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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回來後一刻不得閒,連小叔送回來的馬兒也顧不上瞧,等洗過澡,扒了幾口飯,就匆匆來到小蔥房裡,讓小草去外面守着,又趕走紅椒紫茄他們。
“妹妹,表嬸來跟你說啥了?”
小蔥還沒上牀,正跟紅椒紫茄擺弄佈置那畫兒和毯子呢。
見哥哥頭髮還溼的,忙從櫃子裡拿了塊幹棉布巾,站到他身後,一邊幫他擦頭髮,一邊道:“我沒見到表嬸。她來了,我就回屋來了。”
板栗沉思着,用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好一會才道:“表嬸肯定是幫劉家來說情的。小蔥,你……可有啥想法?還是那個主意不變?”
小蔥將棉布巾丟在圓桌上,又去梳妝檯那裡取了把棗木梳子,輕輕幫他通頭,一邊道:“娘晚上肯定要來問我,我剛纔也想過了,覺得這門親真的不合適,還是算了吧。”
娘說,這婚姻的選擇也像賭博一樣,自己這樣決定,到底是對呢還是錯呢?
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不禁出神起來。
板栗嘆了口氣,輕聲道:“也好。雖說泥鰍是不錯,可是,劉嬸子這樣,你進門準沒好日子過。就算你性子剛強,那也不能明着跟婆婆對抗哩。再說,以泥鰍的聰明,往後保不住就能出仕,最簡單也是個秀才,那時候,規矩更不能馬虎了。”
張家和鄭家的婆媳相處都很和睦,因此板栗對這方面很挑剔,生怕妹妹吃虧,對泥鰍也就不甚看好了。
一時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更是覺得煩悶。
小蔥將哥哥頭髮擦乾梳順後,又將火盆挪近些。小聲道:“你烤烤,別空着頭凍病了。”
兄妹倆正對坐發呆,鄭氏進來了。
娘兒們也沒啥不好說的,鄭氏就將泥鰍姑姑的來意說了,又說這是泥鰍求她來的。
小蔥扭着衣角沉默,板栗也是無言。
鄭氏看着一雙兒女,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卻無法可想——連她也拿不定主意的事,如何讓十幾歲的孩子去抉擇?
她想,閨女對泥鰍是有點喜歡的。爲了這個將就些也應當,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另一個聲音就反駁道,小蔥才十幾歲。又沒經歷多少世情,又不是對泥鰍情根深種,誰知她往後吃了虧,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她又想,泥鰍娘那個性子。也沒啥可擔心的,小蔥肯定能應付;另一個聲音就反駁道,人是會變的,那婆娘看小蔥不順眼,誰知她往後會不會變得心狠手毒?
她再想,只要泥鰍對小蔥好。兩口兒心齊,總能把他孃的心給扭過來;另一聲音就反駁道,哪個當兒子的會拂逆親孃的心意?日久天長。怕也會覺得媳婦做的不好,才讓娘不滿意。
她再又想,有張家做後盾,諒那劉家也不敢虧待自己閨女;另一個聲音就冷笑道,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你還能日日守在女婿家,看着閨女不成?
千思萬想。不得主意。
沒有對錯,這就是賭博,人生就是一場搏!
遂長嘆一聲,柔聲對小蔥道:“閨女,娘也不說啥了,就提醒你一句:咱們想這事的時候,別賭氣。”
小蔥一怔,驚醒過來,又靜默一會,擡頭認真地對鄭氏道:“娘,我沒賭氣。我真想清靜幾年。”
鄭氏心中一鬆,便笑道:“也好。你們還小,誰知幾年後又是個啥樣情形?不定親就不定親。我就不信了,過幾年我閨女會嫁不出去。”
板栗跟小蔥相視一笑。
小蔥撅嘴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哥,你不許嫌棄我住孃家。”
鄭氏不等板栗說話,“哼”了一聲道:“不用看他臉色。娘有好些東西留給你,保管你過得逍遙自在。當然,咱們還是要嫁一個人的,眼下不急。”
板栗瞅着娘跟妹妹親密地靠在一塊,拐着彎兒哄勸她,鬱悶地說道:“娘,我是你兒子麼?咋這麼偏心哩?”
鄭氏挑眉道:“你也曉得自己是兒子?男子漢大丈夫立於世,就該去奮鬥爭取,方不負了這大好年華。你爹能掙一份家業,你跟你爹比,讀的書多不說,我們也沒嬌慣你,爲啥就不能掙一份家業回來?”
板栗站起來朗聲道:“誰說我不能?娘也太小看你兒子了!”
於是慷慨激昂地表白了一番,惹得鄭氏跟小蔥都笑了起來,等張槐也進來,就更熱鬧了。
第二日,鄭氏對泥鰍姑姑道:“小妹,你回去吧,別在費心了。我們小蔥暫時不想提親事,等過四五年再說。”
泥鰍姑姑睜大眼睛,抖手指着鄭氏,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們……真不愧是娘倆!”
當年,鄭氏也是這麼放話的。
泥鰍姑姑急得原地轉了兩圈,然後逼近鄭氏問道:“菊花,過四五年,小蔥就成老姑娘了。你就不怕耽誤了她?”
鄭氏聽了這話,臉色發黑:過四五年,小蔥也不過才十**歲,這就成老姑娘了?
什麼世道啊!
再說了,說是過四五年,不過是權宜之計,誰還真死守着這個?這中間要是碰上合適的,先定親,到了年紀再成親,誰還敢來挑理不成!
她板臉道:“嫁不出去我養她。我有的是樹林子。”
泥鰍姑姑無奈地瞅着她,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走了。
接下來幾天,張家越發忙了起來,不僅忙家裡,還有田上酒家。
每年過年的時候,雖然好些學子歸鄉,但大部分都滯留在下塘集。這些人,家境好的,自然會去附近州府走走;家境貧寒的,則留在書院,頂多去下塘集轉悠一圈。
因此,田上酒家過年是不歇業的,且爲了讓學子少些思鄉之苦,各樣菜色果品之類較平日更豐盛,支應也格外周到。
今年,似乎留下來的學子比往年更多,張家和鄭家額外加派了許多人手去酒家照應。
夥計們來往穿梭,去地裡砍菜挖蘿蔔,到庫裡運米糧乾菜乾果,逮雞捉鴨,殺豬撈魚,整日不得閒,從凌晨開始,一直要忙到三更天。
長輩們都有事纏身,又爲了鍛鍊小輩,更爲了讓他們跟文人學子多些交結,這現場支應的事就落到板栗和葫蘆兄弟的身上。
臘月二十九這天,板栗和劉井兒帶着冬子騎馬出谷,半途中又叫上萬元,直奔田上酒家。
到了鄭家門前,他讓劉井兒先帶兩人去酒家,自己去找葫蘆。
先到外婆跟前陪她說了幾句話,然後纔到葫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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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蘆一邊往身上套一件海藍長袍,一邊問板栗:“聽說那天楊家表嬸去找姑姑了,咋樣?”
板栗坐在桌前,出神地打量表哥。
昔日虎頭虎腦的小男娃,如今長得結實挺拔。他們都不再扎羊角了,而是將前面頭髮束在頂端,只留少量直髮垂在後肩,一截髮帶飄在耳邊。方臉上眉黑目亮,鼻直脣厚;爲人憨言默語,內斂深沉。
葫蘆見他不說話,疑惑地微挑濃眉,以目詢問。
板栗醒過神,便將那天的情形說了一遍。
他精神懶懶的,半個身子歪在桌上,一手撐着下巴,怔怔地看着葫蘆。
葫蘆以爲他是爲了小蔥的事憂心,也不在意,繫好腰帶後,也在桌邊坐下。
他沉思了一會,方纔道:“劉家也不算什麼好人家。那婆娘既然嫌棄小蔥,這親不結也罷,只是可惜了泥鰍。小蔥……咋忽然說那樣話哩?不是還有敬文哥麼!”
若論張家,如今也算是大戶人家了,卻只肯從鄉下挑女婿,那是有思量的。
一來,像泥鰍、李敬文等人跟小蔥從小一塊長大,脾氣性格都是熟悉的;二來,他們出身貧苦,卻又讀書識字,就算將來不能掙得功名,也不同於一般的鄉野少年,不會淪爲粗俗無知的村漢;三來,這兩家都算厚道人家。
清南村出色的男娃雖然還有不少,但就數泥鰍跟李敬文和小蔥熟近,故而把他們排在前面。
如今,把泥鰍給推拒了,李敬文也不提了,還說過四五年再說親事,那要如何是好?
板栗想起妹妹在地下溶洞內幽幽的哭聲,悵然道:“以往,我覺得妹妹的心思我沒有不知道的,誰知竟不是這樣。女兒家的心事,都是讓人猜不透的。”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葫蘆,心裡想道,小蔥他弄不懂,秦淼他更弄不懂。
葫蘆見一向爽朗的表弟發這樣的感慨,再次挑眉,疑惑極了。
板栗輕聲道:“先前,她選了泥鰍,沒選敬文哥,我就納悶了;後來,周婆子一吵,她又做出這樣的決定,我更想不通了。又跟娘說她沒賭氣,這可是說不清了。”
葫蘆卻好似有些明白,不由攥緊了拳頭。
見板栗落落寡歡,他終究還是將嘴邊的話兒嚥了回去,起身道:“走吧!”
兩人來到田上酒家,雖然還不到午飯的時辰,客人也少,但廚房已經忙碌非常了。
板栗讓人叫來掌櫃劉小四並兩個管事的婆子和炒菜的媳婦,在賬房坐了,囑咐道:“跟往年一樣,飯菜要精心是不用說了,尤其要注意來往的人,小心有人使壞。一道菜味道不好,咱還能賠。要是被人投了毒、下了藥,那可是沒的說了,大家只怕難逃一死。”
衆人都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