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澄澄的尿液衝擊着白瓷痰盂,李彥青閉着眼睛,舒暢無比的搖頭晃腦,管家諂媚道:“六爺最近肝火有些旺,得多吃點清火的東西。”
李彥青點點頭,抖了抖,心滿意足道:“還是你小子孝順,車備好了麼?”
管家道:“車已經點着火了,就在二門口侯着六爺呢。”
“走。”李彥青提好綢褲,正眼也不看陳子錕和馮玉祥,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陳子錕臉色鐵青,要換他五年前的脾氣,早就拔槍了,現如今好歹也是一方大員,有些城府了,不過依然被李彥青的囂張氣的不輕。
馮玉祥啥也沒說,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大踏步的出去了。
兩人出了李府,才覺得空氣一新,天上繁星點點,不知不覺已經在李彥青耗了這麼久,馮玉祥道:“老弟沒吃飯吧,不如跟我回南苑吃晚飯去。”
陳子錕見對方如此熱情,欣然答允,兩人上了汽車,想起剛纔的事情,陳子錕咬牙切齒道:“姓李的哪天落到我手上,非斃了他不可。”
馮玉祥笑道:“這話你可不是第一個說的。”
陳子錕奇道:“難道要槍斃李彥青的人這麼多?”
馮玉祥道:“京漢鐵路護路使胡景翼有一次找李彥青領餉,李讓他先開收條,錢隨後就送到,老胡性子直,就真給他開了收條,結果等了半拉月不見錢,找李彥青一問,李說錢不是給過你了麼,收條都開好了,事情鬧到大總統那裡去,還不是糊塗官司,最後老胡自認倒黴算了,他就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陳子錕感慨道:“李彥青如此跋扈,非大總統之福啊。”
馮玉祥冷笑不語。
很快抵達南苑兵營,馮玉祥治軍嚴謹,從兵營的整潔程度就可見一斑,轅門崗哨雖然精瘦,但腰桿筆挺,如同一根標槍般豎在那裡,見了檢閱使的汽車來到,非但不升起欄杆放行,反而攔下盤纏,一絲不苟的檢查了證件才敬禮放行。
“馮將軍治軍頗有周亞夫遺風啊。”陳子錕讚道。
馮玉祥爽朗一笑:“老弟,咱們弟兄之間可不興拍馬屁哦。”
檢閱使的住所就設在兵營內,正對着一間小教堂,家裡陳設簡單,樸素之極,一個溫婉女子在門口迎接馮玉祥,接過他的帽子和軍刀掛好,馮玉祥道:“介紹一下,這是內子李德全,這位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陳老弟,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陳子錕心說這位老馮真是豪爽,見面不過幾個時辰咋就成了自己人了,不過這種性格很對他的脾氣。
李德全早就準備好了晚飯,只等馮玉祥回家便可開飯,此時多了一位客人,也不過多加一雙筷子而已,桌上飯菜很簡單,素炒豆腐、蔥花雞蛋、肉片白菜、饅頭小米粥。
“陳將軍,真是對不起,不知道家裡來客,也沒預備什麼。”李德全滿懷歉意道,一雙眼睛亮晶晶,神態氣質和陳子錕常見的那些官太太截然不同。
“不礙事,我就喜歡這一口。”陳子錕落了座。
馮玉祥的三個孩子也上了桌,一家人在開飯前划着十字唸唸有詞,感謝上帝恩賜飯食,阿門。
陳子錕一愣,沒想到馮玉祥竟然是個基督徒,不過想到軍營裡建有教堂也就是釋然了。
開始吃飯,李德全道:“今天又有三個士兵出操的時候暈倒了。”
馮玉祥道:“怎麼回事,送醫了麼?”
李德全嘆口氣道:“醫生說是低血糖,還不就是餓得,可憐這些年輕的士兵,本來就在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高強度的訓練,卻連高粱面窩頭都吃不飽。”
馮玉祥面色沉重,把碗一推道:“不吃了,家裡還有多少錢,拿出了給士兵買雞蛋補充營養。”
李德全苦笑道:“首飾都當光了,要不把冬天的棉襖拿去當了吧。”
馮玉祥搖搖頭:“算了,還是我想辦法吧,陳老弟,你吃啊,你怎麼不吃了?”
陳子錕哪有胃口吃得下,馮部的窘迫狀況遠比自己要嚴峻的多,設身處地的想想,頗爲心酸。
晚飯草草結束,馮玉祥領陳子錕夜觀軍營,走馬觀花的參觀了一遍,纔派車將他送回城內。
……
次日,陳子錕去拜會了李俊卿,把討餉的事兒一說,李俊卿也犯難:“錕子,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就看你怎麼辦了。”
陳子錕道:“我糊塗了,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俊卿道:“六爺的爲人我是清楚的,想從他那討到便宜是白日做夢,就算是大總統點頭用印的事情,他該不給照樣不給,除非你給他上點好處。”
陳子錕道:“尺寸應該多大呢?”
李俊卿道:“這個就不一定了,你要是光送錢的話,起碼得十萬,要不然根本拿不出手,要是送點稀奇古怪的玩意,說不定花錢少效果還好。”
陳子錕道:“那我就沒轍了,誰他媽知道李彥青喜歡什麼啊。”
李俊卿道:“這樣吧,六爺是屬狗的,在這方面打主意,你人不在京城,古玩字畫玉器什麼的都不太懂行市,我幫你留意着點,保證給你辦妥,你看怎麼樣?”
陳子錕喜笑顏開:“那就多謝你了。”
“咱們兄弟還這麼客氣,外了,我的命都是錕子你給的,辦這點小事算什麼?”李俊卿道。
內室裡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道:“李爺,三缺一,就等你了。”
李俊卿眉頭一皺,呵斥道:“沒看我這兒正待客麼。”
少年瞟了陳子錕一眼,頗有不屑之色,撅着嘴回去了。
陳子錕急忙起身:“你忙吧,我還有事去交通部。”
“有空常來坐坐,你來一次北京不容易。”李俊卿親自把他送到大門口,看汽車遠去才長嘆一口氣,進門去了。
陳子錕真的去了交通部,拜會交通總長吳毓麟,吳總長和陳子錕是老相識了,臨城大劫案中陳子錕的表現給吳總長留下極爲深刻的印象,曾想把他調到交通部來任職,此時見他來訪,自然熱情招待。
吳毓麟是天津水師學堂畢業,後曾留學德國學習造船,擔任過北洋鐵工廠廠長,津浦鐵路總辦等職,是個技術型官僚,他聽了陳子錕關於修建鐵路作爲連結隴海津浦的副線計劃後,開門見山的告訴他,只要外國資本不參與,民間修建鐵路,政府樂見其成,是不會反對的。
陳子錕大喜,但吳毓麟又說,政府雖然不反對,但也沒有財力支持,如果你能籌到款子,交通部可以派一些技術人員幫助測量勘探。
回到家裡把這事兒一說,岳父大人嗤之以鼻:“吳毓麟這話和沒說一樣,軍閥割據各自爲政,交通部管得了誰,只要有錢,什麼事辦不成,英國德國美國日本的工程師隨便聘,還稀罕他派。”
這話聽着就不舒坦,但又不得不承認前任交通次長說的是實話,這年頭,槍桿子和袁大頭纔是最重要的。
陳子錕低着頭猛抽菸,姚啓楨翹着二郎腿繼續教訓女婿,聽的他頭大,正在不堪忍受之際,姚太太和姚依蕾逛街購物歸來,大包小包滿滿一車,全是結婚的東西,姚太太喜滋滋的說:“日子已經請人定下了,考慮到子錕太忙,就這個月辦,到時候把六國飯店包下來,讓北京人見識咱們姚家的氣派。”
陳子錕眼睛一亮,結婚就能收禮金,以姚家的背景和自己的交際圈子,肯定能收一筆不菲的禮金,到時候用這個錢去打點李彥青,小錢換大錢,軍費不就有着落了麼。
說辦就辦,陳子錕當即攜姚依蕾前往京報社去找阮銘川,昔日懵懂的小記者如今已經是京報的金牌編輯兼記者了,戴着眼鏡叼着大煙鬥,白襯衣外面裹着西裝背心,派頭十足的正在訓斥手下記者。
“稿子不能這樣寫,溫吞水的文章誰要看,就得放開了罵才行。”阮銘川唾沫星子橫飛,一轉臉看到陳子錕夫婦,趕忙斥退了小記者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濃茶,一邊將菸灰缸裡堆積如山的菸蒂往垃圾桶裡倒,一邊招呼道:“坐,喝茶麼?”
姚依蕾看了看他滿是茶鏽的大茶杯,趕緊搖搖頭,陳子錕道:“阮記者,我們來是要找你刊登結婚啓事的。”
阮銘川剛擦着火柴,聽了這話連煙都忘了點,驚道:“你倆民國八年不就搞在一起了麼,怎麼現在才結婚。”
什麼叫搞在一起啊,這話真難聽,姚依蕾很不高興,將頭扭到了一邊。
“哦,想起來了,其中還有不少故事,恭喜恭喜,二位終於修成正果,這樣吧,本來結婚啓事都是豆腐塊大的地方,作爲賀禮,我給二位一個整版,怎麼樣!絕對轟動全北京,”阮銘川到底是娛記出身,辦這種事兒遊刃有餘。
姚依蕾轉怒爲喜,京報可是北京的大報紙,銷量極廣,口碑很好,這位阮記者一張口就是整版的廣告位,這氣派絕對威震北京。
陳子錕道:“那就多謝你了。”
“客氣什麼,我有今天還不全靠你,對了,你還記得去年曹錕賄選總統的時候,你得了一票麼?”阮銘川思維發散的很,轉瞬就跳到另外一個話題去了。
陳子錕道:“是聽說有這麼回事,不過我在江北,消息閉塞,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阮銘川一拍大腿:“你和孫美瑤是本屆選舉最大的黑馬,孫美瑤那一票純粹是惡作劇,你那一票可是真的,你猜是誰投的?”