不過八九歲的模樣,梳丱發,未戴釵環,兩三朵新折的紅菊花簪於髻間,穿蔥白綢衫,水紅灑花比甲及一色的裙子,面容尚小,與沈二爺並不太像,田姜已大體辨出原夫人夢笙的相貌,應是雅而不俗的。
她先給沈老夫人及沈二爺問安,再至田姜跟前跪在軟墊上行拜禮,低喚了聲:“孃親。”似乎很害怕,眼神怯生生的。
田姜朝她溫善的笑了笑,遞上一副耳環,知曉如沈府這般甚麼翠羽明璫沒有,她若給的尋常倒讓人覺得敷衍了事。
沈荔看着那對耳環,玲瓏精緻,上好銀料用蟹爪筆精雕的蓮花樣兒,最巧蕊心各嵌一個紅豆,色澤十分鮮妍。
她看着其實是喜歡的,猶豫一下才問:“這是熬八寶甜粥裡的那個紅豆麼?”
田姜讓她到身邊來:“此紅豆非彼紅豆,人常藉此物抒思念之情。這兩顆得來也有奇緣。”頓了頓,看一眼沈二爺似笑非笑的樣子,再觀沈荔眨巴眼睛正等她說,連沈老夫人及崔氏都聽過來。
她只得繼續道:“遠在南國的慶王府邸,不知何年何者種的一株紅豆樹,從未開過花,你爹爹數月前途經他處,竟一夜間花滿枝椏,如雪盛綻,然落英後莢內不見果,苦苦搜尋才得這兩枚,慶王便將它贈給你爹爹,你爹爹有詩云,‘春深紅豆數花開,結子經秋只兩枚。可應滄海揚塵日,何記仙家下種時。’”
“這是神仙種下紅豆樹結的果麼?”沈荔目光又驚喜又期待。
田姜一時語塞,朝沈二爺暗瞟去,沈二爺噙起嘴角,不是挺能胡說八道麼,這會倒不曉得怎麼收場了!
不待他開口,沈老夫人先笑道:“自然是神仙種下的,否則怎會多年未開花結果,怎會見你爹爹就花開,且只結這兩枚仙豆,恰好能給荔荔做耳環戴,一切機緣天註定,自今日起荔荔有孃親疼了,這便是神仙庇佑嘞!”
沈荔嘟囔着想即刻就戴,田姜原要幫她時,卻見她捏着耳環去了何氏身邊,也就笑笑作罷了。
幾句話功夫,紅豆已在沈荔耳邊顫晃,同她髻間的紅菊花相得益彰,衆人皆笑讚美,沈荔蹭到沈二爺跟前給他看:“爹爹覺得紅豆好看還是明珠好看?”
沈二爺摸摸她的頭,溫聲道:“明珠空蕩耳後,紅豆自在人心,孃親一片心意,自然比甚麼都好看。”
沈荔“嗯”了一聲,覺得該同這個孃親道個謝的,暗瞟幾眼何氏,嚅嚅得終沒說出口。
田姜倒也無暇顧及這些,各房的子弟小姐不分嫡庶陸續前來請安,打頭的是何氏之子沈慶林,二十年紀,身型清雋,相貌俊朗,同何氏有七分相像,言談作派自恃穩重,還未娶妻,已有舉人功名,終日螢窗苦讀備三年後的會試,如今入國子監求學。
他聽孃親講過二叔母比二叔小很多,卻不曾想還如此嬌媚,與以前的夢笙叔母大相迵異,遂不敢多看,行了拜禮,得一副青白玉五子筆架,恰合他意,其在用的筆架,前些日恰被丫鬟不慎摔成兩半,連忙作揖道謝。
何氏朝他微笑道:“你二叔難得今日有些空閒,有甚學問難懂的,還要待何時去?”
沈慶林心頭一緊,不知怎地,他連自己父親都不怕,就是見着沈二爺莫名的發虛,明明他看上去最是溫文儒雅。
直挺脊背上前拱一揖,恭敬地喊一聲:“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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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棠淡淡地“嗯”了,端起茶盞吃口茶,才道:“今是你二叔母奉茶見親之日,你我在此談論學問不合時宜。”
沈慶林頓時臉漲得通紅,嘴裡嚅嚅:“二叔說的是。”即朝何氏看了眼,何氏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澤棠見他欲行告退,想了想遂又叫住他,平靜地問:“在國子監入得是何堂,授課學正是哪位?宿讀可還習慣?”
沈慶林忙答話:“現入得是誠心堂,授課的是劉海橋劉學正,白日裡在國子監,每晚還回府裡歇宿。”
“這是爲何?”沈澤棠蹙眉。
沈慶林支支吾吾的,何氏便插話進來:”慶林幾次三番要去國子監宿讀,是我不允,他身子骨薄弱,想調養的健實些再說。“
沈澤棠沒有吭聲,只把手中茶盞放下,看向沈慶林沉吟道:”《論語.里仁》裡,子曰:‘里仁爲美。擇不處仁,焉得知?’何意?“
沈慶林忙回:“《四書章句集註》中釋意,‘裡有仁厚之俗爲美,擇裡而不居於是焉,則失其是非之本心,而不得爲知矣。”
“這又該如何解?”沈澤棠繼續追問。
沈慶林額上已覆一層汗珠:“爲善必慎其習,故所居必擇其他。孔曰里仁爲美,意此義矣,夫苟處仁,則朝夕之所親無非仁也;議論之所契無非仁也。耳之所聞,皆仁人之言;目之所睹,皆仁人之事,相與磨礱,與漸漬,日加益而不知矣,不亦美乎?”
田姜挑枚金桃花頂簪錦盒,送給薛氏的女兒沈雁,邊笑着受她禮,邊聽沈二爺同沈慶林說話。
沈慶林解得無錯,追求善德定要修正習性,是以對宿住之地必多謹慎,宿住有仁禮之地,朝夕所觸及耳聞目染皆是仁德之事、仁德之言、仁德之舉,與衆相互學習彼此傳授,每日受之薰陶,學術品格才得以漸自增進,方爲益事。
田姜明白沈二爺問此之意了。
注:詩詞不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