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姜一早只吃了幾顆豆沙甜餡的湯圓,便忙着梳妝打扮,這會將近日暮,腹中轆轆,盯着那幾枚紅棗兒,只覺圓大飽實,味道定是不錯的。
想歸想腳步並未停,輕踩猩猩紅氈席,透過銷金蓋頭,隱約能瞧到有個儐相捧鏡倒行,引着她朝前跨過馬鞍、再踩過草墊,甚而邁過一杆秤,又走了數步,耳畔細樂聲聲,丫鬟拎着宮燈在行道左右站兩排兒,迷糊間入處大屋,明亮若白日,能察覺周圍或站或坐有許多人,衣裙摩挲,笑語喧闐,有人在贊:”瞧二嫂嫂這一掐楊柳細腰,府裡無人能及哩。“
”又在說渾話,小心被二爺聽到。“有個女人聲冷阻道,田姜暗忖,還一掐楊柳細腰,其實是腹中餓空空。
贊禮似乎說了甚麼,田姜未曾聽清,儐相已攙她胳膊轉圈,本就遮着蓋頭看不清,又餓的足尖虛浮,不知怎地就崴一下,半邊肩低矮,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大手溫暖有力地握住她的纖指,旋即衆人友善的鬨笑起來。
田姜低眉垂眼,看着跟前那雙簇新的皁靴,是沈二爺,攥着她的指不放,這樣該如何行禮呢,正想着他卻適時鬆開了。
贊禮請出沈老夫人登堂,受他倆四拜,又拜了宗族長者,最後是夫妻交拜,兩人俯身湊攏時,她似乎聽見沈二爺低笑了聲,抿抿嘴脣,這有甚麼好笑的.......,不待多想,已被扶領着挪起碎步,一縷晚風吹的蓋頭飄晃,原來是快走到門外。
她深深吸口含着桂香的空氣,甜絲絲的,沿前廊走稍會兒,喜婆高喊:“坐—富—貴!”
隨聲簾子撲簇簇打起,她邁檻進入另間房內,被扶至喜牀前落坐,才鬆口氣兒,又覺左側牀榻沉了沉,沈二爺竟然跟了來。
”新郎倌挑蓋頭哩。“贊禮的聲音喜氣洋洋。
田姜自知要嫁沈二爺起,一直都很平常心,此時卻不知怎地,心口突突跳的厲害。
銷金蓋頭被揭開,眼前明亮起來,擡頭先看到了沈二爺,面容清雋,目光熠熠,脣角的笑意很深,他身後的窗上貼着‘鴛鴦捧喜’剪畫兒,紅豔豔的,喜慶極了。
贊禮有些猶豫問:”新郎倌可要‘合髻’?“
依京城的民俗,”合髻“是初婚之禮,爲夫生前三妻四妾怎生風流,死後還是得與原配同葬一穴,沈二爺有過婚配,現迎娶繼室便毋庸再”合髻“。
田姜倒也無謂,卻聽得沈二爺”嗯“了聲,神色很從容:”必須行‘合髻’禮。“
過來個喜婆,託着個紅漆描金的方盤,裡頭擺剪子、匹緞、銀釵、木梳之類。
她先用梳挑了田姜一綹烏髮剪下,沈二爺倒不用她勞駕,接過剪子果斷的自行落髮,那喜婆將兩人發相互綰結纏繞當兒,那贊禮清悠悠唱起:”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髮。覓向何人處,綰作同心結,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都說結髮夫妻,結髮同枕蓆,黃泉也相隨,那發年年絞纏的愈久,感情年年的愈深,便是男子日後薄倖了,可那女子卻深陷其中拔脫不得。
田姜腦海裡有些浮光掠影一閃而逝,卻滑溜若魚兒般拿捏不住,只徒留幾許莫名的萋萋。
幾個穿錦衣的婦人,唱着悅耳的“撒帳”曲,抓起金錢彩果,大把大把往新人身上灑。
田姜併攏的腿間滾了個銀元寶,她黯淡的眸瞳瞬間一亮,捏紅帕子的手,不露痕跡朝元寶拂去,眼見盡收囊中,卻有隻熟悉的大手伸過來,捏起元寶角拿走。
煮熟的鴨子也飛....忍不住咬咬嘴脣兒,喜婆端來兩盞銀酒鍾,伺候着他(她)倆挽臂飲完,再讓各自將盞兒扔到牀下,沈二爺先擲,田姜悶悶地也擲了,聽得圍觀的喜婆婦人彎腰細細察看,再拍着掌笑嘻嘻地:“恭喜新郎倌新娘子,瞧這酒盞一個仰一個扣,是大吉大利之兆,見着有喜,賞錢可少不得。”
沈二爺噙着笑道:“賞!”
田姜不敢置信的探身垂頸望.....這也行!整個人都有些凌亂了。
房裡的各種儀式已差不多,贊禮請沈二爺去前廳赴筵與衆敬酒,他頜首站起走了幾步,又輒返回田姜跟前,溫和低問:“餓麼?要不要送些吃食來?”
那贊禮耳朵倒尖,聽得分明,忙擺手插話,不合禮制。
“不餓。”田姜搖搖頭,她還對那錠銀元寶耿耿於懷,本來是餓了,現飽飽的。
沈二爺笑意深深,看着眼前人肌膚似雪,嫁衣勝火,抻着腰骨端正坐着,如花美眷,實不負他虛度地似水流年。
閉了閉眼怕只是場夢,再睜開佳人還在,有些好笑自己患得患失,他伸手摸了摸田姜的臉兒,終於轉身隨贊禮而去。
看着衆人圍簇着沈二爺打簾走了,房裡恢復了靜謐,田姜籲口氣,這纔有閒心打量四周,高高的龍鳳紅燭正孳孳燃燒,屏櫥桌杌等陳設看着名貴又精緻,想必所耗不菲。
從窗櫺外透進桂香來,暗盈了滿室,她慢慢走過去,原來院裡種了幾株桂花樹。
今又是中秋,明月高懸,亮如銀盆,檐前掛着大紅宮燈。前院歡聲笑語,混着咿咿啞啞唱曲聲,由夜風相送而來。
她站了會兒,轉身不慎踢到繡凳,簾外守着的僕子,大抵聽到房內有動靜,一個容貌端莊的丫鬟探身進來見禮,自喚採蓉,是沈老夫人調撥過來伺候二夫人的。她笑眯眯地問可有事吩咐。
田姜想了想道:“我有些腹餓,你端些糕點來就好。”
採蓉蹙眉爲難的模樣:“禮讚和喜婆特意交待過,需得二老爺回來才能上席面,禮俗不可破.......。“
算了!田姜有氣無力地朝她擺擺手,徑自坐回喜牀。
那採蓉覺得二夫人首趟使喚她,就不能完事,心底委實不自在,上前陪笑問:“夫人可要吃茶?”
田姜點點頭,她也有些渴。
採蓉去了很快復回來,手裡端着黑漆描金彩繪鴛鴦圖案的茶盤,裡面擺放白玉茶碗,田姜接過揭開玉蓋,是碗果仁甜茶,碗底臥着兩枚去核龍眼肉,及三顆大紅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