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吃畢,堂審又開始了。
王尚書註定要失望了,堂審並沒有立即結束,而是掀起新一輪紛爭和高潮。
張家人確實拿不出任何證據指控白凡。可是大苞谷對他的仇恨是刻骨的,剛纔審前面兩樁案子的時候,因出乎意料的順利,他就已經在苦思如何對付下一個仇家——白凡了。
所以,待堂審一拉開陣勢,大苞谷就走到大堂中央,訟師也好,哥哥姐姐也好,都被他劃拉到後面,他要親自跟白凡叫陣!
時隔九年,兩人再次面對。
白凡面上一片雲淡風輕,但心裡卻凝神戒備。
這個少年滿身缺點:霸道難纏,貪財狡詐,然而聰明堅韌、心機深沉。在他五歲的時候,他就拿他毫無辦法,仿若那藤條,反覆折、擰,就是弄不斷。
現在,他已經十四歲了!
他絲毫不敢小覷他。
此時,堂上堂下落針可聞。
張家兒子已經分出真假,然而這絲毫不能令衆人減少興致,他們都想知道當年這樁公案的內幕,都想知道這人品氣度、仕途官聲都十分優秀的白凡到底是大奸還是無辜。
賭坊的莊家靈機一動,又開了一局:賭白凡是忠是奸,押賭者趨之若鶩。
王尚書沉聲問道:“張離,你指稱當年擄你之人就是白大人,說他有莫大陰謀,可有憑據?”
他想,若你還藏有證據,這會子該亮出來了吧。
大苞谷卻盯着白凡出神,半響沒有迴應。
板栗以爲弟弟對白凡毫無辦法。只是恨極了他才上前的,忙對黃豆使了個眼色。
他們也沒白忙,也碰頭仔細分析了,公推黃豆出來辯訟。
黃豆便上前對王尚書抱拳道:“大人,下官有兩點質疑:其一就是,真玉米當年逃脫後,白大人若想在短短兩日工夫內,找一個長相跟他十分相像,又恰好失去記憶之人,絕非易事。除非早有圖謀。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他指着假玉米道:“這樣一個人,隨便就碰上了,這樣的巧合誰信?也正因爲這樣。張家直到真玉米找上門來,還不敢相信前一個是假的,因爲他真的像玉米。”
不但王尚書,連趙耘等人都不住點頭。
王尚書頷首,接着問道:“第二呢?”
黃豆道:“第二就是。據真玉米說,當年狼叼着他跑的時候,張家看家狗黑子就快追上他了,可是這時有人射了一箭,將黑子射死了。這就證明,這一切確實是陰謀。背後的主謀驅狼叼走了真玉米。狼將真玉米叼走,最後不應該交給它的主人嗎?若它是野狼,真玉米肯定被吃了。黑子也不會被人射死。可最後真玉米卻落在白大人手中,這難道還不能證明白大人就是主謀?”
張楊連連點頭,如此分析,就明朗多了。
王尚書轉向白凡:“白大人有何話說?”
白凡抱拳道:“下官無話可說。”
王尚書追問:“那你是認罪了,自承就是背後主謀?”
白凡搖頭道:“下官只是對找到假玉米的巧合無話可說。因爲。下官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下官卻沒有陰謀。若說巧合。張離自從被狼叼走後,遇見的巧合何止一樁,孫鬼去找他,偌大的靖國,兩人就那麼碰上了;馮五在北方謀生,恰好就投在王家,從而替張家爭回了家產……這些都是巧合!”
他侃侃而談,神態自如,毫不作僞。
“至於第二點,下官只想問張家:若真的機緣湊巧,那狼不知爲何跟背後主謀失散,從而被我的家人救下,張家的兒子就等於被我救了——事實也確實如此,下官從未做過危害張家的事,假玉米也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難道你們就憑他是假的,就要把我二人繩之以法?玄武王就不怕誤害了好人,並使得那真正的主謀逍遙法外?”
黃豆等人都怔住。
王尚書、馮大人、張楊都陷入沉思。
儘管不相信白凡,但沒有證據,的確不能光憑這話就證明他是背後主謀。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從過往來看,白凡無論人品氣度,還是官聲風評,都無瑕疵。這樣的人,若不能舉出有力的證據,是不能隨意逼問定罪的。倘若行事太過,玄武王府定會落個陷害忠良的名聲,御史也會干涉。
堂下衆人也紛紛議論起來,各自絞盡腦汁苦思其中關鍵。
大苞谷忽然冷笑起來。
王尚書立即問:“張離,你有何話說?”
大苞谷走近白凡,盯着他的眼睛,幽幽道:“不管你裝得如何君子,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白凡點頭道:“不錯!但你可知道,你若心中存了成見,便會誤入歧途,看不清真相。你如此固執,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大苞谷不理他雲遮霧繞的話,對王尚書道:“請大人傳鬥雞眼和瘦竹竿來,小人要跟他們對質。”
鬥雞眼,瘦竹竿?
王尚書一愣,不明白他說誰。
張楊聽了好笑,他想起這兩人是白凡手下的家人,侄兒想必太恨他們了,就幫他們取了這兩個綽號。當下,就對王尚書低語了一陣。
王尚書忙命傳白凡家人上堂。
等那兩漢子上得堂來,衆人一瞧:可不是嗎,矮胖的眼珠突出,高的瘦長,還真像鬥雞眼和瘦竹竿。再聯想五鬼五貓,大家對大苞谷取綽號的本領刮目相看。
大苞谷走近他們,雙臂抱胸,閒閒地笑道:“你們好呀!”
兩漢子看着這小子,別提多鬱悶了。
大苞穀道:“那一年,你倆滿大街地找小爺。找不着,就發牢騷。一個說‘這小子躲哪去了?難道出城了?可城門也沒狗洞啊!’一個說‘管他躲哪去了,咱們把城門守死,他還能飛出去?’……”
兩漢子聽到這,立即變色,跟見鬼一樣瞪着大苞谷。
大苞谷見他們這樣十分滿意,繼續道:“又一個說‘你還真別小瞧了他,昨天人家不就飛出院子了。’另一個就說‘等把他抓回來,老子要好好伺候他!’小爺當時那個怕喲,小心肝直蹦……”
他使勁拍胸脯,然後對着目瞪口呆的兩漢子道:“哦,忘了告訴你們,那會兒,小爺我就蹲在你們經過的街道旁邊的竹簍子裡。”
兩漢子渾身顫抖起來,強撐着道:“那又怎樣?你這小子就是狡猾……”
大苞谷用手指敲着腦門,作苦思狀:“我記得,有一個人說,‘要我說,都是公子太心軟,早該……’”他停住不說,湊近鬥雞眼,“你當時說了什麼,可還記得?”
鬥雞眼哪裡還記得!
但那樣的時候,漏出一句半句什麼來都有可能,他就心慌了,情急之下惡狠狠地說道:“早該讓你被狼吃了。我們就不該救你!”
大苞谷冷笑道:“狼吃了?不,是早該把我殺了!”
話音一落,衆皆譁然。
王尚書和張楊同時大喝,命鬥雞眼和瘦竹竿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白凡他們不能動,這兩個人他們要動卻是毫無顧忌的。
兩人卻咬牙道,就算打死他們,也是這個話,又叫屈說,救人還救出禍來了。
白凡對張楊抱拳道:“張大人,就算他們當時真說了這樣話,大人從中聽出什麼了?下官只聽出了滿腹的怨氣。要殺張離,下官用得着這麼費事嗎?”
張楊答不出來。
他之所以恐嚇,不過是見那兩漢子神色慌張,想詐一詐而已。這是審案的技巧,王尚書也是因爲這個發話的。
白凡對大苞谷冷笑道:“你住在老管家那的日子裡,得罪的可不止他們兩個。你以爲外面人都該跟你爹孃兄姐一樣順着你、寵着你?哦,你運氣比較好,遇見的養父母的確就是這樣的,所以你就以爲人人都該這樣,不然就是壞人。以你那見人就罵的難纏脾氣,他們對你有怨氣也不是什麼秘密。當年不是還有一個人因爲你老是罵他,而把你毒打了一頓嗎!當然,你把這些賬都算到我的頭上了……”
話未說完,陳老太太不樂意了,高聲道:“誰說苞谷難纏了?我們養了他九年,人人見了都誇的,怎麼到你那就難纏了?”
四鬼四貓一齊出聲,說他們從小就伺候少爺,少爺最是講理的,脾氣一點都不壞。
紅椒瞪眼道:“我弟弟最討人喜……”
鄭氏也道:“他一個五歲的孩子,脾氣就算再壞,那也是稚子童心……”
白凡打斷她們的話,正色道:“老王妃請恕下官無禮。無論你們如何喜歡他,但他不是下官的兒子。下官更沒有對下人說出實情,他們不耐煩也難免。他當時見人就罵,若不是後來打聽到他有可能是張家的孩子,下官早就把他送走了,何必多管閒事。”
大苞谷見白凡處處有理,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承認的。我也不會跟你磨工夫。我要找的是他——”他一指假玉米——“他身上一定有問題。”
衆人都疑惑,白凡也擰眉,不知他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