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樹人帶領十萬大軍,八月二十四出京,經過短短六七天的行軍,經長江、濡須水、巢湖、淝水,於九月初一順利抵達合肥。
他的到來,當然極大地鼓舞了廬州府明軍的士氣。黃得功、黃蜚、金聲桓、藺養成等諸將皆大展旌旗、整列人馬,出城至淝水碼頭迎接。
“末將恭迎王爺!”
“王爺用兵如神,有王爺坐鎮,淮北韃子定然灰飛煙滅!”
“誒,軍中該稱大都督,禮數不可廢。”
被衆將追捧一番後,朱樹人云澹風輕地擡手止住大夥兒的吹噓,信馬由繮入城,一邊隨口追問軍情:
“前線戰況如何,韃子打到哪裡了?”
黃得功執掌合肥周邊戰區防務多年,當然要由他負責彙報,他如數家珍地說:“韃子進攻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十天前開始嘗試合圍壽縣。
我軍遵照王爺戰前的指示,堅壁清野,並不求一時的寸土必爭,所以前線野戰兵馬都收縮進了壽縣,任由韃子合圍。
城外只留下與壽縣城池隔淝水相望的八公山大寨,有重兵據險而守,成掎角之勢。且可夾斷淝水,不讓韃子運兵船、運糧船從淮河偷入淝水。
我軍自從隆武元年與韃子休戰以來,這兩年半中,有穩固經營壽縣城防與八公山大寨建設,八公山上還築造了多座炮臺,炮位射角也都是精密設計過的,足以完全覆蓋淝水河面。
山上營寨也有大量存糧,還建設了引水水路,可以護住一處從淝水河中取水的要點,韃子想攻山,難度不會低於強攻壽縣城池,想斷糧斷水也是絕無可能。”
黃得功這番解說,朱樹人光聽有些不直觀,好在衆人是騎在馬上閒聊,沒多久就入城到了黃得功的幕府。黃得功立刻讓人取來地圖,指點着補充解說。
壽縣之所以自古是南北對峙的兵家必爭之地,就是因爲這地方是淮河分出淝水的河口。淝水再經過巢湖、濡須水,可以溝通長江。
在長江和淮河的中下游,就這一條水道能連接江淮,再往下就得到揚州淮安之間的邗溝運河了,那都快入海了。
而壽縣的城池,位於淮河、淝水這個三岔口的南岸(既在淮南,也在淝南),淮河在此從西南流向東北,然後在東南方向分叉出淝水。
所以要徹底夾斷淝水,還得在三岔口的東岸、也就是淮南淝北的那個夾角上,也駐兵掐斷。
而那個三岔口的東岸,因爲地勢高峻崎區,是造不了城池的,只有一座八公山,也就只能修個山寨。或者說淮河之所以流到這兒分叉了,就是因爲被八公山所阻擋。
這座八公山嘛,歷史上也很有名——沒錯,就是前秦東晉淝水之戰時,留下“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成語的那座八公山了。
當然,如今明清兩軍在壽縣戰場的對峙態勢,跟一千多年前的淝水之戰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因爲淝水之戰時,前秦軍隊已經攻克了壽縣,拿下了淝水河口西岸的土地,把東晉軍隊逼到只剩東岸可以防守,導致東晉纔要把主力駐紮在八公山上和山南側的平緩地帶。
所以最後決戰時,謝玄才需要派人跟秦軍帶話,讓苻堅別太慫、退後一段,在淝水西岸讓出一塊空地供晉軍渡河。
而現在,無論是壽縣還是八公山,都在明軍手中,清軍只能拉一個更大的包圍圈,把壽縣和八公山都囊括在其中,試圖徐徐蠶食。
但明清已經休戰兩年半了,過去兩年半里,朱樹人潛心種田,無時無刻不在推演將來戰端重開時的戰爭態勢發展方向。他又豈會不下本錢經營這幾個最前沿的咽喉要塞?
三年前張煌言守的南陽縣,就已經讓阿濟格苦不堪言。阿巴泰嶽樂等人不過是因爲當年沒有參加一線攻堅,沒吃到過這種苦頭,多多少少相對輕敵些。
但今天,被朱樹人武裝了兩年半的壽縣和八公山,上了開花彈炮臺和棱堡,還經過精密的交叉火力覆蓋設計,確保絕對無死角,絕對能讓阿巴泰崩掉滿嘴牙!
……
“阿巴泰這是年老無知了,都不知道他那幾個弟弟,當年是如何在大明堅城之下灰頭土臉退走的麼?他不會強攻壽縣和八公山了吧?”
瞭解清楚自己抵達之前、所發生的前沿戰況後,朱樹人也是忍不住輕鬆地笑了。
他巴不得阿巴泰好好強攻,多死一點人在攻堅戰中。
被朱樹人的氣概所折服,幕府中也充滿了輕鬆地氛圍,衆將都是表情輕鬆,黃得功忍住笑說:
“不出王爺所料,阿巴泰一開始果然比其他清軍將帥更激進一些。不過磕掉幾顆牙後,也變消停了。
八月二十開始,他就嘗試強攻,先是勐攻壽縣,打了四五日,損兵折將毫無收穫,估計折了兩三千人,又掉頭去打八公山大寨。
別看八公山上看起來沒有連貫的城牆,只有一些攔截山道的小段牆體、炮臺。結果正因爲如此,阿巴泰數次都覺得似乎再搏一把就能看到機會,結果被勾引得愈發欲罷不能,五六日內,死傷的兵馬人數比強攻壽縣還多了數成。
不過聽說攻城死傷的多是漢軍旗和韃子新建的綠營,那些真韃並不拿來攻城消耗,倒是可惜。咱也不指望殺北方漢人多立軍功,但願他們士氣低落之後,將來能迷途知返,知道韃子只是拿他們當炮灰,決戰時肯倒戈我大明就好了。”
朱樹人對這個結果倒也不以爲異。當初崇禎統治時期,北方漢人確實過得比南方更苦逼,他們對大明毫無感情,甚至只有厭惡,也是正常的,
不可能指望如今大明情況好轉了,鼎新革故了,綠營就會直接棄暗投明。尤其在多爾袞這幾年的竭澤而漁中,綠營是受益階級,等於被擡成了“統治階級的助手”,待遇還不錯,怎麼可能心向大明?
反而是那些純被壓榨的被統治階級,北方漢人中沒當兵的貧民,纔是大明更容易拉攏的對象,他們是認清跟韃子混還不如跟大明混的。
綠營已經是大浪淘沙精挑細選、最有漢奸潛質的一批人了,這是沒辦法的,只有先打疼,誅其出頭者,往死裡打。
他也就務實地說:“暫時還輪不到可憐拉攏綠營,至少在兩淮戰役中,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讓咱漢人百姓少在內戰中犧牲,先想象怎麼把這一串決戰打好打漂亮。
等北方漢人看到清狗沒有前途,自然會重新反思的。現在還是相持階段,說這些言之過早了。還是繼續介紹、清軍攻打八公山失利後,又有什麼舉動吧。”
黃得功:“韃子連日強攻八公山,損兵折將後,倒是似乎傾向於改爲長期圍困,尤其前兩日清軍斥候也探知情報,知道王爺您的援軍即將抵達合肥,
阿巴泰便圍住壽縣,並分兵主力走陸路沿淝水稍稍南下、迎擊王爺您,以免壽縣包圍圈的清軍腹背受敵。
看這架勢,還是老套的圍點打援,圍住壽縣和八公山,斷守軍糧草,指望時間久了之後,我合肥大軍要去救援,然後好跟合肥援軍野戰決戰。”
朱樹人聞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看來,韃子至今還覺得,他們野戰無敵?三年前多鐸是怎麼死的,他們忘了?”
黃得功整理了一下語言,委婉地說:“王爺,恕末將直言,阿巴泰的思路雖然老套,但設身處地想,韃子也確實沒有更多選擇。他們是沒辦法,耗不下去了,總要想辦法決戰,試試重創我大明主力。
而且說句實在話,韃子將帥當中,至今還有相當一部分,對三年前多鐸覆亡之戰頗爲不服,覺得多鐸是因爲冒進,孤軍深入,被圍困在江南,
後來還經過南京、金山寺、江陰三場圍堵消耗戰,導致其兵馬折損過半、物資軍備極度耗竭的情況下,王爺最後才野戰全滅之。
所以那些沒參加過三年前江南之戰的清軍將帥,普遍認爲這是特例。認爲如果清軍不是被提前消耗折損過半、蹉跎月餘彈盡失絕,而是一開始兵鋒正銳就跟我大明野戰決戰,他們依然有很大把握取勝。”
朱樹人一愣,隨即釋然,原來韃子是這麼想的:
“他們肯這麼想,那就最好了。行,這次就讓他們看看,清軍沒有被孤提前斷後路斷補給、戰力完備的狀態下,直接跟我大明野戰決戰,到底能不能贏!
阿巴泰這一路,有多少人馬?其他各路清軍理他多遠,大致有多少兵馬?”
朱樹人也不會打無準備之仗,哪怕存了決戰的心思,也要摸清敵人虛實先。在南京時他也有得到一些情報,但畢竟不如合肥前線實時更新的數據更準確。
黃得功等人也連忙把蒐集到的情況彙總反饋:
清軍此番南征,動用總兵力不下三四十萬之衆!不過也是分在四條戰線上的。
最西邊在潼關跟吳三桂互撕的豪格,兵力是最弱的,也就兩萬滿蒙兵,大約各一個旗編制,加上一個漢軍旗,以及山西綠營姜瓖作爲戰略預備隊。全加起來佔用人數不超過五萬。
第二弱的便是最東邊淮安府的清軍,也只有四五萬人。
原本戰前清軍在淮安戰場有四路人馬,分別是駐紮宿遷的滿達海、駐紮邳州的耿仲明、駐紮徐州的尚善、駐紮海州(連雲港)的孔有德(這支部隊是水師爲主),這四路加起來,至少有八萬多人。
但開戰之初,清軍因爲戰略重點的調整,淮安那路只守不攻,就把尚善和耿仲明都往西調了,在淮安戰場陸軍只留了滿達海,水師只留了孔有德,所以那邊的兵力也減少了將近一半,全增補到了鳳陽、壽縣、合肥這一側。
以至於在這波調度之前,阿巴泰的兵力原本比阿濟格也多不了太多,但憑空多了四萬生力軍後,阿巴泰這一路就一舉躍升到四路清軍中絕對最強的一支。
阿濟格在南陽的兵力不到十萬,阿巴泰在鳳陽原本就有十幾萬之衆,又加上四萬多援軍,總兵力居然跟合肥戰區的明軍、加上朱樹人帶來的援軍差不多。
具體數字,黃得功也沒法摸得太清楚,但基本上明清兩方都是十五到二十萬大軍之間,出入不會超過一兩成——朱樹人現在有十八萬人,對面的敵人最少比他少一成多,最多比他多一成多。
朱樹人摸着鬍子盤算:“看來兵力上居然勢均力敵,不錯,難得的公平一戰。兵力構成呢?”
黃得功:“滿八旗中的三個,多爾袞直屬的兩白旗和阿巴泰的正藍旗,加上兩個蒙軍旗,一共四到五萬騎兵。另有漢軍旗兩萬人、綠營兵大約十萬。
兩白旗三年前被我軍全殲了,所以都是這兩年半內,用後方的兩白旗預備役士卒,加上兩黃旗抽調的軍官重建的。那幾個蒙軍旗當初也被重創過,也是後來回後方增補滿員的,戰力估計比全盛時有所下降。
多爾袞素來喜歡用他自己嫡系的部隊、打容易出功勞的主攻戰場,讓其他部隊打次要戰場負責牽制。此番也依然是如此。
前幾日斥候戰中抓到一些俘虜,也都說清廷內部,有不少人反對今年重開南征,人心不齊有些兵馬不太調得動,多爾袞就更加只能依賴嫡系部隊先打些勝仗,證明他的決策正確。”
聽完這些情報,朱樹人算是徹底放心了:如此看來,打贏這一仗,不僅可以重創清軍,甚至有可能撕裂清廷內部的統治團結,讓多爾袞的一言堂也徹底遭到挑戰,這是好事啊。
既然如此,他就更有決心和野心,去打一場漂亮仗,不但要在物理層面贏,更要贏得好看,在心理層面摧垮韃子的心理優勢,讓他們自我懷疑、反思,甚至最終內訌!
捋順思路後,朱樹人嘆息着拍板:“原本孤還打算多用詭計,隨機應變,能消耗就消耗,然後再圖決戰。
可既然韃子內部也如此人心不齊,咱就不僅要打贏,還要贏得讓韃子完全找不到藉口!因爲要是還跟三年前那樣,多鐸死了都讓韃子覺得‘這是運氣不好、是特殊情況下的特例’,那多爾袞就還能維持他的方針,讓韃子依然願意往這個坑裡砸資源。
只有讓韃子看清:他們就算堂堂正正打硬仗,也依然會被我大明堂堂正正碾壓,那麼韃子纔會反思——一切都是多爾袞那個重開戰端的決策本身就大錯特錯了!
我們要用軍事上的勝利,誘導出韃子在政治上的內訌!徹底滅了他們的僥倖心理!爲了這一點,哪怕多戰死數千士卒……怕是也只能忍了。
一切犧牲,都是爲了將來全局更少的犧牲。做人有時候要用陰謀詭計,有時候得用堂堂之師,奇正相合,更能摧垮敵人的心理!”
朱樹人帶來的曹變蛟、乃至合肥本地的黃得功、黃蜚,無不深以爲然。
這些人本就是勇毅剛勐的悍將,如今武器裝備得到升級,部隊操練士氣也上升了一個臺階,他們有信心在堂堂正正之戰中殺敗韃子!
是時候了。
朱樹人看諸將的態度衆志成城,便下令:“援軍遠來,且駐紮休整三日,三日後徐徐北進紮營,穩紮穩打,並給包圍壽縣的清軍下去戰書,約他們決戰!”
……
三天疏忽而過,轉眼到了九月初五,最近幾日略微忐忑的壽縣圍城大營內,清軍中路軍主帥阿巴泰,終於收到了朱樹人的戰書。
阿巴泰是奴兒哈赤第七子,黃臺吉的哥哥,如今已經非常衰老了。
他今年五十八歲,比黃臺吉海老三歲,歷史上原本應該在今年三月就病死了,如今算是蝴蝶效應多活了幾個月了,可能是因爲比歷史同期更受朝廷重用,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但生理的自然極限是不容違背的,阿巴泰縱然還活着,也已經老病纏身,一直臥榻很少起來。軍中事務,實際上主要是兩個兒子嶽樂和博洛在操心。
最近半個月之內,尚善、耿仲明從東邊調來歸他調遣,但實際上也是由嶽樂和博洛一人管一個,阿巴泰很少過問細節。
除了兩個兒子和其他鎮守一方的大將之外,阿巴泰手下也算年輕新秀將才濟濟。三年前兩白旗全軍覆沒,後來拉預備役重建,讓不少原先二線的軍官,以及文職轉武的中年將領得到了出頭機會。
比如濟爾哈朗籌劃兩白旗籌建的人事工作時,主要從皇帝直屬的鑲黃旗拉人來摻沙子。所以鑲黃旗的鈕鈷祿.尹爾登、鈕鈷祿.遏必隆等中層將領,都被抽調了過來。
兩白旗原本的文職轉武、或二線將領轉正,則有塔拜系的額克親、班布爾善,加上蘇克薩哈等人,反正這些人都是三年前躲過了多鐸覆滅之戰、倖存下來的兩白旗精英。
歷史上這些人好多都是要十幾二十年後,順治都死了的時候,才位居宰輔,如今都只是中高層將領。
此時此刻,阿巴泰得到明軍戰書,當然要重視,也就把在壽縣戰場的主要將領,都召集到了一起,商討是否要赴約決戰。
嶽樂、博洛居左右兩班首位,尚善、耿仲明次之,其後尹爾登、遏必隆、額克親、班布爾善、蘇克薩哈依次分列左右。
“朱樹人下來戰書,約我等三日後於芍陂決戰,如何對敵?”阿巴泰拿着朱樹人送來的卷軸,對着衆將晃了一晃。
衆將並沒有提前得知戰書的內容,聞言後頓時都是一驚,簡直如同冷水濺入油鍋,直接詐了。
嶽樂:“什麼?南蠻子居然敢主動約我大清決戰?還是野戰?朱樹人這詭計多端的奸賊失心瘋了麼?莫非有詐?”
博洛:“南蠻子約戰於芍陂?這地形倒是相對逼仄,確實不利於大軍展開,但我軍憑什麼要聽他們的?半道截擊不行麼?”
兩大主將率先發表完意見,其他將領對這種說法也是深以爲然。
大夥兒都覺得不可思議,琢磨了一會兒,資歷較淺的蘇克薩哈才用商量的口吻推演:
“不知南蠻子具體約在芍水南岸還是北岸?莫非是想重演當年前秦東晉的淝水之戰?讓我軍在芍水北岸退讓出一塊地皮、好讓明軍渡河決戰?
那就太異想天開小看我大清了!苻堅何等窩囊,麾下號稱百萬之衆,卻人心不齊,一退即潰!我大清如日中天,萬衆一心,就算稍作退卻,也能如臂使指、隨時隨地返身殺回!到時候把明軍半渡而擊殺得片甲不留!”
蘇克薩哈發言,也是爲了撈表現機會。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是指着地圖問的。
在合肥和壽縣之間,一共有大約一百二三十里的路程,全程都是沿着淝水的。而淝水西岸不遠,原本就是大片沼澤溼地,早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楚國令尹孫叔敖修了水利工程“芍陂”,然後當地的沼澤才漸漸變成圩田,低窪地帶則進一步疏浚用於蓄水。
芍陂是個北寬南窄的倒三角形狀,最北端、最靠近淝水的地方,只有五六裡寬,那裡還有一條小河,就叫芍水,芍陂的水從那裡流出湖泊,注入淝水。
越往南湖泊越窄,湖面距離淝水的也就越遠,到芍陂的最南端,距離淝水約有二十五里。
朱樹人的軍隊是從合肥北上增援壽縣的,而阿巴泰的軍隊是從壽縣以南南下迎擊,自然狀態下,當然就會在淝水和芍陂之間的狹長地帶相遇。
當然,如果阿巴泰肯退縮,他也可以把部隊退縮到芍陂北口更北邊,把明軍放進開闊地帶再戰,避免左右兩邊都是水域的狹窄地形。
同理明軍如果縮在合肥城北數十里的地方,堅持不北上,那也可以把清軍再往南放,放到芍陂南口更南面的寬敞地帶作戰。
清軍有騎兵之利,肯定是自覺越開闊越便於迂迴的戰場越有利。
而明軍擅陣戰,能把敵人逼到一個左右沒法迂迴的空間內決戰,也能多佔點便宜。
這其中的取捨,就要看雙方將帥的求戰迫切程度了。
蘇克薩哈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傾向於如果答應約戰,就放明軍過芍水,離開芍陂最狹窄的北口,放到芍陂以北的開闊地決戰。
到時候明軍還要承受背水一戰的劣勢。如果渡過芍水後還被清軍打敗,想逃都很難逃,會直接被驅趕下芍水淹死。
當然明軍肯定有水師優勢,有戰船可以沿着淝水推進,多多少少可以接應陸軍。而清軍在那處戰場是完全沒有船隻可用的,
因爲壽縣和八公山還在明軍手中,壽縣城東的炮臺和八公山上的炮臺可以完全封鎖淮河-淝水河口,清軍的船不可能通過那個點開到南方。
然而,蘇克薩哈的見解,很快被三年前吃過苦頭的尚善駁斥了:
“不可輕敵!就算朱樹人是打着重現淝水之戰的企圖,我軍也不能因爲大清衆志成城,就輕易放蠻子過河!
南蠻子對於誘使我軍退卻、假裝要強渡河流追擊這一手,玩得太熟練精妙了!三年前的江陰決戰,豫親王麾下左翼軍,便是中了南蠻子的奸計!
當時南蠻子也擺出要頂着我軍在橫塘河東岸的守軍,強行渡河、威脅王爺的左翼。李將軍當時覺得,便是被明軍隔河火槍攢射壓得暫退也無妨,遲早可以等明軍第一批先鋒過河後,再返身殺回半渡而擊。
可結果呢?明軍擅用騎兵炮!非常靈活,可以前沿部署,拉到哪兒立刻就能開火!最後我軍想要反衝,卻被明軍的騎兵炮和一種高拋曲射的開花彈火炮阻卻,導致明軍意外站穩了陣腳!
如今要是還這麼搞,我怕明軍會故技重施!朱樹人根本不是在賭我軍士氣會如前秦軍般低落,他賭的是明軍快速前進部署的野戰炮,可以鞏固住我軍沿河部隊退卻後形成的登陸場!
而且淝水戰場上明軍還有水師之利,我們沒船敵人有船,要是敵軍裝着大炮的戰船直接插入芍水,掩護明軍渡河,我們就很難阻擋了,只會失去先機。”
尚善並不算清軍諸將中有腦子的,但他畢竟也是三年前那一系列戰役中,經歷最豐富、還活着回來的高級將領。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他吃了那麼多敗仗,對敵人很瞭解,已經算是眼下阿巴泰麾下“吃塹最多的活化石”。
對於他的意見,阿巴泰也就不能不重視。阿巴泰咳嗽了幾聲,喘息着拍板道:
“尚善,你也不必敗多了就自隳其志,喪了我軍軍威。不過你所言,確實也不無道理。明軍擅長靈活突前部署火炮,此法爲我軍至今沒能掌握。
我軍火炮,多失於笨重,除了佛郎機,其他無法快速在前沿展開。明軍還有水師之利,所以戰場上多留一條河橫亙着,終究是多一個變數。
不如我軍提前南下,搶先渡過芍水,並且再前出數十里,推進到芍陂南口,道相對開闊地帶擺開陣勢迎擊明軍。而且我軍渡過芍水後,可以分出輔兵填塞芍水河口,
不求徹底阻斷水流,以致氾濫,但至少也要把芍水河口縮小填淺到炮船無法從淝水駛入芍水。如此,則明軍炮兵無法出現在我軍後方,我軍自可進退自如。”
明軍的優勢,不就是有河的地方就能有炮船通過,然後靠河面上的火炮助戰壓制麼?那把航道臨時填塞了,不就能廢掉明軍的這項優勢!
阿巴泰覺得自己的考慮,已經是最大限度興利除弊了,把戰場挑選在最適合北方騎兵部隊的位置。
諸將思索了一下,他倆兒子其實也想到一些風險,但他們很自信,又不想損父親面子,便沒有說。
其他諸將當中,只有相對最穩重保守的遏必隆,提出了一點:“饒郡王(阿巴泰的爵位是郡王),若是如此,豈非把我軍帶入了一個背水一戰的境地?
我軍搶先渡過芍水,如果無法衝入芍陂南口以南的開闊地帶,而是被明軍搶先北上堵在了芍陂南口以北的三角區域,到時候就是東有淝水,西有芍陂,北有芍水,只有南側明軍來路方向,纔有開闊平坦陸路可以迂迴。
明軍把我們堵在三面環水之地,試圖勐攻圍殲我們,又當如何避免?”
遏必隆此言一出,旁邊衆將倒是無人指責他邏輯不對,但除了蘇克薩哈、額爾克等人跟他地位相當,不好出聲恥笑以外,要不就是尚善這個吃了幾次苦頭的,比較低調。其他但凡地位比遏必隆高的,都是鬨堂大笑:
“南蠻子想把我軍堵在一處三面環水的戰場,就把我軍圍殲?芍陂南口與淝水之間足有二三十里寬的正面,我八旗鐵騎不能直搗正面突圍麼?
南蠻子要堵我們,也是臨時加急北上,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在芍陂南口預設營寨、塹壕、甬道。在平原野地上還想阻止我八旗正面突破?”
“你覺得王爺這計劃行險,那你倒是說個更好的法子啊!究竟是這個法子風險大,還是放南蠻子過芍水風險更大?世上本無萬全之策,用兵總得有取捨,你想什麼都佔,那朱樹人也不敢來和咱決戰了啊!”
衆將最後這番看法,倒算是話糙理不糙。
朱樹人如果得不到一個合適的戰機,他也是不會輕易被清軍逼戰的。
自從從合肥城北上以來,這最後一百二十里路,朱樹人走得是極爲小心,基本上就是復刻了曾國藩的“結硬寨、打呆仗”,每往北推進三十里,就要紮下一個營寨,然後連營往北穩紮穩打。
一百二十里路,如果讓他全程走完,中間一共能扎三次寨。一發現情況不對勁,就立刻縮進寨子死守。
所以他約阿巴泰決戰,阿巴泰也得拿出點誠意出一點血,否則選一個純對清軍有利的戰場地理、戰鬥時機,朱樹人完全可以避戰的。
清軍將帥權衡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主動提前南渡芍水,然後在芍陂和淝水之間的地帶,跟明軍公平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