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唯蹦蹦跳跳進了村子,一手提着裝滿子彈殼的口袋,一手拿着一束野花,村口站崗的戰士笑呵呵問:“葉護士,今天這麼高興。”
“是啊,今天豐收。”葉唯笑着回答,一路和村民們打着招呼,來到一處僻靜的院子,敲敲門,沒人應聲,便躡手躡腳的摸了進去,堂屋的門敞着,一個削瘦的背影正坐在桌旁寫字。
葉唯倚在門框旁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乾咳一聲,那人迴轉身來,皺起眉頭道:“小葉,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人家敲了,你沒聽見。”葉唯撅起了嘴,走進來將一口袋子彈殼放在桌上,忽然看見攤開的日記本,眼睛一亮,嬉皮笑臉道:“葉政委寫什麼呢,給我看看。”
葉政委急忙合上筆記本塞進軍裝上衣口袋裡,衣服是黃綠色的中山裝,用石榴皮染的顏色,青一塊綠一塊的,跟乞丐的百衲衣似的。
“沒,就是記一些抗日鬥爭中的心得。”葉政委扶一扶臉上的黑色圓框眼鏡道。
葉唯哼了一聲道:“還說是人家的乾哥哥,日記都不給看。”
葉政委急道:“葉護士,雖然令尊把你託付給我,但我們只是革命戰友關係,乾哥哥乾妹妹那一套,八路軍裡不興的。”
葉唯一擺手:“好了,不和你玩了,看我給你帶的什麼好東西。”
葉政委拿起口袋一看,欣喜萬分:“都是六五子彈殼,軍工廠的同志們太需要了,你從哪兒弄來的?”
葉唯道:“你帶我去參觀軍工廠,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
葉政委沉吟片刻,終於答應:“好吧,我帶你去,不過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保密紀律我都懂。”葉唯興奮起來。
葉政委從牆上摘下駁殼槍背在身上,帶着葉唯離開小院,前往村西的鐵匠鋪,初冬的大青山地區已經很寒冷,可鐵匠鋪裡幾條大漢依然赤裸着上身,揮動鐵錘砸個不停,他們在鍛打大刀和梭標,八路軍游擊隊武器不足,只能以冷兵器湊數。
南泰地區最不缺的就是優質鐵礦石,可是農村鐵匠技術有限,再加上成本問題,只能打造鐵質大刀,偶爾造一些夾鋼的紅纓槍,至於刺刀是不敢做的,那東西因爲要和槍口榫合,精度要求很高,廢品率很高,還不如直接造大砍刀。
鐵匠鋪裡堆着幾十截鋼軌,是游擊隊從鐵路線上扒來的優質鋼材,不過這種材料可不捨得用來打造大刀,都是用來造槍管的。
桌上已經有幾根槍管,是鐵皮卷着鋼棍不停鍛打而成的,不過沒有膛線,只能發射鐵砂子。
鐵匠們見葉政委和葉護士來參觀,都咧開嘴笑呵呵的招呼,手中的活兒卻不停,葉政委道:“同志們加把油,造出最好的大刀,砍的小鬼子人頭滾滾。”
大夥兒叫一聲好,鐵錘落在砧子上的聲音更密集有力了。
葉政委道:“葉護士,參觀完了,你可以告訴我子彈殼是從哪兒來的吧?”
葉唯眨眨眼睛:“堂堂政委,竟然騙人。”
“我哪裡騙你了?”
“這兒不是真的軍工廠。”
“這兒就是真的軍工廠。”
葉唯提起裝着子彈殼的袋子:“這些東西在這兒派不上用場吧。”
葉政委沉默了一會,似乎下定了決心:“好吧,我帶你去‘真正’的軍工廠,但你一定要嚴格保密。”
“好了,剛纔都說了,我知道紀律。”葉唯得意的笑了。
葉政委帶着她出了村子,饒了兩個彎爬上了山,半山腰有一座廟,門口有哨兵站崗,報了口令之後才進去,院子裡鋪滿簸箕,裡面曬得是黑色的火藥。
一箇中年人出來招呼道:“葉政委來了。”
葉政委道:“這是咱們軍工廠的工程師老張同志,這是咱們支隊衛生隊的葉護士。”
老張笑道:“小葉子,我們誰不認識啊,衛生隊一枝花嘛。”
葉唯不好意思道:“張大叔你又笑話我。”
老張道:“不開玩笑了,昨兒晚上下雨,火藥都受潮了,趁着出太陽趕緊晾晾,不然半個月白忙。”
葉政委道:“同志們辛苦了,對了,我帶來一些子彈殼,你看看能不能用。”
葉唯將袋子遞上,老張接過來將子彈殼傾倒在地上,一枚枚的撿起觀察:“嗯,大部分都比較完好,只有這幾個上面有凹坑,口也變形了,不過銅殼好復原,我讓人敲打敲打就行。”
葉政委問起最近的工作情況,老張叫苦不迭:“物資太匱乏了,雷汞所剩無幾,現在力量都集中在黑火藥的生產上,硝只能用茅房的牆壁上刮,來源太貧乏,硫磺和木炭倒是好找,可是硝的比例摻少了,造出的地雷殺傷力太弱。”
葉政委道:“支隊領導會考慮解決的。”
兩人這邊聊着,葉唯無聊的四處看,工人們用石碾子將木炭壓成粉末,又用蘿子過,每個人都在忙碌着,本來供奉菩薩的廟裡擺上了工作臺,幾個技師正在修理步槍。
偏殿的門虛掩着,裡面黑洞洞的,葉唯好奇心上來,輕輕推開走進去,只見牆角放着一口木箱,打開蓋子一看,裡面是一枚黑黝黝的巨大炮彈,比她見過的日本山炮的炮彈大多了,彈體發着幽光,彈殼上似乎還有洋文字母。
“小葉!”背後傳來葉政委的喊聲,“你怎麼到處亂跑,一點紀律都沒有。”
葉唯吐了吐舌頭跑出來,問老張:“那個大傢伙是幹什麼用的?”
老張道:“那是國民黨留下的大炮彈,我們一直想拆開利用裡面的優質炸藥製造武器,可是沒技術,拆不開,只好先放着。”
“哦,這樣啊。”葉唯點點頭,其實根本不懂。
參觀完了軍工廠,葉護士心滿意足,葉政委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的彈殼哪裡來的?”
葉唯道:“說來話長,上次我奉命去縣城採購藥品,回來的路上看見地下有幾個子彈殼,我就想起你說的話了,咱們游擊隊缺子彈殼,就撿起來了,可是一擡頭,你猜怎麼着?”
葉政委不耐煩了:“小葉同志,現在不是你講故事的時機。”
“好吧好吧,是這樣的,兩個僞軍想欺負我,一個騎着棗紅馬的英雄出現了,用皮鞭抽了僞軍一頓攆他們滾蛋,然後他問我,妹子,你撿子彈殼做什麼,我就說了,本姑娘喜歡。”
葉唯繪聲繪色的講着,連語言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葉政委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然後他就給你一袋子彈殼?”
“不是,他可有意思了,下馬和我一起到處找子彈殼,然後他問我住哪兒,叫啥,說要給我送一口袋子彈殼來,我本來不想搭理他的,可是想到咱們的戰士每人只能發三顆子彈,就……就……”
“他叫什麼,你知道麼?”
“知道,他叫趙子銘,是附近的土匪頭兒,不過他也是打日本的。”
葉政委的表情很怪異,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葉唯小碎步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問道:“葉政委,我做錯了麼?”
葉政委勉強一笑:“沒有,你沒做錯,不過你可以做的更好一些,我們八路軍初到江北,很多工作沒來得及展開,統一戰線就是重要的一項,這個趙子銘在江北各路抗日雜牌武裝中,算比較有個性的一股,如果能爭取他們加入我軍,那麼咱們大青山支隊就如虎添翼了。”
“那下次我和他說說。”葉唯道。
葉政委搖搖頭:“不用,統一戰線工作是我的職責,再說……”
“再說什麼?”
“沒什麼,你去吧,出來這麼久,衛生隊的白軍醫肯定到處找你呢。”
“噢,那我去了。”葉唯乖乖先走了。
葉政委對着茫茫青山吐出埋在胸中的一口濁氣,道:“再說趙子銘是我的舊相識啊,不過他願不願認我這個義兄就難說了。”
遠在鄰村的趙子銘覺得耳根子熱,嘀咕道:“誰他孃的唸叨我呢?”
……
陳子錕被護送到了大青山深處的蓋龍泉密營,這兒他曾經來過,民國十三年的時候混成旅圍剿土匪,拉着山炮雪夜奔襲,就是奔這兒來的。
山寨隱秘,易守難攻,只有一條陡峭的山路通行,山上遍佈暗哨機關,來到山門前,蓋龍泉坐着輪椅前來迎接,抱拳道:“總司令莫要見怪,和小日本打仗傷了腿,還沒好利索。”
進了山門,高聳的旗杆上懸着一面杏黃色的大旗,上面繡了四個字:“抗日救國。”
聚義堂前,弟兄們列隊等候總司令的檢閱,槍械武器雜亂,軍裝也不整齊,望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百感交集,和他們每一個人親切握手,喊着他們的名字噓寒問暖,總司令的到來讓山寨上下歡欣鼓舞,士氣大振。
蓋龍泉讓人殺豬宰羊,上好酒,廚子愁眉苦臉道:“司令,咱就兩口豬,三隻羊了,都殺了明天吃啥?”
“不過了。”蓋龍泉道。
衆人都興高采烈的附和:“不過了。”他們都知道,陳子錕以上將之尊來到大青山,說明黨國沒有忘記他們,大批物資肯定隨後就到。
酒宴擺好,弟兄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不亦樂乎。
“總司令,你帶了多少槍,多少軍餉來?”蓋龍泉興沖沖問道,他喝的有點高,臉膛通紅,每一顆麻子都飽滿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