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就在大澤草原處的驛站等了幾日。七日後,大魏派來中書侍郎李敞前來接她們。
上谷公主問,“烏洛侯國的使者呢?”
“回公主,已經等着了。”李敞道,“皇上派微臣前去代天子祭祖,沒想到公主和國師也要找嘎仙洞。”
李——楚離關注到這個姓氏,私下問上谷公主,“這個李侍郎和高平公李順是什麼關係?”
上谷公主抿脣,“既然同姓,自然沾親帶故的總有些關係咯。”
大約高平公李順的李姓是名門望族,故而同姓之下別的李姓都願意往高平公這裡靠。楚離這會兒才當真感受到,什麼叫家大勢大。再想到高平公其實和崔家還有姻親,崔司徒的弟弟娶了高平公家的姑娘,這糾纏簡直深得不能再深,難道魏帝就真的一點都不忌憚嗎?
有人帶路,嘎仙洞就好找多了。
一行人又走了兩天功夫,終於進入了羣山深處停了下來。
烏洛侯國的使者道,“仙人洞就在噶珊山上。我們得沐浴更衣,叩拜而上。”
楚離順着烏洛侯國使者指向的方向去看,那是一片連綿的山脈,壁立千仞極爲陡峭,山路本就難走,他們竟要叩拜而上?!只怕沒爬到洞口,命就跪沒了。他們停下來安營紮寨,露宿一夜。
楚離獨自躺在帳篷裡的時候,就不由得想念赫連霂。她肯奮力來找這嘎仙洞,也是抱着能給赫連霂治病的念頭。病魔纏身總歸不好受,可又找不到什麼實在管用的法子,便連楚離也不得不將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神仙之上。可見神佛這類念想是不會消失的,人在無計可施時都愛找個寄託。連日奔波讓楚離疲憊不堪,昏昏沉沉就睡着了。迷糊中好像聽到不遠處傳來什麼聲音,但是她沒仔細想,以爲是山裡的風呼嘯嘶鳴。
上谷公主很驚訝,要不是她覺得李侍郎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出去心生疑竇,也不會發現太子竟然也來了。雖然太子一身黑袍,但隻身形聲音就逃不出上谷公主的眼睛。
“殿下。”李侍郎恭恭敬敬地行禮。
拓跋晃道,“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太子放心,定讓那小女子有去無回。”李侍郎道,“微臣願爲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遠處的拓跋迪聽到這話,心裡一咯噔。這一衆人裡,只有她和楚離是女子,太子要殺的人是誰?她一晃神,就不小心踩到石塊,發出聲響。
拓跋晃一打眼就看見跟在李侍郎不遠處的身影,正如拓跋迪能一眼認出來他,他也一眼就看出了拓跋迪,太子試探地喊了聲,“皇姐?”
拓跋迪遲疑了一下,走出來。李侍郎看見上谷公主,頓時嚇得冷汗直流。
太子瞥他一眼,“你先去吧。”
“是是。”李侍郎正要走,上谷公主攔住了他,“慢着——”她看向拓跋晃,“太子要讓誰有去無回?”
拓跋晃臉色一沉,“皇姐聽岔了吧。”
“原來是聽岔了,”上谷公主笑笑,“本宮和國師是奉父皇之命前來此處,若有任何差池,只怕父皇不會放過呢。”
拓跋晃變了臉色,接口笑道,“皇姐說的是。”
“自古以來,上位者最擔心的無非下面的人不聽話,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該謹言慎行,”上谷公主道,“功虧一簣者不在少數,着實令人惋惜。”
拓跋晃聽出她話外的意思,心裡也是一跳。歷來皇帝最怕被謀權篡位,哪怕是太子,只要皇帝一日尚在,就不能有任何人權柄可以超過皇帝,否則就是自尋死路。拓跋晃緩了神色,“皇姐言之有理,受教。”
上谷公主看他一眼,不敢再多耽擱,只想儘快到楚離身邊去。楚離武力值爲零,隨便來個人都能弄死她。
次日天還未亮,他們就開始啓程爬山。山路難行,晌午過半,他們才堪堪到了半山腰。那使臣擡手指向不遠處,“看!那便是嘎仙洞!”
只見半山腰處橫出方圓十里,斜立在山上,陡峭奇詭,極爲險峻。大石又因着終年風吹日曬,表面極其光滑,徒步不易。李侍郎看向上谷公主,“公主,山路艱險,公主就且留在此處吧。我等與國師一起,尋仙探祖。”
上谷公主看了他一眼,“本宮既然奉父皇之命一同前來,豈有半途停下之理!何況,那仙洞既然是我拓跋氏先祖遺蹟,本宮焉能來而不拜!”
李侍郎還要說話,上谷公主道,“不必多言,本宮意已決。”她上前一步,拉住楚離手腕,“有國師相陪,還有衆多侍從,能出什麼事。走吧。”
斜壁險峻,楚離掃一眼被上谷公主拉住的手腕,頓了頓,反手握住她手心,兩人扶持着一步一步往上爬。半天時間到此山腰,結果竟然又花了半天爬這斜立的側壁,直到黃昏時分纔看看踏上去,地勢緩了下來。
“先歇會兒吧。”李侍郎令人取水遞給楚離和上谷公主。他們這一行六人——除了楚離、拓跋迪、李侍郎、烏洛侯國使者,只有兩名好身手的侍從。眼見着天色漸漸黑了,李侍郎道,“只怕今夜要在這裡過夜了。”
“天黑路險,再下山就太危險了。”楚離看看天色,“咱們還是先入洞中去。”她起身帶路,上谷公主跟在後面,李侍郎等人也不敢不從。
然而未等入動,那使者卻說,“且慢!”
衆人看向他,使者道,“洞中不知是否有兇險,諸位還是在洞口稍事歇息吧。”便帶路往前走了走,洞口旁有一窪地,背靠巨石凹下去,正好可以遮風擋雨,倒也是個好去處。只是此地不大,有國師和公主在,便只讓她們二人去那處歇息。李侍郎和使臣帶着兩個侍從在一旁將就着,幕天席地的靠在石壁上。
月亮爬了出來。
楚離心中不安,望着夜空久不做聲。
半晌,上谷公主才問,“國師,你怎麼了?”
楚離輕聲道,“不知道師姐到哪裡了。”
“……”上谷公主望着她的側臉,不由嘆氣,“她是南朝太子妃。”
“那與我無關。”楚離縮了縮身子,“我不在乎。她身子不好,這會兒不知道怎麼樣了。”伸手攥住頸上的紅心菩提,楚離垂眸道,“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纔好。”
上谷公主深深望她一眼,“國師,你就這麼在意她?她已經是南朝太子妃了。”
楚離搖頭,“你看這月色,半山腰處,月色撩人。”她輕聲說,“我記得,我和師姐上山採藥,有時候去得晚了,有時候迷路了,我們就像現在這樣,找個落腳處歇下,看着月亮,胡亂說些話。”面上便帶了恬靜的笑意,“師姐似乎怕黑,很怕黑。每次入夜,她就乖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荒蕪一人的山上。我就喜歡捉弄她,故意嚇她。其實啊,我一個人的時候也怕黑,但是看師姐那麼怕,我反而不怕了。也不知道爲什麼,就一點都不怕了。”
楚離頓了頓,“也許是因爲有師姐陪着。”她想了想,“可是,爲什麼我也陪着師姐,師姐還會害怕呢?”
上谷公主看她神情茫然,那月色似乎照在她身上時特別亮。
楚離右手漸漸撫上心口,不知道是紅心菩提在發燙,還是她自己心裡在發燙。她喃喃道,“我想她……”說着忽然站了起來,“我要去找師姐!”
上谷公主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國師!你這是做什麼?”
楚離心口一直髮燙,她腦子裡亂哄哄的,“我……我要找師姐。”
“赫連姐姐已經回南朝了,你現在要怎麼去找她?”上谷公主瞧着她,覺得楚離神色不對勁,心裡也跟着緊張,“而且你有任務在身,再者,夜路下山太危險了。”
楚離整個人沐浴在月色中,她心裡忽然一陣寧靜。月色,嘎仙洞,紅心菩提,楚離不知道自己是借了什麼之力,只覺得一身通透,好像體內的那把刈鹿刀刀魂馴服了許多。她朝前走了幾步,上谷公主沒能拉住,便見楚離要下山。
可她剛走到石壁前,就被那使臣拉住了。楚離回頭看他,“放手。”
那使者不僅沒鬆手,反而握得越發緊了些。楚離擰眉,忽然覺得使臣指尖探入她手心,那觸感竟是異常的涼滑,楚離一怔,便聽使臣說,“夜深路險,國師請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