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夫子受不住了,站起身板臉道:“誰說爲師沒成親?日月爲媒,天地爲證,爲師自然是成過親的。”
說完,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
周夫子見滿屋子小女娃都望着他們,覺得此事不可輕視,務必要澄清,遂也站起身道:“此事老夫知道。還討了杯喜酒喝了。”
黃夫子等人也都站起,表示他們都知道田夫子已經成過親了。
田遙臉漲得通紅,氣怒、委屈,各種情緒摻雜,眼圈都紅了。
香荽等小女娃先前見來了許多人,十分高興,以爲有好一場熱鬧瞧。
可是聽他們掰來扯去的,越說越聽不懂,也就沒勁兒了,只盼着夫子趕緊下學——往常這時候都已經下學了哩。
香荽覺得小肚子有些餓了,趁着前面幾人說完話後大眼瞪小眼的當兒,對板栗小聲叫道:“大哥,大哥哥!”
板栗轉頭,詫異地看向妹妹。
香荽眼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地說道:“我肚子餓了。”
板栗聽了,慌忙跑到妹妹身邊,又覺不妥,擡頭去看田夫子,卻見夫子揮手道:“散學了。都去吧!”
這論講是論不下去了,都論到他身上來了,實在讓他氣悶不已。
女娃們一聽,高興萬分,立時動手收拾書本等物,一邊說笑,嘰嘰喳喳如同後山炸窩的鳥兒般喧囂。
紅椒卻仰臉問幾位夫子道:“那算誰贏了?”
見夫子們發愣,她便提醒道:“殷爺爺說過的,誰說的好,就得一幅字畫。”
葫蘆急忙道:“紅椒,不可無禮!”
殷夫子忙點頭道:“正是。只是……”
田夫子打斷他話,溫聲對紅椒道:“爲師替你作一幅畫如何?就畫這秋日清晨的小青山,帶着朦朦霧氣的景象。”
紅椒聽了,眼中放光,猛點頭道:“好!”想想又對夫子襝衽施禮,“多謝夫子。”然後抿嘴笑着,飛奔回第二間課室去收拾書本。
田夫子點頭微笑,見兒子神情不樂,暗歎了口氣。
板栗將香荽桌上的書紙筆一股腦兒收拾起來,裝進書袋,交給隨後趕來的黃豆拿着,自己俯身背起妹妹,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咱們晚上不回家了,去外婆家。香荽說可好?”
香荽樂得直踢腿,叫道:“好!晌午的時候,外婆跟我說,她好想我哩,想的睡不着。我去陪外婆睡一晚上。”
葫蘆聽她說的逗樂,不禁微笑起來。
正跟幾位夫子告辭,瞥見田遙站在一旁,神情十分落寞,便過去對他道:“田兄弟不如跟我們一起回家。我家兄弟多,也能說話兒。”
頓了頓,又湊近他低聲道:“若是有興,咱們私底下辯論不是更好?”
田遙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卻聽父親道:“去吧!整天跟我們老傢伙混在一處,連吵架鬥嘴都不會了。你去跟黃豆這小子好好學學。”
田遙聽了愕然,睜大眼睛看着父親。
田夫子轉向黃豆,沉臉喝道:“你若敢欺負我兒子,我定要跟你師傅說,罰你三天三夜不準出書房。”
黃豆急忙道:“夫子瞧我是那樣人麼?”
田夫子瞪眼道:“我瞧你就是那樣人!”
見黃豆鼓嘴鬱悶,幾位夫子一齊呵呵笑起來。
黃夫子拉住清明書生的袖子,道:“你也忒囉嗦了,隨他們去罷了。就算黃豆想欺負遙兒,遙兒是那肯吃虧的人?他二人相逢,勝負尚難料定。”
田夫子點頭,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兒子,溫聲道:“你只管去。爲父今晚就託人尋個漿洗煮飯的婆子來,往後你也不用洗衣煮飯了,也去張傢俬塾就學,跟黃豆他們一處讀書。”
田遙見父親忽地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溫情舉止來,一時間如同做夢一般,被葫蘆趁機拉了出去,渾渾噩噩不知所往。
待人都走*了,田夫子長嘆一聲,神情有幾分蕭索。
女人到底能不能跟男子並重,便是他活了半輩子,經歷了各樣事後,如今也不比從前,有些不確定起來,何況兒子。
他一向逍遙慣了,實不知如何照管兒子,除了學文習字外,其他都是任由兒子自己糊弄的。
今日這一鬧,他忽然覺得:兒子若再跟老頭兒們混在一處,也不知將來會長成什麼樣子,一點兒少年天真也沒有。於是想把他送進學堂,跟少年們相處,想必會有所改變。
周夫子微笑道:“清明本是通透之人,莫要自尋煩惱。遙兒此去,定能跟黃豆他們相處和諧,日久能改些性子也不一定。”
黃夫子“哼”了一聲道:“我早說了,把那小子送進學堂,萬事皆休,你就是不聽。”
說話間,幾人踱出院子,往田上酒家去了。
且說葫蘆一行人,回到鄭家,先去鄭老太太屋裡問候。
鄭老太太見了香荽,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一把摟在懷裡不撒手,又問她爲何到這時候才下學。
紅椒也依偎到外婆身邊,見問這個,就想跟她說學堂裡的情形。忽見田遙站在一旁無措的模樣,忙將話嚥了回去,只說夫子講書講晚了。
葫蘆跟板栗將田遙推上前,對鄭老太太道:“奶奶,這是田夫子家的少爺,叫田遙。我請他來家裡做客。”
鄭老太太跟外孫女說了幾句話,擡頭就看見孫子身邊多了個少年,纔想問這是誰家的娃兒,葫蘆就說了。
田遙平日雖跟着田夫子扮不羈,到底知書識禮,遂整肅衣衫,恭恭敬敬地上前向鄭老太太見禮。
老太太忙道:“是田遙?我聽說過的。好懂事孝順的娃兒,洗衣裳煮飯都會,可能耐了。比你們兄弟都強。”
又放下香荽,將少年拉到身邊,仔細打量一番,問了許多過日子的話,比如洗衣煮飯、柴米菜蔬等家事,神情關切的很,並未多嘴多舌查問他爹孃的事。又叮囑他,家裡若是缺什麼就來跟她說,鄭家種地,這些東西都是有的。
田遙心裡升起一股奇妙而又陌生的感覺,說不清什麼滋味,眼睛有些酸脹,喉頭有些乾澀。
很快,他就來不及感懷了,青山、黃瓜等人一齊進來,一堆男娃女娃爭相開口,有人喊娘有人喊奶奶有人喊外婆,各說各的,聽得他頭暈,看得他眼花。
鄭老太太卻眉開眼笑,挨個地爲他引見兒孫,他就被這些大大小小的娃兒給包圍了。
吃飯的時候,又見到了鄭老爺子和鄭青木,又是另一番喧囂熱鬧。
田遙在板栗和葫蘆的有意照應下,很快融入這熱鬧之中。
不融入也不成,他面上雖老成,到底還是個孩子,被黃豆三句話一撩撥,便失去從容,兩人就對上了。
葫蘆跟板栗微微一笑,遂帶他去了書房,於是一場新的論戰開始。
這回黃瓜、青山也參加進來,田遙一人面對一幫少年,頗有些“舌戰**儒”的味道。
紅椒也惦記這事,也藉着溫書的名義來了書房。
她見這小子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實在氣不過,便道:“女子不重要,你今晚吃的飯都是女子煮的,有本事你吐出來!”
板栗忙喝道:“紅椒,你咋說話的?”
田遙卻無所謂,他跟黃豆吵了半天,也摸着些訣竅,遂把眼一翻:“今兒我是客,是你們請我來吃飯的。你們死拉活拽拖我來,我若是推拒,豈不拂了你們面子?再說了,女人本就該在家煮飯。”
跟着又補了一句:“我家沒女子,所以我才煮飯。若是有女子,就不用我煮飯了。這正說明女子比不過男子重要,只能乾洗衣煮飯的活計。”
紅椒氣得不得了,忍不住站起身,仰臉衝着屋頂大叫道:“氣死我了!”
田遙見小女娃鼓着腮幫子、粉面含怒,忽然開心起來,眉開眼笑地端起茶盞,施施然喝了一口,一副愜意的模樣。
黃豆起身,將紅椒拉坐下,對她道:“甭氣,我來跟他說。”轉頭對田遙,“女子洗衣煮飯,正說明她們很重要。你們家沒有女人,所以你這倒黴的傢伙只好自個弄這些;我們家有許多女人,所以我不用弄這些,就等着吃現成的好了。你說女子重要不重要?”
田遙放下茶盞,瞪着黃豆,恨不得跟紅椒剛纔一樣大喊“氣死我了”。
葫蘆等人都笑起來。
爭得面紅耳赤、口乾舌燥之際,鄭青木讓人送了茶水點心進來,大夥兒便休戰,歇息喝茶。
板栗隨意喝了兩口茶,對田遙笑道:“我先前就說咱們不必爭這個的,你不信。其實我們也沒說男尊女卑不對了,你也瞧見了,在我們這樣人家,都是我外公跟我舅舅當家作主的。我外公年紀大了,不大管事,如今是我舅舅當家。”
田遙質問道:“那你們還都說男女一樣重要?”
板栗認真道:“這個真的無可爭論。各人想法不同。我們村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把女人當回事的,也有那不把媳婦當人、不稀罕閨女的。”
田遙固執道:“男女自然不能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