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近兩日身體已無礙,開始打點回肅州的行裝。
俗語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考場失利,還沒半日秦府上下早傳了個遍。
舜鈺平素謙遜有禮,行事兒低調,府中人多報以同情惋惜之色,心懷叵測,喜看人落寞的自然也有,背後蠍蠍螫螫咬耳取笑。
這日,秦興耷拉着腦袋,神色氣惱的掀簾子進來稟話,卻見硯宏也在,倒不好開口,只上前請了安,言語吞吐,無了平日伶牙俐齒的勁兒。
硯宏嘖嘖兩聲:“嘴裡含顆大湯圓不成?四爺我生平最恨這種拿腔做勢,磨磨嘰嘰的樣,你不說個明白,自去領板子討打。”
秦興瞟了眼舜鈺,見並未阻攔,逐硬着頭皮道:“小的奉表少爺的命去尋羅管事備馬車,要二刻後出門去。那管事翻臉不認人,罵咧不說,還非拽小的去見大夫人。”
“大夫人可有爲難你?”舜鈺蹙眉問。
“爲難不曾,就是說的話兒不中聽。”秦興語氣怏怏的。
硯宏好奇,問他怎麼個不中聽法。
秦興如實說來:“大夫人問了原由,說表少爺年輕體健的,走着去也不費時。又提起轎車要用人所急,府裡統共三擡轎子,兩輛馬車。一擡轎子老太爺乘了去苦露寺,一擡轎子五老爺收去了,即便回來,後頭還有人等着的。至於馬車,一輛載昭三爺出城,一輛被三老爺借去輔子裡裝貨,不至天黑難回來。”
“原來我爹也有份兒。”硯宏抹抹鼻尖:“這般數來,不還有輛轎子麼?”
“說當差的轎伕染恙,無人擡呢。”秦興撇撇嘴,顯了得意神色:“小的後頭悄悄打聽過,老太爺要在苦露寺清修七八日,去的轎子妥妥早回來了,一直在二門擺着,並無甚麼人用。當差的轎伕哪裡是染恙,昨多吃了酒,現還在夢周公哩。”
他氣咻咻的不平:“表少爺何不讓二夫人來替咱們作主。”
孫氏落井下石的本事無人可及!
舜鈺心裡鄙睨,面上卻搖頭,只是斥秦興亂說話:“這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何苦去討煩姨母生氣,她與大夫人向來和氣,倒爲我反弄得生份,若問是誰不拘傳的話,又把你也牽連進來,這又是何苦!我總是要離開的,用不用馬車事小,姨母與你日後在府裡過得舒心要緊。我也只不過想去街市買點京城特產帶回肅州,過兩個衚衕口,算不得什麼,走着去也無大礙。”
硯宏聽得話裡皆是委曲求全,心頭不是滋味,倏得起身,抓握舜鈺的手往房門外走,粗着聲道:“怎麼走?得走兩個時辰,那般的遠!爺替你去討就是。”
舜鈺想要抽回手,她不習慣。卻被硯宏攥的更緊,出了院落,順着二門方向過園子,待丫頭婆子三三兩兩擦肩過後,她終抿了抿脣,低道:“你還不放手麼,這樣成什麼樣子。”
硯宏回過神來,方纔熱血奔涌,不管不顧的,這會被春風一吹,才感覺掌心軟糯滑嫩的一團兒,這少年的手,怎比大姑娘的還好摸。
悄瞄上舜鈺微紅的頰腮,心裡陡升奇怪的情緒來,想把手猛得放掉,卻不知怎得就是捨不得,索性把那手擡到臉前,用拇指挑平掌心,細看微笑:“板杖的痕跡怎還在?”又捺不住輕佻:“表弟的手握了怎就不想鬆開?”
秦興乖覺的把頭扭向旁處,畫面雖美,可這一開口,着實辣眼睛。
舜鈺冷笑,果是紈絝子弟,死性不改。
“我並無龍陽之好,表哥好自爲之,再如此我要惱了!”她面色一沉,嗓音裡雜夾警戒。
硯宏有些不自然,訥訥鬆開手,見舜鈺一副調頭要走的架勢,忙作揖抱歉:“是我素日胡言亂語慣了,你莫要惱怒,再不冒犯就是。”
又指指二門那處正悠閒吃茶的羅管事:“我去替你討轎子來,你先略躲躲,聽我喊再出來。”
也不待舜鈺答應,自顧而去。
羅管事才得了孫氏的賞,掂着幾百吊錢心裡得意,正琢磨着晚間再去聚賭一回,把前日輸的本錢賺回。卻見硯宏過來,忙收起盤算,湊上前欠身,滿臉堆起笑問:“什麼風把四爺吹來了?有吩咐老奴辦的,讓秦貴來說一聲就是。”
“聽說你近日很是拿大,說話總狠三惡四的,秦貴之流哪裡看進眼裡,我無法,只得親自來知會你。”硯宏冷笑,話裡皆是譏諷。
羅管事有些着慌,不敢妄自忖奪話意,小心翼翼直喊冤枉:“實不知是哪個小子在四爺面前嚼蛆,主子都是尊貴人,給老奴十二個膽,也不敢有丁點猖狂哩。”
“我暫信你就是。”硯宏四顧一圈,喝命他:“給我備頂轎子,我要去王將軍府中一趟。”
羅管事才被數落過,此時哪裡敢拒絕,只殷勤道:“今轎馬進進出出,實話講委實緊張,不過四爺真是好運氣,巧着老太爺的空轎子纔回,還無人用,老奴這就去吩咐轎伕準備起。”
“果是個有眼利見的。”硯宏似笑非笑的頜首:“等空閒了去秦貴那裡討賞。”
羅管事鬆了口氣,喏喏道豈敢,卻見硯宏已轉頭望向旁處,雙指塞脣縫裡,打個了哨聲,似讓誰過來。
他也自然順着擡眼瞅去,一下子赤頭脹面,過來的兩人,竟是表少爺舜鈺和秦興,頓時心下大白,這是四爺再替他倆出頭來着。
算是個見過世面的,隨即上前搶着話道:“四爺來討轎子是給表少爺用哩!倒不用費這周折,老太爺轎回時就想喚人去告訴秦興的,怪老奴一時事忙,倒把這個忘記了。”
秦興原在秦硯昭手下做事,不至耀武揚威,卻也何曾吃過今這悶虧,這會見羅管事氣焰皆無,很是解氣。
素來就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仗着硯宏相助,鼻孔裡哼哼兩聲,把話甩道:“姓羅的,你早猖狂勁去哪了?再把我衣襟拎起送大夫人房去呀!瞧這褶痕還在哩!當着爺的面你拎啊,不拎你就是小娘養的。”說着便湊近羅管事朝他身上用力氣拱。
羅管事被拱的倒退幾步,氣也不是,急也不是,見兩位爺並肩站着看戲,並無阻止之意,只得委曲低聲向秦興討饒,見秦興鼻孔朝天就是不依,便把孫氏賞的一袋子錢偷偷塞他手裡,秦興這才作罷,轉身伺候着舜鈺上轎,硯宏上前扒住轎窗非要再多說幾句閒話,這才揚手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