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景泰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胡家大太太心驚了:今日一個處置不當,胡家就要身敗名裂。
她不動聲色地吩咐下人去榮郡王府找大女兒,又安排人去陳國公府找二女兒;再派人去京都府衙報案,說有人在胡府聚衆鬧事;又派人火速去皇宮門口等,將此事告知自家老爺。
全部安排妥當,一撥撥的人都從後門走了,這才和二太太轉臉面對鄭家和趙家人。
看着鄭老太太和石頭娘那村婦形象,大太太冷笑兩聲——她要是連兩個村婦都對付不了,也枉自出身名門了。
端正神情,對兩人清叱道:“潑婦,還敢找上門來?玄武侯、白虎將軍和朱雀將軍恃寵而驕,把我侄兒打成重傷,我家老爺已經進宮請皇上做主去了。哼,自己的兒子有娘養沒娘教……”
鄭老太太不待她說完,立即指着她鼻子大罵:“不要臉!你侄兒在清南村欺男霸女、禍害百姓,害得張家和鄭家被抄家,還霸佔張家財產,現在還笑話我外孫窮酸,罵他。我外孫現在是侯爺,你侄兒就敢罵他,還敢找皇上告狀。一家子都不講理、豬狗都不如。”
劉雲嵐拉住婆婆,對胡家大太太冷笑道:“你還不知道你侄兒幹了什麼好事吧?他辱罵玄武侯穿一身猴皮,像個猴子。”
石頭娘也亂嚷:“胡鎮這個小王八蛋,整天不幹人事,老孃跟鄭嫂子拖兒帶女拉了一家子進京城,他暗地裡讓人害老孃……”
大太太越聽越心驚,面上卻一點都不顯。
二太太更是失去主張。只顧喊:“我兒子不管有什麼錯,自有府衙的人來判。你們帶這麼多人堵住我胡家的門,是仗着皇上新封了張家和趙家,逞威風來了?”
趙三和鄭長河出面了。
兩男人開口,比女人要霸氣多了。
趙三大喝道:“你兒子不成器,還不許咱們上門來找他爹孃講理了?兒子混賬。做爹孃的不管教,有你這樣當孃的嗎?咱鄉下人都不像你這樣。”
說着,一指馬上的趙鋒,轉向人羣高聲道:“我這個兒子打小也調皮,我是早也打,晚也打,愣是把他打成了朱雀將軍——”隨着老爹的聲音,趙鋒得意地挺了挺胸膛,顧盼自雄——“小娃子就要管。哪能由着他鬧哩?有本事到邊關殺敵去。蹲在京城,啥正經事也不幹,專會欺負老百姓。就這樣的還有臉說我們逞威風!”
大太太叱喝道:“當這大靖的天下是你們兩家打下來的?狂什麼狂,興頭的你不知姓什麼了。誰沒打過仗?我家二叔就是鎮北將軍,戰死在西北疆場;我兒子也在西南立功,被皇上封爲將軍。難道就你們家的兒子能幹……”
她實在是氣壞了:她的兒子胡鈞文武雙全,哪點比玄武候和白虎將軍差了?皇上竟然不賜胡鈞封號,以至於這羣鄉野村夫村婦都欺到家門口來了。
鄭長河最近幾年身子實在不大好。但嗓門絲毫不減,一亮開。半條街都能聽得見。
他嗤笑道:“你兒子胡鈞咋樣,咱們都沒聽說過;可那混世魔王胡鎮咱們都知道,清南村誰不知道他?那不是一般的壞,那是壞得流膿,壞得生蛆,是黑了心爛了肝的。這樣的兒子。你是咋生出來的?你生出來也不管教,你是咋教出來的?”
他分不清大太太和二太太,只當胡鎮也是大太太的兒子,因此嘲笑她。
“就你們家這樣的,也好意思說讀過書?咱們鄉下隨便一個拾糞的都比你們講理多了。”
洋洋灑灑說了一篇。虧他表述清楚,讓圍觀的百姓都聽明白了。
原來,他是特意學着官話說的。要不然,費心巴力地扯一通,全用鄉村俚語嚷出來,京城的百姓一句聽不明白,那不是白喊了。
二太太氣得手抖腳顫,渾身發軟。
大太太就厲害多了,覺得這麼下去實在不是個事,便對身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喝道:“你們啞巴了?”
她真是後悔,不該出來,跟一幫鄉下婆娘村漢吵架,實在有損體面。可既然出來了,又不能不理會。
那鄭家和趙家的婆娘狡猾的很,男人出面罵的時候,她們卻轉向圍觀的百姓,一五一十地跟衆人數說胡鎮的種種惡劣行徑。引得百姓們不住咒罵附和,用鄙夷的目光看向胡家人。
這樣下去還得了?
那些婆子媳婦得了指使,立即上前跟鄭長河和老趙三對吵起來。
她們在大宅門討生活,那嘴皮子是一般人能比的?三言兩語就把趙三和鄭長河給壓制住了。
大太太冷笑一聲,示意人端了兩把椅子來,和二太太端端正正地坐下,丫頭還奉上茶水,跟看戲一樣看着下人跟玄武侯的外公和朱雀將軍的老爹吵架。
這情形被轉過身的劉雲嵐看見了。
她對趙鋒厲聲喝道:“打這刁奴!侯爺的外公和將軍的爹跟她們主子說話,竟敢插嘴多言。”
趙鋒也轉過彎來了:他都沒插嘴呢,這些人算什麼東西?
朱雀將軍覺得被人耍了,暴怒之下來不及叫手下,竟自揚起馬鞭就對那些婆子和媳婦們劈頭蓋臉地抽過去,打得她們鬼哭狼嚎,沒命地往大門內跑。
二太太指着趙鋒哆嗦道:“你……你敢行兇傷人?”
劉雲嵐叱喝道:“你們胡家人死絕了,讓一班奴才出來跟朱雀將軍的爹和白虎將軍的爺爺對話?”
大太太盯着她,手指緊緊扣住茶杯蓋:這村婦竟然有些見識!
汪氏也轉過頭來,對大太太道:“胡夫人,果然胡家的家教不同一般哪,主奴不分,尊卑不明,我今兒可算見識到了。”
趙鋒扯着馬繮繩,拉得棗紅馬原地轉圈,並揮舞着馬鞭衝胡家護院和僕從殺氣騰騰地說道:“我爹跟你們主子問話,問她是怎麼管教兒子的。誰敢插嘴多話,老子打斷他的腿。”
聲如悶雷,嗡嗡傳出老遠,驚得胡家下人齊齊後退。
大太太氣得倒仰:這竟是逼着她們出面對吵了。
她們想對吵還不行呢,已經沒人理會她們了。
鄭老太太和石頭娘也不跟她唱對手戲了,各自朝着一個方向,對着圍觀的人羣數落胡鎮的罪行,數一陣,罵一陣;說一陣,哭一陣。
罵胡鎮喪盡天良,要遭天打五雷轟;罵胡家養子不教,還護着他,上樑不正下樑歪。
大太太和二太太站在門口,只看見眼前的街面,就已經心驚了,等下人來回稟,說整條景泰路都擠滿了人,兩人差點沒暈過去。
這時候,大太太終於覺得,她對付不了這羣村夫村婦——太難纏了,所謂秀才遇見兵就是如此。
有朱雀將軍在此壓陣,沒了人手,她們什麼也做不了。
剛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人關上大門的時候,就見街道東頭人羣散開,讓出一條狹窄人行通道,一名全副盔甲的將軍騎馬帶着兩名隨從過來了。
大太太眼睛一亮,激動地雙手合十,低聲念“阿彌陀佛”。
管家顫聲道:“是四少爺回來了。”
二太太等人也都激動不已,眼巴巴地望着那漸漸走近的小將,如盼救星。
來人是胡鈞。
他一路行過來,聽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議,早已弄清了原委,心中不禁怒火升騰。
催馬來到近前,對趙鋒抱拳,沉聲問道:“敢問朱雀將軍,何故帶人圍住胡府?”
趙鋒掃了他一眼,大咧咧地抱拳回禮,傲然道:“胡鎮那混蛋,我爹我娘和白虎將軍的爹孃和爺爺奶奶進城的時候,他派人暗害他們,故意刺傷馬,驚了馬車。我們找他娘算賬來了。”
胡鈞臉色鐵青,對大門口的管家喝道:“胡鎮在哪?”
這畜生,家裡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居然還縮頭做烏龜!
二太太見他臉色不好,急忙哭道:“鈞兒,你哥哥叫白虎將軍和朱雀將軍打得半死,如今人事不知,還被拖去府衙了……”
大太太也道:“鈞兒,他們欺人太甚……”
胡鈞不理他們,轉過頭來對趙鋒道:“既然將軍已經懲罰了胡鎮,又交由府衙出面處置,爲何還要堵在胡府門口?”
趙鋒哼了一聲道:“一樁事歸一樁事。胡鎮那混蛋,在如意樓辱罵玄武侯,我們纔打了他,然後送去見官。等我回家,又聽我爹孃說,他還欺負了我爹孃。在我們鄉下,誰家兒子闖禍了,都要上門去問他爹孃,是怎麼管教兒子的。所以我就帶我爹孃和鄭叔鄭嬸來了。”
他實話實說,也不會拐彎,也不會打機鋒,擺明了告訴人:他就是帶爹孃上門來罵人出氣的。
胡鎮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手指死死攥住馬繮繩,關節發白。
待要不管,可誰讓他姓胡呢?
這無數的人圍着看胡府的笑話,他怎能置身事外?
這個姓,簡直像一張網,網住了他的一生;堂兄胡鎮,就像跗骨之蛆、如影隨形地跟着他,讓他絕望!
大太太和二太太見他說了兩句話就不吱聲了,頓時急了,剛要上前催促他,忽見人羣中又來了兩頂轎子,周圍跟隨了好些護衛和婆子丫頭,更喜出望外:大小姐和二小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