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重用的還有馬春花,組織上對這位民兵出身的女幹部一直很青睞,此次立下大功,地區行署組織部門特地找她談話,問她有什麼發展方向。
馬春花是直爽人,不玩那些虛套,她很大方的告訴組織部領導,自己曾在北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從事地下工作,對那裡很有感情,想去工廠當一名光榮的工人。
組織部長說:“小馬啊,你是科級幹部了,怎麼能當普通工人呢,既然你想去機械公司,那就去當個車間主任吧。”
馬春花急忙擺手:“不行不行,我沒文化,當不了生產幹部,當車間主任那是給廠子添亂。”
組織部長爽朗大笑:“舊社會把你耽誤了,貧下中農哪有學上,這樣吧,咱們上學工作兩不耽誤,組織保送你到北泰師範大學進修,另委任你爲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團委書記,團的工作也很重要,相信你可以勝任。”
馬春花激動了:“感謝組織信任,我一定好好學習,報效國家!”
就這樣,馬春花從鄉下調到城裡,一邊上大學一邊當團委書記,上學夢和工廠夢都圓了。
據說,組織上也找了楊樹根談話,問他下一步的打算,楊樹根做夢都想調回城裡,但在領導面前還是很好的遮掩了自己的想法,反而發出豪言壯語,要在農村基層紮根一輩子,服務廣大農民。
組織上充分尊重了他的意見,派他下苦水井當了鄉黨委書記。
……
鎮反運動越來越擴大化了,人民羣衆被充分的發動起來,揪出身邊的壞分子,光是省城一地,一夜之間就抓了上百個國民黨潛伏特務,其他諸如偷聽敵臺、造謠惑衆的壞分子更是高達上千人。
最忙的要數公安局長徐庭戈了,他每天在辦公室裡批覆大量處決犯人的文件,可謂日理萬機,鞠躬盡瘁。
“每天我簽字處決的人都有幾十個,感覺還是殺的不夠多,不夠暢快啊。”徐局長在鎮反工作擴大會議上對全省公安幹部這樣說。
對省城的孩子們來說,每天最大的樂趣莫過去看槍斃人玩,大卡車呼嘯而過,車上滿載灰頭土臉五花大綁的壞人,拉到江灘刑場敲砂罐,沒多久,孩子們就自創了一種遊戲,有人扮公安戰士,有人扮壞分子,跪在地上,用手指比劃成手槍照後腦勺,嘴裡砰的一聲,扮演壞分子的孩子就倒在地上裝死,玩的開心至極,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扮演壞分子,爭着演公安戰士。
陳子錕儘自己的努力保護老部下,江北舊人的名單他列出來送到省委,鄭澤如批示,對這些人涉及到的案子必須仔細甄別,不能傷了起義人員的心,所以陳壽蓋龍泉等人受到的衝擊很小,只是牽連進一些其他案子,被公安局叫去問了幾次話而已。
蕭郎和柳優晉屬於確實有歷史問題的,組織上已經定了性,誰也保不住,按說應該槍斃的,判了五年勞改實在是法外開恩,送去農場改造那天,陳子錕來送他們。
那天很冷,天是鉛灰色的,飄着細碎的雪花,江邊的蘆葦一片枯黃,蕭郎穿着舊花呢西裝,提着破皮箱,柳優晉穿一身棉袍,手抄在袖子裡,兩人都面帶微笑,還反過來勸陳子錕。
“沒事,勞動改造而已,說明新政府沒放棄我們。”
陳子錕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喝了這杯壯行酒吧,在農場先住上一段時間,我再想辦法辦保外就醫。”
三人喝了冰冷的酒,蕭郎和柳優晉上了船,奔赴農場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教育去了。
……
樑茂才實現了他的諾言,打完仗解甲歸田,他的日本媳婦和孩子已經搭乘輪船遣返回日本,也沒啥掛念的了,回到樑家莊和樑喬氏、樑盼一起過安生日子,抗美援朝開始,樑盼參軍入伍當了兵,聽說部隊要入朝作戰哩。
樑茂才的歷史比較不光彩,當過土匪,當過軍閥,當過國民黨,貌似還去過日本,絕對算得上是鎮壓頭號目標。
鄉里早就想動樑茂才了,但地區行署有指示,說樑茂才是起義人員,應該區別對待,暫時不要動他,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鎮反活動的進一步開展,各鄉都處決了不少壞人,苦水井的工作落了後,放着這樣一個大土匪大惡霸不去鎮壓,還要保護,同志們思想上很有牴觸情緒。
有個幹部提出,雖然樑茂才是起義人員,但也有不少僞裝的起義人員其實是國民黨潛伏特務,咱們得查清楚這個問題,立刻得到大家響應,鄉里派了兩個公安,四個民兵,都是殺過不少反革命的老手了,六人帶了兩支手槍,四支步槍,一捆麻繩,去樑茂才家裡提人。
這些日子,樑茂才一直沒出門,他知道自己的底子不乾淨,在鄉里仇家也不少,分分鐘都會有人上門尋仇,藉着鎮反的名義把自己崩了,他預備了一支大肚匣子槍,時刻頂着火,白天別在腰裡,夜裡塞在枕頭下,還有一支湯普森衝鋒槍,上了五十發的彈鼓擱在家裡,院子裡還有兩隻猛犬,平時只喂個半飽,凶神惡煞的等着仇家上門。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天晌午,樑喬氏打豬草回來,正遇到鄉里來的公安助理員,他很熱情的打招呼:“嫂子,餵豬啊。”
樑喬氏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坐在地上,顫聲道:“你們來幹啥?”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別怕,俺們找樑茂才說點事。”
樑喬氏崩潰了,癱在地上哭道:“冤枉啊,俺家男人不是反革命,不是壞分子,你們別殺他啊。”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這是幹啥,就是說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一努嘴,兩個民兵上來將樑喬氏架起,衝院子裡喊:“樑茂才,出來說句話。”
門開了,樑茂才手無寸鐵,道:“放開我婆娘。”
他身後兩條狗叫的震天響。
“閉嘴!”樑茂才喝了一聲,兩條狗立刻老實了。
公安助理道:“你出來,這裡說話不方便。”
樑茂才走了出來,民兵將樑喬氏放開,他們一起走向屋後空曠處。
樑喬氏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丈夫了,她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喉頭堵了一團東西。
樑茂才走到空地上,平靜說道:“是在這兒執行,還是押到鄉里執行?”
公安助理道:“跟我們到鄉里去吧,有點事問問你。”
樑茂才道:“別費事了,有話在這兒說,麻利點。”
另一個公安大怒:“樑茂才你態度端正點,就憑你這個態度我就能斃了你,你信不!”
樑茂才一撩褂子,露出大肚匣子槍:“我信,別整那些沒的有的,出槍吧!”
公安和民兵慌忙拔槍拉栓,卻哪裡比得過樑茂才的速度,大肚匣子槍的大小機頭早就張開,準星都挫錯了,指哪打哪,彈無虛發。
六聲槍響之後,再也沒有站着的人了。
樑茂才將青煙嫋嫋的匣子槍收起,整一整褂子,昂然去了。
回家後,樑喬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剛纔那幾聲槍響咋回事?”
樑茂才道:“男人的事兒,娘們少摻乎,給我做十斤雞蛋烙饃,路上吃。”
樑喬氏當然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敢多言,到廚下生火燒鍋,攤雞蛋烙饃。
樑茂才到村口買了點豬頭肉和白酒,回家自斟自飲,喝了幾盅,十斤雞蛋烙饃做好,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媳婦怯生生走過來,手裡拿着行李捲:“換洗衣服都在裡頭了。”
“我對不住你,來世再報答吧。”樑茂才說。
媳婦的淚嘩嘩下來,再無言語,樑茂才拿起行李,扛起槍,出門走了,再沒回頭。
鎮反人員被殺,一死就是六個,槍槍命中眉心,兇犯樑茂才持槍逃亡,地區行署和公安處、駐軍立刻行動,出動大批人員剿匪。
據說樑茂才逃進了大山深處,他本來就在大青山當過土匪,槍法好,膽子大,很難捕捉,部隊撒開大網找了好幾天,一無所獲,想當年日本人一個旅團開進大青山都找不着游擊隊,這些城裡來的公安人員自然很難抓到樑茂才。
事情就這麼擱置下來,畢竟人手有限,都去抓兇犯,誰來搞鎮反,此事之後,地區行署對鎮反工作抓的更緊了,殺的人已經超過了上面定的千分之一的指標,判決也更加隨意,任何人一經指控就可以槍決,鄉長就可以下令殺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
樑茂才反上大青山,消息傳到省城,陳子錕嘆氣說:“茂才是個烈性漢子。”
殺了六個人,誰也保不住他,只能聽天由命,搜山進行了很久,終歸還是沒抓到樑茂才,時間一長大家便也不再關心了,畢竟每天都有大事發生,每天都死上幾個乃至十幾個熟人,誰能顧得上誰。
中央終於意識到鎮反擴大化,殺人太多有些失控,北京召開全國公安工作會議,收回了濫發的捕殺權,對黨政軍羣衆團體內的反革命分子,能不殺則不殺,實行死刑緩期執行的方法。
消息傳來,大家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交口稱讚中央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