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沈樹人自己想出了一些對後續新式火銃的設計要求,宋應星和周鐵膽等人都還是有點詫異的,連忙表示願意仔細聆聽。
沈樹人之前雖然也表現出過火器技術方面的遠見,不過主要是零敲碎打,改個刺刀、子彈、零碎附件之類,還從沒展示過對槍械整體設計的天賦。
看到衆人表情和反應,沈樹人也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他倒是不以爲意,直接拿出一張他最近隨便畫的草圖,還有幾條文字描述,一邊解說道:
“如今的魯密銃,就算反覆改良,終究還是裝填緩慢。原本分裝彈藥,至少三四十息開一次火,用火繩的老式火銃,六十息都有。
魯密銃改用紙彈殼定裝之後,已經快了不少,但至少還要近二十息。
相比之下,韃子那些騎射勇士,接敵爆發時射連珠箭,三四息就能放一箭,不瞄準隨手亂射那種。就算稍稍瞄準,五六息也能射出一箭了。
所以我就想,眼下如果有辦法改良出新的火銃,射程、火力、精準度,暫時都可以擱置,第一要解決的還是射速。
面對騎兵,弓弩不過臨陣三矢,鳥銃要是連這個密度都做不到,以後大規模野戰、陣戰,被敵軍衝到近前,火器之利起碼浪費大半。
本官帶兵兩年,但不得不說此前也是運氣好,沒有遇到過第一流的強敵,也沒跟擁有大規模騎兵的大軍作戰。將來遇到李自成、張獻忠,甚至韃子,就不是之前二賀和劉希堯那麼好對付的了,火器必須加強射速。”
宋應星等人對這個努力方向並沒有異議,他們也大致看了看沈樹人的草圖,畫得比較抽象,好在是用尺規畫的,倒不至於歪歪扭扭。
宋應星琢磨了幾秒,就看懂了,追問道:“所以,道臺希望的加快射速之法,竟是指望把槍管截斷、從底部裝填彈藥?這思路,倒是跟大炮上用的子母銃佛郎機,有點類似了。”
沈樹人原本對明朝的火炮發展史也不是太瞭解,他也沒用過佛郎機,聽了宋應星這評語,他也不由有些驚訝。
他當初剛到黃州半年,就收服了鄭成功當小弟,有鄭成功給他搞紅夷大炮。沈樹人這也算是由奢入儉難,一上來就用了質量更好更先進的存在,便懶得再去找上一個時代的佛郎機了。
他便忍不住反問:“什麼?佛郎機便有從後面裝彈的麼?具體是什麼樣的?那爲什麼紅夷大炮上反而沒見過?”
宋應星信手拈來,給他隨手畫了個草圖,一邊說道:“這圖老夫具體也記不太清了,應該是這麼畫的吧,老夫也是從畢侍郎的《軍器圖說》上看來的。”
沈樹人看得很認真,只見宋應星畫的是一個跟後世毛瑟步槍結構差不多的、彈倉頂部有開口,可以把預裝好火藥和炮彈的彈膛(子銃)、直接塞到炮管的炮尾處,與炮管連接起來。上面還有些用於固定的卡榫鎖止機構。
子銃後面,還有一塊跟前面炮管一體鑄就的實心鐵,就是阻擋子銃被後坐力彈飛用的,畢竟開火的時候,子銃受到的反衝力,跟炮彈受到的向前的力,是一樣大的,需要非常強的剛性鎖止機構來抵住(不多解釋了,見本段圖)。
沈樹人摸着鬍渣子沉吟思索,探討地問:“看起來,這從後裝填的法子倒也挺成熟的,無非是一個母銃要多配幾個子銃,換着用——那爲什麼後來的紅夷大炮反而沒用這個辦法呢?
就算是佛郎機,五月份的時候賀一龍敗退時,我軍也曾繳獲兩門因爲過於沉重、敵軍撤退時帶不走的千斤佛郎機,也沒見過這種子母銃的後裝填。本官倒是聽說過子母銃,但一直以爲子銃也是從炮管前面塞進去的。”
宋應星得意地搖搖頭,趁機賣弄道:“您有所不知了,這佛郎機用子母銃,也只在三百斤和更小的型號上用,千斤佛郎機就已經不行了,因爲這種漏氣漏火太嚴重,打不遠,還容易燒傷炮手。
至於紅夷大炮,動輒三五千斤、裝藥十幾斤,那麼大的威力,誰敢用裝彈子銃和炮管母銃分離的設計?一旦發射,子銃被往後推的力根本抵不住,無異於直接在炮位上炸開十斤火藥,怕不是炮手都得炸死!”
沈樹人點點頭,也很快反應過來:後膛裝填,說到底還是個氣密性不好、後坐力也不容易卸的問題。
不過,從宋應星這番話也可以逆推出:威力越大的槍炮,越需要炮膛底部嚴絲合縫、穩固一體。而威力越小的火器,這方面才能寬鬆一些。
想通了這一點後,沈樹人也意識到,這和他自己最初的構想,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後膛裝填槍不是不能造,而是高膛壓的不能造,低膛壓還是可以的。
正如20世紀初期,原本當時各國都是在跟步槍、機槍打交道,而步槍、機槍的槍管尾部槍機,在開火瞬間都是鎖死的、不會後退。
但到了一戰末期,衝鋒槍出現後,衝鋒槍的尾部槍機就是“慣性閉鎖”的,也就是不是徹底鎖死,被後坐力一推就會滑動。
衝鋒槍的好處就是可以低後坐力快速連發,壞處就是耐受的膛壓低,所以只能用發射藥裝藥量少得多的手槍彈,有效射程也近得多。
同理,近代在後膛槍械出現時,最早克服後膛缺陷的,也都是手槍、噴子。比如那種長得跟吃雞裡s686樣子差不多的老式雙管獵槍、還有後來改良的槓桿式步槍、左輪手槍,都是最早一批從槍管底部裝彈的品種。
這些槍,也都不需要什麼工業歌命之後的技術儲備,就靠着拿破崙戰爭前那點工業底子,便已經造得出來了。
相比之下,倒是很多穿越裡很喜歡搞的拉膛線搞線膛槍,看起來反而麻煩一些。米尼彈那種自攻膛線的子彈,歷史上也要大約19世紀中期、第二次工業歌命之後纔有,比沈樹人想要的這些東西反而難度高不少。
在討論中捋順了思路,沈樹人也就趁機正式提出自己的需求:“所以,本官也沒想造裝藥多、射程遠的新火器,只要能實現後裝,最好還能預裝多發彈丸、快速供彈。
比如搞個卡簧撥輪,再搞一個蜂巢狀的彈巢,中間一根軸,邊上一圈六個子銃空位,扳機扣一下就轉六分之一圈……”
沈樹人一邊說,一邊補充描描畫畫,把他心目中的後裝填噴子和左輪手槍畫了出來。
當然,他心裡也有數,他如今的工業精度和鋼鐵質量、加工出來的手槍,肯定比西方18世紀末的轉輪手槍精度更差。氣密性也就更差。
西方人最早的左輪槍,一開火彈巢就冒出滾滾黑白煙,到了他這兒,估計不光會往後冒濃煙,還會直接冒出火來呢。
估計到時候用左輪槍的槍手,都得戴個防火隔熱好一點的手套,防止手上的皮膚被開槍時往後冒的火燒傷。
宋應星顯然也是懂行的,聽完沈樹人描述,他也已經腦補出了一個“把三百斤佛郎機小型化到三斤重後、搞成轉輪彈巢供彈”的產品樣子。
所以他也不由皺着眉頭,跟沈樹人把上述擔心說了:“……大人,這事兒不得不慎吶,如今的鳥銃,有效射程好歹還能有一百五十步,用霰彈便只有七八十步了。
這還是對付無甲之人。要是用霰彈對重甲,殺傷不過三十步,這也是您之前和二賀交戰總結過的。
現在再改成後膛漏氣漏火,老夫以一體式佛郎機和子母銃佛郎機的威力對比類推,至少又要泄掉三分之一的火藥推力,甚至更多。
到時候用獨頭彈是完全沒用了,又沒準頭又沒射程,完全就是雞肋。只能是一條道走到黑用霰彈,而新槍配霰彈,射程進一步削弱,怕是隻能二十步破重甲、四十步傷輕甲。這連弓弩射程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要之何用?”
宋應星算是看出來了,這麼低膛壓,根本造不了“步槍”,造出來的只能是手槍和噴子。
但沈樹人聽完,卻完全不失望,反而沾沾自喜:看看,宋應星都預估了,這種武器至少還有40步的無甲目標強效殺傷距離、20步的重甲殺傷,這就說明造出來的希望很大!這就夠了!
後世的手槍,噴子,不也就50米有效殺傷?摺合到明朝可不也就40步?
他要求也不高,很隨和地說:“射程近一點也無所謂,射程近,無非就是將來沒法靠這種武器以步抗騎、沒法跟韃子的弓騎兵遊鬥。
但眼下我們要對付的,還是流賊爲主,能夠提供近戰接敵之前、最後時刻的幾輪兇猛火力,就足夠了。另外,既然膛壓低了、射程近、裝藥少,我看槍管也沒必要像原來那麼長了。
原本都是五尺長管,新的可以減到三尺,這樣騎兵在馬背上也能用。如果再短,甚至能單手用,就跟手銃差不多了。
將來造好之後,咱也不給輕騎、弓騎配備,就專給衝鋒近戰的騎兵配,可不比三眼銃好使得多?”
明朝的三眼銃,就是槍管非常短的,但柄很長。因爲管子短,那玩意兒的射程比手槍更可憐,所以就是給近戰騎兵配的,三下噴完後就要當長柄鐵錘掄了。
沈樹人要是能搞出中等長度槍管的卡賓槍噴子,或者乾脆就是發射霰彈鐵砂的左輪手槍,近戰突擊絕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