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睡上自己的牀鋪,康順風睡得分外香甜,自己感覺幾乎是一閉眼就醒來了,黑暗中摸出手機一看,凌晨四點半,正是過去在家時每天早上起牀的時間。
套上一個大褲頭兒,赤裸着上身,就悄悄地推門出去,來到後院的棗樹下,練了起來。
康順風的家雖然破敗,但卻是從姥爺康槐山手裡傳下來的,是當地流行的三進兩穿堂四合院,後院子挺大,有一棵老棗樹。
這棵棗樹下,是他在家時練功的地方,做完翻掌抖膀,練過軟硬十盤,又走了炮捶、虎翻身、燕青掌幾路拳法,看看天色微明,家裡的公雞叫了起來,就聽見前院傳來母親收拾院子和叫妹妹起牀的聲響來。
他就開始在棗樹上磕膀摔掌、打貼靠,打得噼啪做響,這時他也就不怕吵着父母和妹妹了。隨着自己家裡的動靜,整個村子就慢慢地活了起來。在間或一聲兩聲的雞鳴狗吠聲中,時不時就傳來木門開戶時的吱扭聲,和人家掃院的唰唰聲,偶爾有牛馬騾驢之類大牲口走過的咯噠聲。
最吵人的,就是那一聲摩托車的轟鳴由遠而近,又遠去的突突聲。
康順風練完每天的功課,就回到房間,母親已經按照以往的習慣,給他房間的臉盆裡倒上了清水,邊上放着一個暖水瓶,他就把熱水加到臉盆裡,等溫度合適,就擦洗起來。
這是他特別的待遇,爺爺還在世時約束下來的。
在康家塬這種缺水的旱塬上,一般人家早上洗臉全家人都共用一個臉盆、一盆水,共用一個毛巾。但爺爺卻專門給他備了一個臉盆兒,要他每天早上練完後都要擦洗身體。家道雖敗,但爺爺卻是這康家塬上遠近聞名的細發人,一身衣服不管打多少補丁,但永遠是乾乾淨淨的。
對於康順風這個長子長孫,也是唯一的孫子,爺爺也是一樣要求。
這兩年其實已經不像過去那麼缺水了,但大部分家裡仍然保持着這種節水的習慣。
康順風一切收拾停當,時間準準地六點半,在過去是他每天出發上學的時間,今天當然不用上學了,他就準備先去崖上寨,看往胡斜子,一方面有盛姐的事,另一方面,這也是他多年的習慣,出外回來,頭天陪父母,第二天必然要先去看姥爺。
他把雙肩背背在身上,裡面有一些S市買的綿軟一些的小細點和一領老人衫。其實胡斜子雖然八十多了,但牙口很好,平常吃炒豆啃幹饃,粗量細飯的,不挑吃食。用老人自己的話來說,我吃過別人沒吃過的苦,也享受過別人沒享過的福!
出了房門,正看見妹妹順燕把煮好的豬食要提到門外去喂,康順風就順手接了過來,提到豬圈旁,一擡手倒了進去,然後把空食桶遞給順燕。
順燕就笑着,不說話,嘴裡卻叼着一顆話梅。
康順風就輕輕地敲一下她的頭,道:“一大早就吃這,不怕倒牙!”
順燕給他一個白眼,就提了空桶回竈房去了。
康順風就無奈地笑笑,走到父母的房間的窗外,叫一聲:“伯(當地人稱自己的父親),媽我上我姥爺家去了!”
屋裡母親就應了一聲。
康順風就出了門,他並沒有走大路,而是走小路。天已經這亮了,小路上人少,邊走邊練手法,不感覺怪勢。而且一路上爬低上高,能長腿勁兒。
到崖上寨的時候,在村頭就碰到了幾個熟人圍着一個碌碡,合計着啥事。康順風一一打了招呼,就有人說,你姥爺這會沒在家,看着像到峁塔那去了。
康順風就點點頭,把揹包拿下來,對中間一個相熟的漢子道:“安子叔,那你幫我把這包拿到我姥爺家,我上峁塔尋我姥爺去。”
那漢子就爽快地接過來,康順風就轉身往峁塔那走。
峁塔是當地人在高處用黃土堆起的一個尖塔樣的物事,據說是爲了興風水。那裡地勢是整個個崖上寨最高的,胡斜子愛在那裡望遠,用老人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圖個眼寬。村上幾個徒弟見老人愛在那裡呆,就在那上面平出了一塊地,弄出個石頭桌椅來,讓老人在那裡沒事能活動一下身體。
康順風上到峁塔時,一眼就看到胡斜子正站在那塊平出來的地上,正在輕輕地搖動着身體,聽到康順風的動靜,老人就蹭地回過頭來。
看到是康順風,老人就鬆了身體,帶着一絲訝異道:“咋真的是你!我聽着腳步像你,可想着你去上學了,尋思着不是你!你咋回來了?”
康順風走近兩步,就通地跪在地上。
胡斜子的臉就嚴肅起來,也沒叫他起來,就道:“什麼事?”一般能這樣跪下來說話,那就是有大事請師父決斷了。
康順風就把自己在S市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講給老人聽,包括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的想法,同盛姐、張媚的關係,同楊家的交往等等,也講了這次回來,想請老人推薦幾個人幫彪盛堂鬥拳的事。
胡斜子眯着眼睛,一直聽他講完,沉默良久,就嘆了口氣道:“清末民初以來,武行人不入捕衙,就入綠林!還真是個個人都逃不出這個劫數。你起來吧!”
康順風這才站了起來。
胡斜子道:“姥爺領你入行,並不能把你一生的路都領盡了,今天我就許你出師自己立,以後你的人生大事自行決斷吧。”
“姥爺——”康順風眼睛就紅了,雖然知道這是武行的老規矩,他還是一陣心酸。
過去武行的規矩,一旦弟子入捕衙或綠林,師父就要許他出師自立,他以後行事,就不再受師門恩情羈絆,也就是說可以不再看師門交情。入捕的,師兄師弟犯法,照樣卻拿,旁人不會用武街上規矩來衡量你薄情還是寡義;入綠林的,就要事事以山頭的事爲重,不以師門恩情而廢事。當然,在可能的範圍之內,還是要儘量照應到師門恩情和利益的。
胡斜了這時卻笑起來,道:“你莫傷心,其實姥爺今天聽了你的決定,還是挺高興的!你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出去惹事就報姥爺名號的小娃娃了!姥爺也算是對你姥爺康槐山公有個交待了。不過,姥爺給你講,你既然入了綠林道,就要萬事講個規矩!所謂盜亦有道,我不管現在的綠林黑道如何行事,你可得把你自己把持好了,做事留一線,且莫做傷天害理的事!”
康順風點頭。
“這一點上你是從小在我身邊長的,我信得過你!關於女色,我胡斜子並不是忌諱女色的老古董,做好男兒幹大事情,就要先看破女色這一關!自古成事的人,就沒有情種!但有兩條你給我記牢了,兄嫂弟媳不能碰,人倫大理不能亂!其他的你自己把握吧!不過姥爺提醒你一句,雖然說人不風liu枉少年,但天下奇女子萬萬千千,取之不盡,適可而止,勿太過貪心想一一盡佔,否則容易生出魔障惡事來,古往今來,多少好男子就是過不去這個貪字,最後壞事在女色之上!”
康順風再點頭。
“楊家老太爺要來見我,放到開春之後吧!現在秋殺冬死將至,老人不宜出行久遠,否則容易殘體傷身……至於彪盛堂的事,你和你向山哥商量吧!他小時候跟我東西南北都跑過一遍,那些人和事,都在他心裡擱着呢!”說到這,老人眼裡就有了悲色,道:“你幹事情,能提攜一下你向山哥最好,他這娃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能下苦,幹什麼都會強人一頭!就是可惜心眼太死,把姥爺給他的東西死死地守住不放……姥爺當年看上他可以繼承門戶,就千方百計把他引到這條道上來,誰知道這玩意兒到現在功夫越真越沒飯吃……他現在三十幾了,還說不下個媳婦……姥爺心裡難受得很!”
康順風就又一次跪下來,這次給老人磕了個頭,一方面是出師禮,另一方面,也是對老人最後這番話的一個承諾。
等他磕了頭起來,胡斜子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道:“走,回家吃飯去!”
康順風看他走過去,雖然仍然腰腿硬朗,便背卻有些彎了,在秋風瑟瑟、一片空曠的黃土塬上,那道背影顯得那麼孤獨和蒼老。
康順風突然就流出了眼淚來,一種英雄末路、美人遲暮的感覺一下子就籠住了他的全身。
歲月,真的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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