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耘果然是來爲兒子求親的。
鄭氏擺手,叫他別好心辦壞事,回頭兩孩子過不好,可是一輩子難受,還是別添亂了。
趙耘也知不成,不過是來幫張家長面子而已。
因問起王家態度。
張楊嘆氣道:“王相爺見了我,根本不提半句話,這還不明白!”
板栗板臉道:“別提他家了。”
今天下午,他在翰林院門口碰見王窮,看見他神色訕訕的,一副愧疚尷尬模樣,可見是王家不肯再提這門親了。
衆人聽了都默然。
鄭氏叮囑道:“這事別告訴香荽。”
板栗點頭道:“那是自然。娘,等紫茄的事辦了,你跟爹帶香荽回老家住段日子?”
鄭氏道:“到時候再說吧,看香荽自己的意思。”
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不是那脆弱的人,未必不能扛過去,真離開京城,反被人笑話。
不說張家這邊,且說王窮。
大凡有些才學的文人士子,都有些不羈疏放的秉性,且心性清傲,這王窮也不脫此例。他之前並不醉心於舉業仕途,只因周菡一事,和板栗爭奪落敗,發了傲性,才用心考了狀元。
因又見明君登基,朝中更是羣英薈萃,武有四靈鎮國,文有俊彥折桂,國力蒸蒸日上,竟趕上了一個少見的繁華盛世,他便也立志要做一番事業,拜相入閣,方不虛此生。
可是,他骨子裡的風流清傲還是在的,偏偏香荽又是極合他心意的女子,豈肯放棄。
香荽出宮的當晚。他便和大伯父商議上張家求親。
可是這一次,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的王相爺嚴詞拒絕了。
王窮出身世家大族,又極聰明,焉能不知利害,當然不會置家族安危於不顧,所以日思夜想。想要一個萬全的主意。
第二日,他便進宮求英武帝,希望他能下旨賜婚。
英武帝卻道,朕既放張姑娘出宮,便任憑嫁娶;且太上皇當年賜婚白虎王,好心辦了壞事,朕當引以爲戒。之前青龍王求娶鄭姑娘,牽扯兩國邦交,朕都沒賜婚。而是親自從中斡旋,又親自北上邊關,直等雙方都滿意,於國事也有益,方敢下旨。
王窮還有什麼話說,只能無功而返!
這日上午來到翰林院,只見多日未露臉的黃豆正和田遙在嘰咕什麼。看見他來了,黃豆“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田遙笑着招呼了一聲。
王窮見了心中鬱悶。
這兩日,他都害怕碰見張家人。昨日遇見玄武王。面色也不鹹不淡的。他想要解釋,又無從解釋。
今見黃豆也這樣,便沒好氣起來,對他道:“鄭兄哼什麼?在下不得意,你不說幫忙想主意,還幸災樂禍。有你這樣的嗎?”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張姑娘還是你表妹呢。
黃豆正等着他呢。聞言立即譏諷道:“幫你想主意?喲,王大人既忠且孝,又有才學,哪用得着小弟想主意!你都忙完了吧?就要下聘了吧?”
他說的是王窮和崔寒夢,他都得了消息了。
王窮卻以爲他說的是香荽。瞪了他一眼道:“忙完了?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去求皇上賜婚,皇上不肯。”
神情很是頹喪。
所謂“旁觀者清”就是這樣,他二人各說各的,田遙在一旁聽出不對來了,忙問王窮:“前天王大人進宮,是去求皇上了?求皇上爲你和張三姑娘賜婚?”
王窮點頭道:“不錯!”
黃豆瞪大眼睛道:“你求皇上幹什麼?你直接上張家不就完了!你不敢娶就直說,玩這手段很高明嗎?”
王窮也瞪大眼睛,道:“不求皇上怎麼成?外面傳言這麼厲害,皇上若是認可傳言,誰娶張姑娘就是大不敬;皇上若不承認,就不能任憑這荒謬的傳言肆意氾濫,賜婚是最好的闢謠方式。”
黃豆和田遙都聽愣住了。
他們可沒想到這一層,只顧着急香荽嫁不出去了。
王窮又道:“再說了,這事須得周旋妥當了才成,不然,張姑娘進了王家如何立足?那不是叫她受委屈嘛!還有,此事若不澄清,將來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便是傾族之禍,張家和王家都在劫難逃!”
黃豆嚥了下口水,換上笑臉,殷切地問道:“那,王兄去求皇上,皇上怎麼說?”
王窮也沒注意他的轉變,只納悶道:“也不知皇上是如何考慮的,不肯賜婚。照說,‘百鳥朝鳳’之說關係皇家聲譽,皇上若認可的話,決不能放張姑娘出宮;若不認可,也決不能任憑謠言氾濫纔對。皇上因何不肯賜婚呢?”
他直覺君心如海!
黃豆眼珠轉了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丟下不想,又問王窮:“這麼說,王兄是一定要娶我那表妹了?”
王窮瞪了他一眼,道:“這還用問?”
黃豆道:“可是王相爺似乎不贊成呢!”
王窮又白了他一眼,道:“所以我在想主意呀!讀了這麼多年書,號稱‘神童’,又混了個狀元的名頭,要是連這件事都不能解決,將來還談什麼拜相入閣!”
黃豆又問道:“那,要是皇上始終不肯答應呢?”
王窮沉默了一下,才道:“那在下就辭官,雲遊天下去。請鄭兄代問張三姑娘一聲:可願隨王窮去海外逛逛。”
雖然猜不透皇帝怎麼想的,但情勢在這擺着:皇上不下旨,分明就是將香荽逼上絕路。這樣的君王,任他多英明,他也不會輔佐!
黃豆和田遙不料他說出這番話來,又是一呆。
黃豆呆了一會,忽然大叫道:“你自己去說!真是的!你就是那個——”他腦子一轉,想起姑姑的話——“智商一等,情商末等的傢伙,半點不懂女兒家心思。你一個人悶着這主意。也不告訴人一聲。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王窮詫異道:“告訴誰?我這不是告訴你,請你幫忙了嗎?你又不肯,只管看笑話。”
黃豆道:“誰要你告訴我了?你倒是上張家去呀!三天多了,一個人影都不見。你幹什麼吃的?”
王窮攤手道:“事沒解決,上張家有什麼用?”
“哎喲喂!”黃豆氣得原地轉了個圈。猛然湊近他臉喊道,“成不成的,你倒是去跟我表妹透個信兒啊!她這一出來,外面流言蜚語滿天飛,你又銷聲匿跡,你讓她怎麼想?”
王窮楞楞道:“怎麼想?”
黃豆道:“怎麼想?這世上淨是些趨炎附勢、明哲保身之徒!”
王窮一驚,忙問道:“張姑娘她現在怎麼樣?”
黃豆“哼”了一聲,道:“好着呢!張家姑娘有出息的很,纔不會爲了這事哭天抹淚地傷心呢!就是覺得自己瞎了眼。識人不明,難免沒精神。”
田遙忙勸王窮道:“王兄還是上張家去一趟吧。”
王窮愣了一會,忽然對黃豆罵道:“你倒是情商一等,可惜智商末等,簡直是豬腦子!我滿心煩亂,沒想到也罷了,你既想到了,爲什麼不來問我?”
黃豆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問你?嘿。你想什麼呢!你們王家躲着不見人,生怕人沾上了似的。我上趕着丟人去?我還要臉呢!我們家姐妹就算嫁不出去了,也不會趕着問你!”
王窮氣壞了,不屑地冷笑道:“你要臉?你那麪皮比皇城門的城牆還要厚,還怕丟人?你怕過什麼?既要面子,你今兒來翰林院又是爲了什麼?……”
這兩人居然吵了起來,田遙聽傻了。
忽見門口有人探頭。急忙扯住二人,低聲道:“別吵了!王兄,你也別罵黃豆了,趕緊辦正事要緊。依小弟看,你還是給張姑娘修書一封。不然可就晚了。我聽說,趙尚書昨兒已經上張家提親了,是爲趙翔提親。你要再耽擱,張家以爲你是個貪生怕死的,要是應了親就麻煩了。”
王窮嚇了一跳,也不跟黃豆吵了,急忙道:“對,對!這就寫。”
於是田遙幫着擺上筆墨紙張,要他寫。
王窮提着筆,只覺腦子亂哄哄的,不知如何落筆,茫然道:“我這會兒心裡亂的很,竟不能成句”
黃豆撇撇嘴道:“可見是個沒經歷過大陣仗的,這麼點事就慌了。空有個狀元的名聲!”
王窮正色對田遙道:“田大人,怪道你往日總跟他鬥嘴,爲兄今日算是明白你的苦衷——實在是這傢伙太討人嫌!”
言罷低頭,揮毫寫了兩個大字:“等我!”
然後拿起來吹了吹,遞給黃豆,命令道:“送去!”
黃豆怒道:“憑什麼?”
王窮斬截道:“就憑你是王府親戚!我如今不便去王府。要是這麼簡單,還去求皇上賜婚幹什麼?你敢不去,我找人給老王妃送信……”
話未說完,黃豆就接過紙去。
田遙見他黑着一張臉,頓時笑翻了。
王窮又道:“你們幫着想想法子,在下再進宮去一趟。”言罷急忙走了。
於是黃豆去了玄武王府見鄭氏,將前事都說了。
剖析清楚後,鄭氏長出了一口氣,點頭道:“這就對了。我那天就想這事,覺得不大對頭,皇家怎能任由這種流言氾濫呢?這下好了,這事定能扭轉。咱們一齊出力,憑王窮一人怕是不成。要是不把這局面打開,也休想取得王相爺支持。”
因張楊、張槐和板栗都不在家,她便和黃豆商議起來。
而香荽,看了王窮那兩個字,再聽了黃豆一番話,恰似烏雲散去、驟雨初歇,露出漫天晴光,天地一片清朗,草木翠色逼人、春光無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